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记忆并不清晰,满身伤口的斗殴少年,血迹侵染的衣衫,迷路的女孩哭唧唧地站在他身前,少年想把她吓走。
女孩看着他一双好看的眼睛,觉得他其实一点都不凶恶。
小哥哥,不要打架哦,会痛哦。
你,是谁?
我是谢梵境的女儿哦。
他抱起她一步一步走在没过脚踝的雪地中,我叫澜之。
终是被寻她的随从接走,女孩回过身来朝少年不停挥手。
我记住了,澜之哥哥。
风雪凌冽,少年擦掉嘴角的血迹,孑然而立。
自母亲过世后,他第一次感受到单纯而没有企图的温暖。
“你是……澜之。”
袁醍醐捧着崔湃的脸,轻轻摸了摸,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那是她第一次随母亲从洛阳返回长安和父亲共度上元佳节,也是第一见到小小的袁光逸。
小小的她不能理解父亲的爱为什么要分享给另一个小孩,吵闹着冲进人群中,一个人在陌生的长安迷了路,她有家却好似无处可归。
直到她害怕地看见暴戾的少年在街角斗殴。
少年打赢了,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背巷。
主街人声鼎沸,团圆的上元节却与他俩无关,上元节的灯笼和面具让这座城市看起来光怪陆离,女孩包着眼泪却知道有个人在保护她。
到洛阳后,她也派人去长安南城的里坊寻人,得到的答复却是坊中没有澜之这个人。
……
只因当初遇见一瞬间
命运从此转一圈
想去牵感情线
偏偏天不随人愿
如果不是匆匆的离别怎会拼命想再见
可一路太艰险不巧我们都沦陷
漫长的夙念回荡在心间
多想念多少年缠绕多少遍
遇见你一刻才知初心不变
崔湃,澜之,水波相击,笑看波澜。
————
主事命仆从不得上前,将前院厅堂中的场景禀告给水榭中正在弹棋的父子。
关于自家阿姊的男女□□,袁光逸听得几分尴尬,可是父亲并没有让他回避,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坐在这里。
袁训听完,长长叹了一口气,“女大不中留哟,竟被崔家小子拐了去。”
袁光逸手中握着红子,不解地问,“阿耶又不准备帮打鸳鸯,何必为难中郎将,落得个恶名。”
多此一举?
望着前院的方向半响,袁训弯起嘴角,认真说道:“当然要棒打鸳鸯。”
正在研究棋局的袁光逸以为自己听错了,挠了挠耳朵。
“什么?”
点了点棋盘上的布局,袁训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不棒打鸳鸯,怎能让他们证明情比金坚?怎能让他们珍惜彼此?”
袁光逸服气,觉得袁仆射老谋深算,好有道理的样子。
正发着愣,己方的棋子已经被他阿耶弹掉一颗,袁光逸完全没有察觉到他阿耶的埋伏。
袁训纵观棋局,“不棒打鸳鸯,怎能让谢梵境知道她女儿遇上了烫手的麻烦?”
袁光逸盯着他阿耶,觉得他望着前院,又觉得他望着更遥远的地方。
————
袁醍醐依旧在禁足,不能离开家门,可是她不再在意,因为崔湃自金吾卫下值之后日日拜访袁府,对外只说向袁仆射汇报遣唐使团安防要务。
袁训依旧对崔湃的拜访避而不见,袁醍醐抗议无效。
可是她能陪着他,他站着,她也在回廊中站着,遥遥相望。
时而天晴,时而细雨。
仆从手上端着一套壶杯,在回廊拐角处被谢潺拦下来,谢潺的目光透过妹妹的背影,与厅中的崔湃对视。
要演苦情话本是吧?满足你。
他侧过脸对仆从吩咐道:“中郎将行伍之人,岂能这点苦都受不下,日后都不必送水来。”
仆从不敢违抗,退了下去。
瞄见崔湃眼角抖了抖,谢潺捋着蹀躞上的银鱼符,开心离去,当初谁让他一趟一趟犯夜寻人?现世报来的可还行?
————
金吾卫官署中,矮个子的皂衣武侯领命而去,侧身避让正巧入内的大理寺卢司直。
卢祁走进内侧院,看见崔湃正在闭目思索,他曲指敲了敲门当做提醒。
崔湃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向卢祁。
“有眉目了?”卢祁接过阿水递上的清茶。
崔湃点头,卢祁突然很好奇,“你在馔坊的暗桩是谁?你就这么相信他?”
崔湃:“刚刚出门的武侯叫桑秦,他有个妹妹叫桑吉。”
卢祁随意哦了一声,他对什么武侯一家并不感兴趣。
崔湃点醒他,“桑吉,馔坊的女侍。”
“竟然是那个小姑娘!”
卢祁想起那张稚嫩的脸,只怕跟袁家那位一般大小,他骤然回想起桑吉望向崔湃的眼神。
“你利用人家对你的心意?崔九郎你下得了手?”
“桑吉的哥哥正是通儀坊的武侯,若是此次立功,便能助他提级到九品的队正。”
崔湃的目光没有从案卷上移开,从容道:“桑秦做了金吾卫队正,也能替她寻个更好的人家。”
卢祁哑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名与字——古人有名有字,父母命名,字是男子20岁加冠时,女子15岁行笄礼时取字,名和字存在一定联系,如关羽,字云长,由鸟儿的羽毛连想到天空的浮云。
没有每个人取字,用行第代替了,不然一个角色称呼太多。
PS:估计要给小时候的两只做个番外,迟到的中秋愉快啊~
第47章 梵境东归
饮子铺凶杀案之后,崔湃私下返回过通儀坊。
调查得知通儀坊北临宫城,又在西市东近,藩国马市相关行业以及牙侩大多居住在通儀坊中,吐火罗的蹀马队就在其中。
所以才有吐火罗的蹀马师成为老何饮子铺的熟客。
蹀马师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引来杀生之祸?
凶手必然会在通儀坊中留下痕迹,要秘密彻查必须依靠一个熟悉坊中内情,又掌握查案技能的人。
最关键的是要获得崔湃的信任,此人必须背景简单,目的单纯。
崔湃想起凶杀案现场出现的一张熟悉面孔,正是袁光逸和朱修丕打架落水那日维持治安的矮个武侯。
崔湃调出武侯的档案。
桑秦,长安人,父母早逝,兄妹相依为命,因为不讨好上峰被边缘化,当值许多年来未能提拔,却一直在破坊中案件。
这个人能用。
当崔湃去了通儀坊低矮的房舍里找他时,桑秦不敢相信能有机会直接听命于中郎将,不啻成为心腹。
天降大任让桑秦激动的手抖,他以为自己会碌碌无为终老,空有一腔热血。
崔湃见到桑秦,也见到了他的妹妹桑吉,只是一眼,他就认出她是馔坊的女侍。
兄妹情深,桑吉小小的身体跪伏在地上说自愿成为中郎将的暗桩,助哥哥一臂之力。
稚嫩、柔弱,越不可能的人才越不容易被怀疑,绝佳的暗桩。
崔湃的目光从桑吉单薄的脊梁移开,望向简陋窗外阴霾的天空。
他同意了。
至少跟他做事,他们兄妹两人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比混着强。
崔湃从思绪中回神,起身吩咐阿水卸甲更衣。
卢祁眼看他准备离开,“又去袁府?”
崔湃没有吭声,径自手握水盏喝水,喝了一盏又觉得不够,提起水壶直接灌下。
卢祁好笑道:“袁家连盏水都不给你吗?”
也不知是被水噎着,还是被卢祁的话噎着,崔湃咳嗽。
难道见到崔九郎有窘态,他立刻追击,“你这般苦情的做派,到底是做给袁仆射看的,还是袁醍醐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