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绵摇摇头。
门侍抬手轰人,“去去去,快回府,别在这儿添乱。”
圣上怎么可能认识一个黄毛小丫头。
容绵将事情阐述一遍,急得跺脚。荀染和夏歆都没有直接入宫面圣的特权,自然给不了她这方面的帮助,只能靠她拼运气面见宋筠。
可门侍这关就让她吃了苦头。她人生地不熟,打听一圈,想去求两位宰相帮忙,却也因身份不明吃了闭门羹。
容绵欲哭无泪,只能风餐露宿地守在城门口,希望在宋筠出宫之际,拦下他的龙辇。
可她足足等了十日,都未见龙辇的影子。
手里的干粮早已吃光,她又不想离开附近以免错过宋筠,只好瘪着肚子,学着乞丐们蹲在墙根等待。
夏日本就炎热,从洛阳来此,连件衣裙都未换过,加上灰头土脸,还真有几分乞丐的模样,还因此被附近的乞丐合伙轰走。
容绵不死心,冒着被乞丐追打的风险守在城门口,探听帝王出宫的消息。
在每日辗转各处城门的时日中,瘦了一大圈,可还是等不到宋筠。
原来,只要宋筠不主动宣她,她几乎没有机会面见龙颜。原来,他们距离得那么遥远,一个站在云雾山巅睥睨众生,一个站在山脚仰望群山之巅。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类人啊。
容绵鼻尖酸涩,想大哭一场发泄委屈,可体力透支,又严重缺水,已经流不出泪了。
好在每日都有官员进进出出,在一次次碰壁上,她终于拦下了一个愿意听她倾诉的官员。
官员品阶不高,上早朝时会站在最后一排,几乎没机会同帝王讲话。而且,他判断不了容绵话中的真假虚实,不敢冒然当堂进谏,于是道:“姑娘莫急,我来想想办法。”
容绵欣喜,看着官员走进门洞,可寄予的希望,似乎打了水漂,整整一日,她都没有等到宫里的传话。
老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容绵窝在墙角呜呜的哭起来。附近没人能理解一个形似乞丐的女子想要求见帝王的迫切心愿。
临近黄昏,容绵去附近寻到一个摊位,充饥解渴后又回到宫门口,疲惫地坐在墙角,盯着朱漆大门,杏眼衔泪。
这时,一名蓬头垢面的老乞丐走过来,用木拐棍戳了戳她的脊梁骨,“臭丫头,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瘦骨嶙峋的年轻乞丐,三人似乎要动粗。
容绵觳觫,自知不是对手,也不想吃这个瘪,起身抹了一下眼角,“我立即走。”
老乞丐哼了一声,“看你细皮嫩肉的,像是家道中落,想在这里出卖色相,钓个靠山吧。”
容绵面露厌恶,离他们远些,“我不会来了,你们别靠近我。”
说完扭头就走,生怕被他们跟上,可事与愿违,三人盯了容绵好几日,已确定她没有同伴,起了将她丢进青楼换银子的心思。
察觉出三人的不善,容绵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可没跑两步,腿弯忽然被什么撞击了下,整个人向前倾倒。
哐当一声。
她摔在了青石路上。
路人瞧见乞丐欺负人,对他们三人指指点点。
老乞丐给两名同伙使眼色,让他们把容绵架走,自己朝着路人吐起口水,嘴里骂着脏话。
路人嫌弃地躲开,等想要插手时,那两个年轻的乞丐已经扣住容绵的双肩,将她按跪在地,“老实点,要不有你受的!”
容绵知道若是让他们带走,清白不保,焦急地求助四周。
可两个乞丐膀大腰圆,看起来并不好惹,路人们多是附近的生意人,生怕他们过后寻衅滋事。
思忖完利弊得失,竟无人上前帮忙。
容绵心寒彻骨,快要抖成筛子。
见无人敢管,两人得意地扬扬下巴,合力将容绵举了起来。
老乞丐拍拍手,心道今晚有羊腿吃了。
容绵头朝下,视野中的景物倒置,她拼着最后一口气,看向渐渐远去的宫门,若是再见不到宋筠,怕是此生再无缘。
正当她被绝望感席卷时,门洞那边出现一抹明黄。
一辆由六匹汗血宝马拉驱的华丽舆车出现在了视野中,她看见侍卫们纷纷下跪,而驭手身披铠甲,威武庄重。
容绵甚至一眼就认出了帝王的座驾,扯开暗哑的嗓子,大喊道:“宋筠,宋筠,宋筠救我!”
救我!
若非喊的是帝王名讳,又有谁会注意到街角的混乱。
随行的禁军们寻着声音看去,见两个高大的乞丐正架着一名娇小的女子逃窜。
一名黧黑的将领驱马向前,随手捻出箭羽,张弓搭箭,朝其中一名乞丐的小腿射去。
“啊!!”
那名乞丐惨叫,身子一歪,将容绵扔在地上。
骨骼筋皮传来剧烈的痛楚,容绵表情痛苦,面庞失血,却吊着一口气儿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朝舆车跑去。
宋筠,宋筠,宋筠!
她内心嘶吼,似将全部委屈发泄出来。
可当那名救人的将领将弓箭指向她时,她倏然顿住脚步,忍着喉咙涌出的腥甜跪地,沙哑道:“民女容绵,求见陛下!”
多日的奔波和磨难,使她嗓音变得沙哑,已听不出原本的娇稚。
侍卫们拔出佩刀,严肃地盯着她,可能只要她再动一下,就会被乱刀砍死。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窗帷,看向混乱的局面,那双氲着寒气的凤目原本微微耷拉,却在看清跪地之人的相貌时,遽然瞠起。
矫健的身影拂开车帘,在侍卫们迷茫的目光下,几个健步逼近那个娇小人儿,在其摇摇欲坠时,伸出双臂。
宋筠今日本是应了中书省宰相的邀约,去往宰相府赴宴,却没想到在这般情形下见到容绵,也不知她为何会这般狼狈。
熟悉的沉香味汇入鼻端,容绵颤抖着牙关,拽住宋筠玄黑金丝的锦袍,虚弱道:“洛阳...出事了,徐茗衍反了!柳都尉成了人质...陛下,陛下...快去汴州拦住他们...”
她泣不成声,话语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可宋筠听懂了。
容绵还不忘一件事,含泪恳求道:“还有我爹,我爹也被他们带走了,生死未卜,求陛下救救他,民女愿意用命交换!”
被委托的、被叮嘱的、被寄予希望的事情都已禀告完,容绵再无力支撑眼帘,在宋筠的轻唤下,昏厥过去。
“绵绵,绵绵!”
宋筠面沉如水,将昏倒的人儿打横抱起,大步登上车廊,“立即传三省六部、十六卫的最高长官进宫议政!”
黧黑将领躬身,“诺!”
宋筠轻轻将人儿放在车舆的躺椅上,“回宫。”
“陛下,”另一名将领嗫嚅,指向瑟瑟发抖的乞丐,“那三名乞丐如何处置?”
宋筠凤眸蓄了寒冰的凛冽,冷声道:“带下去,别污了街道。”
将领了然,在车舆远离后,让人将三人拖进深巷。他握住佩刀刀柄,缓缓走向三名乞丐。
当拇指撬开唐刀时,刀刃在夕阳下闪烁着冷芒。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为啥感觉男二黑化奇怪呀?徐茗衍一直是嫉妒柳时易在宋筠心中的地位的。等到宋筠登基,论功行赏,他没想到自己连一点好处也没捞到,反而因为《玄帖》得了一个隐患。而且,他觉得宋筠卸磨杀驴,他们隐匿行踪时,宋筠没提对徐家的芥蒂,登基后直接否定了徐家,徐茗衍是很懵的,从没想过宋筠会这样做。试想,老皇帝在位时,徐家因为《玄帖》兴旺,徐茗衍也成了宠臣,可帮助宋筠登基后,直接被否定了《玄帖》,让徐家沦为笑柄,徐茗衍从心里也承受不了。再者,他一直觉得宋筠夺了容绵,让他面上无光,心存记恨。最后,老酌又间接让他伤了眼皮,身心皆受伤,再加上叶姒羽的挑拨和诱导,以及他本身想压制柳时易一头,种种叠加,导致的黑化。但也可能跟我没有详细强调他的内心变化有关吧,我的文,男二存在感都不强,以后我要注意这一点~
还有文案,有时候剧情到了一个节点,可能真不能完全按文案走了,我也尽力往文案的方向上写了,但也不想被束缚住,这本文就以正文的内容为主吧~
第38章
傍晚被传唤, 很多官员还未回府,就直奔议政殿而去,甫一进门, 就能感受到帝王的鸷气。
君臣长夜交谈,久到宫灯燃了又烬,天色蒙蒙亮才停歇。
宋筠沉着脸走大殿, 负手站在高高的玉阶上, 望了一眼汴州方向, 待他大袂一挥,手持唐刀的黑甲侍卫分成两列, 整装待发。
“众将士听令, 朕不管你们用何方法,限一个月内, 务必押解罪臣徐茗衍还朝, 否则,一切按军令状执行, 绝不留情!”
“卑职领命!”
浑厚的嗓音响彻宫阙,惊飞了夜歇的飞禽。
靛蓝天色下,宋筠亲自送禁军城,目送十万精锐浩浩荡荡地登上战船。
晨风吹起帝王的冕旒, 折射熠熠光亮, 与初升的旭日相互交融。
宋筠转身坐上舆车,闭眼凝思,眉眼间依稀蕴含气恼。
回到宫中, 他没有再去议政,而是回了燕寝。
缥缈药香的内寝,医女正在为容绵擦拭身上的伤口, 见帝王站在珠帘外,赶忙跪地请安,“陛下万福。”
宋筠没有进去,隔着薄薄珠帘凝睇躺在龙床上的小丫头,只见她阖帘闭眼,还处在昏睡中。
宫女已为她沐浴更衣,精细到连贝齿、耳洞和指甲缝都已清理过。
白白净净、粉粉嫩嫩的小丫头窝在锦衾里,像初生的婴儿,偏偏浑身布满伤痕。
宋筠心里闷疼,只等医女忙完退下才撩帘走进去。他去往湢浴,脱下玄黑朝服,换了一件霁蓝色常服,以一根琼玉簪绾发,恢复了两人刚认识那会儿的模样才徐徐走浴室。
龙床上的小丫头动了动,有要醒来的迹象。
宋筠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睁开眼帘,没有言打扰她,知她情绪不稳,生怕吓到她。
容绵拧下黛眉,费力睁开眼,入眼一片明黄,还伴着药香和沉香。
这是哪里?
她哼唧一声爬起来,坐在床上愣了几息,当看清床边站立的男子时,惊讶地张开小嘴,才意识到自己身处深宫。
“陛下......”
说着就要跪在床上,被宋筠抬手制止。
跪也不是,躺也不是,容绵迷茫地坐在床上,愣愣望着眼前英俊儒雅的帝王。经历这些日子的煎熬等待,她愈发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云海,一个在云端,一个陷泥潭。
身体的不适远没有心中的苦涩来得真切,她甚至想回到初遇那日,在拥挤的门洞里转身就走,也好过被惊艳了岁月,却要隔山、隔海、隔着人心,守着礼数,与他保持距离。
她宁愿从未认识过他。
心里委屈,泪水忍不住要夺眶而,强忍着不哭来,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有点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