曲江池中,进士团举办主宴的豪奢楼船中觥筹交错,名流会聚,于筵席间也玩起了斗花之戏。
进士团的玩法是派出探花使者前往各个名园采摘名贵花卉,饮酒赞花,重头戏在赋诗,以优胜者诗中的花卉选做今日花魁,
名为斗花,实则赛的是赞花诗背后新科进士的学识。
虽然没有实质奖赏,却能在曲江大会中搏得美誉,扬名长安。
几轮激烈的吟诗作对,船宴上击鼓喝彩,喧闹阵阵,热闹的氛围感染到曲江池岸边沿线,众人都明了,是终于赛出了花魁。
大家翘首以盼,花魁是哪家才俊?
夺魁者将在进士团和宾客的簇拥下,步出船阁,登上楼船甲板接受大家的祝贺,并以这样荣耀的方式在曲江池畔万千民众面前公开露面。
楼船鼓点密集而起,收到信号的民众已向曲江池边聚集,筵席中的贵宾也起身来到岸边。
袁醍醐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因为谢潺承诺让她见到渤海郡王之子的机会来了。
她的五哥哥只说了三个字,鸢尾花。
高文珺咧嘴,发表出个人意见意见,“选花魁嘛,什么文采不文采,模样好看才是关键。”
“……”
此花非彼花好不好,袁醍醐无语。
楼船甲板之上,已聚集一干人等。
在一群袍袴中,袁醍醐努力寻找幞头上簪着鸢尾花的男子,谁夺得花魁其实她并不关心,也不在意。
进士团将其中一位郎君推上高高的船头。
湖风扬起他的袍角,他挺直脊梁,昂首而立,幞头的软角拂过他的脸,郎君抬手捋过软角,露出白皙的面容,那面容上只让人记得一双细而长的眼。
那是一双眼中现着傲骨的凤目。
高文珺像绝大多数人一般愣神站在原地。
“这,这哪里是好看,这分明是美若天仙啊!”
这样的一张脸,比起一般女子都要媚上几分。
凤目的主人微微侧过身向着曲江池畔的一个方位看去,展露明媚笑颜。
就是这微微的侧身,让袁醍醐看清男子幞头上簪的花朵。
正是鸢尾花!
此刻,甲板上的谢潺向袁醍醐的方向看来,他们目光相对,谢潺含笑点头。
哥哥不曾失信吧。
现下这个样子,不劳烦你老人家,我也能看见了,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
鸢尾花的主人是渤海郡王之子。
进士团正式宣布本届花魁乃新科进士尤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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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中人,有人于日光阴影中冷哼:“尤薄利,渤海郡王世子,今日算是高调亮相了。”
另有一人慢道:“每一个优伶登台,都以为自己才是主角。”
大唐长安哟,就是这世间最大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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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大会众人还在惊叹渤海郡王世子的美颜,一艘轻舟从楼船旁划水而出,径自朝着岸边一个回湾方位划去。
袁醍醐立刻与高文珺交换眼色,高文珺皱眉。
不好,那是素心女社的筵席方位。
当着岸边在场之众,舟人抵岸后将手中一大束鸢尾花献到柳善姜身前。
高门贵女娇羞低首,接过鸢尾花束,向着楼船方向轻轻做礼谢过。
鸢尾花、尤博力、柳善姜。
花魁、才子、佳人。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为何素心女社都没有声音传出来?难道是柳善姜故意压着,就等着今日釜底抽薪,彻底断了巧工女社想赢的念想。
高文珺跺脚大怒!
花魁和渤海郡王世子的风光竟然都给柳善姜做了轿舆,如今柳善姜已经被无限风光高高抬起。
很好!柳善姜憋得大招,原来在这里等着。
袁醍醐拢了拢帔帛,旋身坐回席位,她纤细的玉指头摸摸革带上的海珠,这样才有意思嘛。
巧工女社的贵女们羡慕嫉妒恨杂糅在一起,泄气的各自归位。
侍从上前来禀:“清河崔氏的崔九郎遣人拜见袁氏贵女,求取美食。”
清河崔氏,在场贵女露出惊奇的眼神,是那日波斯食肆的中郎将啊。
灵光一闪,袁醍醐即刻吩咐将人带上来,当她打开阿水带来的食盒,看见里面的一盘烤梨,开心不已。
高文珺搞不懂这烤梨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有什么值得高兴。
只听袁醍醐开口问道:“清河崔氏的九郎如何?”
众贵女愣愣回答:“富贵金命,人生赢家。”
可谓高度概括了崔九郎的人生。
“若是跟渤海郡王世子比呢?”
“这还用说!崔家九郎执卫御前,乃是最年轻的南衙十六卫中郎将,谁能拿下上国柱家的崔九郎,才算长安贵女翘楚。”
袁醍醐满意点头,“我偏就选他了!”
高文珺傻眼,“你要做什么?”
“当长安城的贵女翘楚啊。”
袁醍醐俏皮的眨眨眼睛。
曲江大会还没散,今日的回合就不算完。
袁醍醐收下崔湃的烤梨,又着人打包好一份加量的婆罗门轻高面放入食盒中。
她将阿水唤到身边,拿出手中香墨小笺,“务必交给你家郎君。”
满脸笑意,梨涡浅浅。
阿水的眼皮居然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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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报完袁氏女放言拿下崔九郎的侍从退了出去。
筵席之间,在座宾客都较崔湃与卢祁年长许多,女社的大胆言论虽然听来霹雳,也知道不过是小女儿之间的谈笑之语。
长安城内世家大族的女郎一惯娇养,女子不入学堂,亦从小熟读女戒教书,只是,读书知礼是一回事,娇养女儿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今大唐淑女大开爽朗之风,倒也是另一派风情,顾盼回眸之间,尽现灵动。
虽是小女儿谈笑,从中又透露出崔九郎在贵女圈中的人气,关注者繁多。
“九郎生得风姿潇洒,又夙怀韬略,年轻有为。”
苏恩泰两手一摊,“奈何,老夫没有女儿!可惜可惜啊!”
众人附和道:“中郎将实乃佳婿良配。”
卢祁掩着嘴偷偷笑。
自小与崔湃混在一起,弱冠之后崔湃又被圣人钦点入千牛卫,宿卫御前,想来本该是鸢鸢燕燕缠身之人,却从未听闻他有什么风流韵事,实在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余光瞄见卢祁的讪笑,崔湃从容道:“诸公见笑了。”
就算此刻于野外席地而坐,着翻领长镶边袍袴的崔湃依旧气宇轩昂,一身门阀子弟的贵气与生俱来。
以天下第一盛门清河崔氏的显赫门第,就算是尚公主,皇家也得问问清河崔氏愿不愿意。
苏恩泰盯着盘中那块婆罗门轻高面,想起放言拿下崔九郎的女娃娃,不禁莞尔,汝南袁氏的女儿跟崔九郎,这一双小儿女倒是登对。
只是,只是怕过不了太|祖大长公主那一关。
右龙虎军将军苏恩泰食下一口婆罗门轻高面,在心里品着,崔九郎的婚事怕是没这么容易。
崔湃将香墨小笺悄然收入衣襟,与诸公闲聊间隙,唤来亲信阿水。
阿水附耳上前静听郎君吩咐半晌,一脸严肃,似有紧急军情。
崔湃说完,默了一遍,想了想没有什么需要再补充,只道:“速去速回,务必办好。”
“喏!”
阿水领命,绝尘而去。
纱织螺钿石榴裙,簪花步摇倭堕髻,衣香鬓影,倒映湖面,竞逐风流。
在一群曳地宽裙中,回鹘女裙者独独显眼。
崔湃的目光落在远处湖边的伶俐小人儿身上。
淡晕眉眼,额间一点花钿,那翻折领连衣窄袖长裙上,巧妙的系了一条缀海珠的革带,此乃袁醍醐是也。
回鹘高髻正中只插螺钿齿梳一枚,纵然全身未有金银装饰,螺钿、海珠却于日光下流光溢彩。
数千里外,远海之物,高贵得巧妙。
崔湃失笑,这袁氏女所花的心思,只怕不输在场任何一位盛装出席的贵女,身上全是烈焰燃烧的胜负欲啊。
筵席上,卢祁狡黠的眸子在崔湃与袁醍醐之间来回打量,断言今日必有大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男子簪花,唐诗作证,而宋代更为流行。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唐·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