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这其貌不扬的树暗自思量,莫非这是李瑜送给她防身的?将这不起眼的树种在庭院,一旦有人要害她,就摘一片叶子摘一颗果子塞对方嘴里?
可是,这也太正常了,李瑜会送这么合情合理的礼物么?
花宜姝盯着他,她的疑惑明显取悦了李瑜,他面色不变,只是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花宜姝不必听他心声,也知道他心里一定在想,咦哈哈哈你猜不着你猜不着……
在花宜姝目光催促下,终于摆足了神秘感的李瑜抬手折下一枝树叶,“你看。”
被折断的地方竟然流淌出白色的汁液。
花宜姝:……
这有什么,李瑜真是少见多怪。
紧接着,就见李瑜将手中的枝叶折出一个将断未断的口子,然后对着这个口子一吹……
刹那间,无数个泡泡从那个地方涌了出来,阳光下微微闪着异彩,向着天空、向着庭院、向着风走过的地方飘去……
花宜姝不觉睁大了眼睛,像是在看一场幻梦。
李瑜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更加卖力地吹动树枝中的汁液,又是一串泡泡飞了出来,花宜姝呆呆地抬起手指一戳,一个泡泡被她戳破了,散做微微水雾消散,这时候又是几个泡泡飘到她面前,她这一次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去碰其中一个,那个泡泡便被她推远了,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花宜姝抬头看着那个被她推远的泡泡。
这个东西这么轻,比尘埃还轻;这个东西这么弱,轻轻一戳就破;可是只要有一股好风,哪怕这风小得只是人吹出的一口气,只有有人去推,哪怕这力道小得只是人抬手一点,它就能向着天、向着太阳高高地飞去,飞到人踮起脚尖抬手去够,飞到人爬上屋顶极目远眺,也到达不了的高度!
就像她花宜姝,哪怕她渺小若灰尘,哪怕她弱得人家一根手指都能戳死,也能借力冯虚御风而起,扶摇直上,叫万万人爬上屋顶极目远眺,也难以企及。
花宜姝怔了一怔,忽然一下抱住李瑜,在他脸上猛亲一口,“陛下,太好看了,我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李瑜被她前所未有的热情弄得懵了一下,手里的树叶都掉到了地上。
花宜姝笑道:“陛下从哪里寻来的?我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树。”
李瑜下意识道:“南下的路上遇见的,当地人唤这种树小桐子。”
小铜子?这泡泡一个个圆圆的,又好看又轻盈,确实就像小铜钱,又圆又人见人爱。
花宜姝念了几遍,“小铜子小铜子,当真是好名字!”
李瑜抿了抿唇,也很高兴,“对,小桐子。”
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桐非彼铜,花宜姝兴奋地凑过去摘了一根,却不得其法没能吹起泡泡来。
李瑜就接过她手里的树叶,帮她折成特定的模样,想帮她吹一波,不料花宜姝也心急地凑过去,两人的脑袋咚一声撞到了一起,疼得花宜姝面色一抽,差点痛叫出声,李瑜也疼,但他脑壳似乎比较硬,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然而花宜姝心里的兴奋却很快压过了疼痛,她迫不及待地举起树叶用力一吹,明明没有声音,她却觉得自己听见了呼啦一声,一个比方才李瑜吹出的所有泡泡都要硕大四五倍的大泡泡飞了出来,晃晃悠悠地跟在那些“小辈”身边,朝着天空飞去。
花宜姝惊呆了,李瑜也惊呆了。
眼见这个巨大的泡泡后继无力快要掉下来了,花宜姝忽然往前一跳,奋力一吹,大泡泡重新有了力量,继续往上飘,然而没多久又泄了力气,即将跌落尘泥,花宜姝现在看这个泡泡就仿佛看到了自己,怎么能看着它落地呢?于是那个泡泡一路飘她就跟在后边一路吹气,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模样傻得不行。
“哈哈哈……”
花宜姝忽然听到了一阵笑声,她侧头一看,就见李瑜竟然冲着她笑,不是往日里只藏在心里的笑,也不是浅浅的没有声音的笑,而是发自真心无拘无束的笑。他忽然走到她身边,掐住她腋下,像是举孩子一般将她高高举起,“我们再送它一程!”
花宜姝忽然弯起了眼睛,她对着那颗泡泡用力一吹,巨大的泡泡终于离开了这方庭院的桎梏,它飘上了屋檐,飘过了屋顶,消失在茫茫天际……
于是两人就这么围着这棵树玩了一个下午,满院子都是被吹得到处飘的泡泡,待过足了瘾,两人就坐在廊下靠在一起看着静静飘飞的泡泡发呆。
“开心吗?”李瑜忽然开口。
花宜姝用力点头,“开心。”
“开心就好。”李瑜声音淡淡,“如此……”
如此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花宜姝紧紧贴着他,她听见了——
【快说,朕在你心里天下第一!】
【谁也比不上朕!】
花宜姝眼珠子一转,忽然满脸动容,道:“陛下是不是专为妾身寻来这新奇之物,陛下对妾身太好了。”
李瑜面色僵硬,声音却很柔和,“你对朕更好。”他执起她的手,缓缓说道:“朕会好好珍惜你。”
【啊啊啊啊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
【朕准备了一个晚上!】
李瑜心里高兴得仿佛过年放鞭炮的孩子。
【她一定会很感动吧!她一定会把朕排在第一位吧!】
花宜姝:……
她发誓,她真的很想表现一番感动,然而当她用脉脉含情的双眼看向李瑜时,她忽然接二连三打起了喷嚏。
“阿嚏!”
“阿嚏!”
“阿嚏!”
打完喷嚏,花宜姝红着眼睛,终于忍不住道:“陛下,你太香了,我实在忍不住了。”
李瑜:……
李瑜走了,花宜姝回想他当时备受打击的神情,忍不住噗呲一笑。
正在这时,侍从来通报,说是李夫人来了。
这个李夫人,自然是李锦元的夫人何秀秀,等回到京城,她就要变成王妃了。
不过何秀秀还不知道自己丈夫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官宦子弟,多年前争不过长房所以流落在外,如今亲侄子发达了,十分有良心地把他叔叔一家接来享福。因为无法对如今所得到的一切心安理得,所以何秀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尤其是是站在美得盛气凌人的花宜姝面前时,越发觉得自己渺小。
她的女儿李珠珠就站在她身边,乖乖巧巧地抬头一直盯着花宜姝看。
“夫人,我是带着珠珠来向您道谢的。”何秀秀道。
花宜姝避开了她的礼,一脸惊讶道:“婶婶快别这么说,您可是长辈。”
她看了一眼旁边看她看得目不转睛的李珠珠,忽然抬手折了小桐子的树叶,掰开来吹了一下,一串泡泡飞了出来,小姑娘顿时瞪大了眼睛,呆呆盯着看。
何秀秀也一脸惊艳。
这种树因为有毒,又暂时没发现别的用处,因而不但无人种植还遭砍伐,只靠天生地养数量稀少,见过的人并不多。
花宜姝教会了李珠珠如何吹出泡泡,又找来几个侍从陪着她玩,在孩子欢呼雀跃的声音中,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对何秀秀道:“我看你们这两日住得不惯,珠珠也不太开心,特意让大人寻来这树,就当陪孩子解闷了。”
何秀秀立刻一脸感激。
第105章 明月,底气
夜幕低垂,烛火煌煌。
湖心雅亭如珠,湖上轻烟如雾。
李珠珠玩了好一会儿的泡泡树,已经有些疲惫,此时正靠在母亲身边,大大的眼睛盯着侍女们一样样送上来的东西,眼神中满是新奇。
一个身体结实的侍从端上来烤盆后就退下了,盆中银丝炭亮着一道道红光,像是一条条蛰伏的火龙,热意从炭盆上散出,烟气也微微飘散,却丝毫也不呛人。何秀秀有些惊奇地看着,往年冬日里太冷的时候,他们家才会用上炭盆取暖,但买来的炭烟气呛人,后来她男人不知走了什么路子买了富贵人家才用得上的好炭,但也远远不如面前这些。
在何秀秀勤俭惯了的质朴想法里,如今还不到十一月,归州地处偏南,气候相较北方温暖许多,实在没有冷到需要用炭盆的时候,她只以为这位美得艳惊四座的花夫人身体虚弱,所以格外受不得冷。
可既然怕冷,为何不在屋里待着,何必到这儿四面漏风的凉亭里来?
她心中不免轻叹:到底是大家出身,吃穿用度奢靡无度。
将何秀秀变化的神色看在眼里,花宜姝面色不变,依旧笑盈盈地让下人将东西端上来。
而何秀秀则是看了眼天上月色,心道已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孩子也该饿了,不好再在这里逗留,更何况她在花夫人面前实在局促,说话做事也放不开手脚,便开口想要告辞,却听花宜姝道:“婶婶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一趟,菜还没上呢就要离去,是不是看不起我?”
何秀秀忙道:“夫人言重了。”她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乡野地间的平头百姓,大家说起话来虽然粗俗但也直白,而何秀秀往日里也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人,可是到了花宜姝跟前,就如同被绑住了手脚,这也绊住那儿也绊住,一是因为花夫人容貌太盛,人一旦生得太好,就仿佛跟凡夫俗子隔了一层;二是她心里发虚,“我男人如今全仰仗宋大人,我怎么敢看不起夫人呢?”
花宜姝闻言噗呲一笑,“婶婶好有意思,我如何不知婶婶为人?不过说些玩笑话罢了。”
何秀秀闻言一怔,只是玩笑话吗?她还以为花夫人是说真的。
正好此时侍女端着一个大托盘上来,烛光下打眼一瞧,何秀秀还没反应过来,她身边的李珠珠就哇了一声。
只见那托盘里放着数不清的串串,串串上有肉有菜,切成一块一块,红红绿绿十分好看,再撒上佐品香料,还没开始烧烤,就已经能嗅到一股引得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眼见侍女将这一串串肉放到炭盆上烘烤,何秀秀此时才明白这炭盆是用来做什么的,想起方才那番自以为是的猜测,只觉面上臊得慌。
偏偏花宜姝还道:“这炮肉法子还是安墨教的,其中几味香料十分珍贵,得从海外运来,若不是为了招待婶婶,我也不轻易用。”
何秀秀心里更愧疚了,花夫人用来招待她的东西,她却腹诽人家奢靡,幸好没说出来,要不然得叫人家多心寒啊!
何秀秀正自责,一旁侍女已经开始烤肉,香味很快传了出来,肉油滴到炭盆里滋滋作响,何秀秀还从未尝试过这种吃法,不觉口舌生津,身边的李珠珠却是已经开口了,“娘,我想吃。”
何秀秀正要说她一句,让她不要在贵人面前显得没规矩,花宜姝却是已经亲自取了一串生肉递到李珠珠手里,“这东西,要自己烤吃起来才香,看清方才丫鬟的动作没?学着做。”
何秀秀一个怔愣间,女儿却是已经高高兴兴地凑近炭盆开始烤肉,她一张小脸被炭火熏得发红,双眼却亮晶晶的,明显十分高兴,何秀秀想要出口的话就都咽了回去。
也许是烤肉的香味飘得太远,远远的,凉亭中的几人就听见了远处的喊声,那是个少女的声音,清脆似银铃,何秀秀正疑惑,身边正新奇地玩着烤肉的女儿忽然双眼一亮,“是安墨姐姐的声音,一定是安墨姐姐!”
片刻间,那声音就近了,果然是安墨,她一阵风似的奔过来,往花宜姝身边一坐就用力吸了吸鼻子,“好香!”分明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但神情天真,眼眸明亮,更像个孩子。
“给安墨姐姐。”李珠珠手里的肉串已经烤好了,她把手里的肉串往安墨那边递,眼睛却还牢牢盯着,咕咚,大家都听见了她咽口水的声音。
何秀秀蹙起眉头。
安墨有些惊喜道:“真给我啊?”
李珠珠明显十分不舍,却还是坚定地把肉串往安墨那里递。
“真乖!”安墨接过肉串咬了一口,香得浑身都暖了。
李珠珠看了一会儿安墨吃烤串的样子,很快就自己去拿了肉串继续烤,香味弥漫了整个凉亭,何秀秀看女儿这副样子,暗觉不妥,面前青花瓷碟里忽然被放入一支烤串,何秀秀还以为是丫鬟,但见那只手白得像豆腐,嫩的像鸡蛋,指甲上还染着凤仙花汁,猛然意识到什么,当即抬头,看见花宜姝时又怔了一下。
这位雍容华贵的花夫人已经没了之前的娴雅高贵,她一只手给她递来烤串,另一只手却还拿着另一串,正津津有味地品尝,连唇边沾了白芝麻也未发觉,也许是吃得太香,她餍足地眯了眯眼,眼尾漂亮地像扇子轻轻扇动,待吃完了那一串,她才睁眼,见何秀秀面前的盘子动也未动,不由惊讶,“婶婶,怎么不吃?”
何秀秀这才回神,忙道:“多谢夫人。”
见花夫人都没有用筷子,她索性也用手拿起了烤串,这一串是极为肥美的五花肉,烤的外焦里嫩,还散发着肉味与蜂蜜的焦香,一口咬下去,嫩得能在嘴里划开,其间还夹了一种她说不出名字的菜,极为爽口,一整串吃下来不但半分不腻,反而越嚼越香。
何秀秀过惯了清贫日子,从未想过肉还能这样做,更何况身边的侍女手下不停,何秀秀不知不觉就吃了三串,回过神后,何秀秀顿觉不好,担心自己粗俗的吃相会叫花夫人不喜。
她心中忐忑,抬眼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多心了,花夫人压根就没功夫关注她。因为她正和安墨抢同一串烤肉。
安墨:“这一串明明是我先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