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的这个周海,身量看着最多五尺甚至还不到,瘦的跟个猴儿似的, 一点也不像能同时杀死两人的大汉。
难道是用毒?可仵作验尸……也没有验出毒来。
秦云柔正在疑惑, 周海已经走到跟前来。
梅娘对李云深道:“启禀大人, 这人便是周海了。”
李云深颔首, 问周海道:“你可是豆腐铺周根的弟弟?
“是的。大人。”周海应下,又慌乱地跪下来, 一副见到大人物诚惶诚恐的模样。
李云深看他一眼,才道:“本官因一宗凶案过来调查,例行审讯,你不用跪着,起来说。”
周海这才站起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渍, 一直低着头,也不敢看李云深的脸。
“本官问你……”李云深开始例行审问。
秦云柔拿出绣花荷包里的小竹简, 开始做记录,她边记录周海所言,边观察周海的表情神态。
这个周海,一直低着头回话,鬓角全是紧张出来的汗水。
看着,胆小如鼠,不像是敢杀人的。但是,也可能是凶手的伪装。
李云深把周根的事情大致问过了一遍,又问周海:“十月的初一到十五,这半月的时间,你人在何处?可有人证?”
周海道:“小人奉掌柜的命,去蜀地采买铺里所需的蜀锦料子,本月月初才刚回的京都。”
听他说完,李云深和秦云柔俱是一愣。
李云深去看梅娘,只见梅娘赶紧上前回禀:“启禀大人,周海所言非虚,他前头两月都去了蜀地,本月才回来的。”
京都离蜀地八百多公里,快马加鞭一趟来回也至少需要足月,周海奉命去蜀地采买布料,走走停停,确实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李云深看向周海道:“把你来回蜀地经过城池的路引拿来本官看。”
周海道了声是,赶紧去取路引。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周海捧着路引文书重新进到雅室里。
李云深接过路引文书,一页一页地翻开,待他翻完,又递到秦云柔手中。
秦云柔接过,也一页页地认真翻看,果然,从京都到蜀地要经过六座城池,分别是新乐,阳泉,临汾,华阴,广元,德阳,每座城池皆有盖了官章的路引,这些不会有假。
秦云柔把路引还回去,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这周海非但身量和体型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就连不在场证明都是完完整整的,也就是说……之前的所有推测,都错了?
周海接过路引,垂首立在一旁,等待李云深的继续询问。
于是,李云深同他问道:“本官怀疑你哥哥周根是死于非命,而并非病死,想要令仵作给他重新验尸,你看如何?”
梅娘听得一惊,这周海的哥哥周根早就死了,如今让仵作重新验尸,可不就是刨坟吗?怪不吉利的!
没曾想,周海却跪到地上,同李云深磕头道:“启禀大人,小人也一直觉得哥哥暴毙而亡,死的过于蹊跷,还请大人尽快验尸,还哥哥之死一个真相。”
听着周海这般说,秦云柔心道,这倒是如她所料,周氏兄弟感情深厚,周海也怀疑哥哥之死,哪怕冒着刨坟的不吉利,也要让真相大白天下,让哥哥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李云深看秦云柔一眼,秦云柔同他微微点了下头。
“那你便同本官一道。去你哥哥坟头罢。”李云深说罢,领着秦云柔往外走。
周海也跟在后头一道。
……
众人来到周根位于京都郊外的坟地时,已经是巳时过半了。
日头打在头顶,是个冬日里难得的晴天。
秦云柔见天气晴好,便抬手摘了帷帽,任由暖阳打在她娇嫩的双颊上,觉得温暖舒适。
周茂喊了仵作和郊外庄子上的七八个农家汉,虽然刨坟这种事情,不太吉利,但是李云深出手阔绰,看在一两银子的面子上,七八个身高体重的农家汉拿着土铲使足了力气,不到三刻钟的功夫,里头的黑木棺就给抬了出来。
李云深递了一方帕子过来,让秦云柔捂住口鼻。
开棺验尸,仵作走上前去。
秦云柔捂着口鼻,也想上前,被李云深抬手止住了:“你干嘛?”
“我……奴婢也想上前瞧瞧。”秦云柔眼中染着光,这是憧憬的光,李云深不忍心拒绝,便抬手给她戴上帷帽,又喊周茂去旁边的农家借些醋来。
周茂应下,便去借醋。
等周茂借到醋回来的时候,秦云柔也刚好同仵作一道看完了周根的尸首。
“尸体腐败的太厉害了。”仵作道:“不过,露出来的喉骨是发黑的,加上他手指骨旁剥落下来的指甲都有爪痕,该是被人先下了毒,但是一时没有毒死,又被人蒙住口鼻,活活闷死,在挣扎的时候,便伤到了十个手指的指甲,令甲片呈现不规则的抓痕。”
仵作把收集来的指甲装在木托子上,递上来给李云深看。
李云深取了一把小镊子,低着头细细翻看一圈,点头道:“指甲片带回大理寺去,至于周根的尸首。”
李云深说着去看周海:“还是让你兄长入土为安罢。”
“谢大人。”周海道,他长得矮小精瘦,眼睛却很有神,他对李云深道:“大人,既然我哥哥是被害死的,可查得出凶手?”
“凶手的话……”李云深看着周海,缓缓道:“应该是已经被杀了。”
“被杀了?”周海露出疑惑。
秦云柔观察着周海的疑惑,不像是伪装的,再加上案发的时候他人在蜀地,有沿途的路引作证,这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洗脱了他的嫌疑。
李云深没有回答周海的问题,而是转头让周茂拿了醋过来,用火盆子蒸醋,蒸出带酸味的雾气来,又喊了秦云柔过去,让她从火盆子跨过去,又沿着火盆子走上三圈。
“大人这是做甚?”秦云柔沿着火盆子走了三圈,问道。
“熏一熏衣物,除味去晦。”李云深说罢,这才重新看回周海:“你兄长死于非命,本官会给你一个公道,现在,先让你哥哥的尸首重回棺木,入土为安罢。”
“好。”周海回道。
确认了周根的死因后,李云深牵着秦云柔往马车走。
周海自己回裁缝店。
在转身的时候,秦云柔又看了周海一眼,他的背影同他的正面一样,身量瘦小,不像是能同时擒杀冯虎和薛梅的样子。
待进到马车里,秦云柔从绣花荷包里翻出随身携带的小竹简,搁在小案几上,翻了几遍后,又叹息着用素白的小手支起雪白秀气的下颚。
“叹什么气?”李云深用食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头,含笑问道。
“这个周海,原本是最大的嫌疑人,可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身高体型也同奴婢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呢!”秦云柔还是叹息,她叹气的样子也很美。
李云深却捏住她的鼻头笑话道:“你叹气的样子好丑,比你哭起来的样子还丑,当真是个丑丫头!本官英俊高大,才华横溢,风流潇洒,如何就看上了你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丑丫头呢?”
“大人要夸自个儿便夸好了,如何要故意贬低着奴婢去衬托大人呢?”秦云柔委屈道。
“本官就是要告诉你,本官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莫要不珍惜!”李云深道。
秦云柔努努嘴,她不想同他谈这个的,她只想知道……
“对了,大人,你昨日不是说让刘浩大人领着大理寺的人去打探豆腐铺的街坊四邻,寻出冯虎和薛梅是不是早前就认识,甚至已经偷.情的证据吗?”秦云柔同他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从秦云柔的小嘴里吐出偷.情两个字,让李云深听得分外舒服,甚至,还有些不能明说的遐想。
李云深对上秦云柔清凌凌的眸子,想着自己每月只有五次……这月还剩下四次的机会,便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整了整衣冠,转头对外面驾车的周茂道:“回大理寺去,看看刘浩那队人回来没有?”
“是,主子。”周茂回他。
马车调转了个方向,这便朝着京都以北的大理寺而去。
到大理寺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
刘浩带出去走访街坊四邻的那队人马尚未回来。
李云深便同秦云柔说:“本官置办的别苑就在大理寺旁边,平日里本官就歇在别苑处,也方便办公,苑里有小厨房,有厨子,杂役,奴仆一干人等,今日你便同本官一道,去别苑用午膳,可好?”
第51章 051
李云深口中的这所别苑坐落在大理寺的北面, 也就是马车向北行个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秦云柔被牵着进了朱红色宅门,入目的是个影壁,上头雕刻竹纹, 寓意做官有节, 也象征节节高升, 竹的周围是讨吉祥的回字纹,这方影壁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雕刻的栩栩如生, 连着竹叶上的纹路都依稀可辨。
已有四个小丫鬟婢子过来弯腰做福,穿的并不是国公府丫鬟的款式, 而是粗布麻衣, 想来是三等丫鬟或者粗使的婢子,容貌也只能算个清秀,同国公府的二等丫鬟檀云相比, 都逊色许多。
“世子爷安。”
“世子爷安。”
四个婢女纷纷唤道。
李云深并未看她们四个, 随便挥挥手, 意思让她们自个儿忙去。四个婢女这才纷纷躬身退下, 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李云深牵着秦云柔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同她讲解:“别苑是个三进的院落, 书房在进宅门的南面,也叫南书房,我平日夜里在那处公办。”
在入了垂花门后,李云深指着东面的屋子道:“我平时住这处,要不要进去瞧瞧?”
秦云柔顺着李云深手指的方位看过去,是正院的东正房, 纸糊的雕花门,左右房檐下挂着精美的护花铃, 清风吹动,铃声空灵,倒是既美观又雅致。
“等用过午膳后再去罢。”秦云柔收回看向护花铃的视线。
“好。”李云深应下,牵着她的小手继续往前走,经过穿堂,入了后院:“小厨房在后院的西北角,我把膳厅设在小厨房正对面的西耳房。不过,也不是每次必须到西耳房进膳,有时候在南书房办公,不愿远行,便让婢子把膳食送到南书房的隔间用,所以,隔间那处也备了张膳桌。”
秦云柔听罢点点头,心道,大人说的可真够详细,仿佛把她当作这儿的女主人一般介绍,可她只是个通房而已。
推开西耳房的大门,李云深吩咐厨房那头开始备膳,便牵着秦云柔进了膳厅。
膳厅是耳房改成的,看着并不大,不过,三进的院落就是这般,比不得国公府的高门大户,房屋又多又宽敞,但是四五个人同时进膳的话,也是足够的了。
八仙桌上垫着绢布,丫鬟婢子已经泡好了热茶,奉给李云深,唤道:“大人,喝茶。”
“倚翠,茶水先奉给柔儿姑娘。”李云深对那丫鬟道。
被唤作倚翠的丫鬟迟疑了一下,端着茶水杯的双手似在犹豫。
大人这七八日的光影都没有宿在别苑,原想着可能是查案需要,去了外地,但今日忽的这般带了个姑娘回来,还让先行奉茶,当真叫人有些诧异。
倚翠是良家子,家中原是教书的,她也从小耳濡目染,识得些字,后来家道中落,又有好几个弟弟要养,便把她和大姐姐都发卖了。
她运气顶好,被买入了大理寺卿的别苑做婢子,又因识得些字,便顺理成章的从十几个小丫鬟婢子里脱颖而出,成了李云深跟前伺候的大丫鬟。
倚翠不敢迟疑太久,怕被李云深看出端倪,便赶紧鞠着身子走到秦云柔跟前,同她说道:“柔儿姑娘,喝茶。”
秦云柔看了下桌面,轻声道:“搁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