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枫想也没想:“不会。”
江不弃微感讶然:“为何?”怎么说也算是青梅竹马,怎么自己儿子拒绝得这么干脆?“你就当没有遇到那位李阁主,也不行?”
江少枫听父亲这么一说,笑了笑:“我要不要娶妻,娶谁为妻,都是出自我自己的意志,不会因为遇见谁没遇见谁,或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就会有所改变。您不是教过我么?男子汉大丈夫,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任。我要娶一个姑娘为妻,必然是因为我心仪于她,断不会是别的原因。我从未想过待玉竹有什么不同,大抵也是因为我对她并无那种想法,既然没有想法,又谈何考虑?”
江不弃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
“你既然自己都想得这么明白了,”他说,“又何必还要找我帮你提亲?我倒没看出来你是那么乖乖听父母之命的人。”
江少枫也不受他郁闷,笑道:“虽然我知道我爹他为人开明,可人家家里也有长辈在堂啊,而且十七还是堂堂一阁之主,怎么说也是两派结亲的大事,还是得您出面方显郑重。”
江不弃笑看了他一眼,也没急着表态,只淡淡道:“知道了,反正这事也不急,你让我再想想。”
江少枫也不知道他还要再想什么,是自己娶老婆又不是他续弦,一向都不怎么干涉自己决定的老爹今天好像尤其事多。不过考虑到他确实也要再确定一下李青韵的心意,就也没有纠结,干脆地点了头:“好吧,不过您可别端架子端过了头,人姑娘还不一定愿意跟我呢。”
“你走不走?”江不弃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这就走。”江少枫说完,又想起件事,回头对他爹笑道,“我们这回紫竹峰无意间找到了‘凰鸣’,原来那把剑的所在一直就藏在十七的掌门信物上。爹,您不觉得这是我和她的缘分么?”
江不弃不觉微怔。
江少枫又再一笑,转身走出了房门。
翌日早晨,李青韵刚起床就听说江少枫和他爹了军营里,江家派来服侍她的侍女倒是温和贴心,侍候她用完了早饭,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外出逛逛,说是少主吩咐了李阁主想做什么便由着她,只是万不能让她身边离了人引路。
自和江少枫相识以来,李青韵就渐渐觉得外面的风景总是要和想要一起看的人看才有意思,有些事她之所以感兴趣,其实不过是因为同他在一起罢了,她原本就是个喜静的性子,只要给她一本书一杯茶就能坐上一天。现在江少枫不在,她自然也没多少兴趣在外面凑人堆,于是便客气地笑着拒绝了,只请对方给她找本棋谱来就是。
侍女行事也积极,很快便在院子里帮她摆好了棋具,还备上了茶水点心。
李青韵看了会儿书,忽然觉得一直有人在看自己,便抬眸往月门外望了一眼,三两个正躲在门边张望她的侍女慌忙想躲避。
“她们在做什么?”李青韵疑惑地问侍候在旁的侍女锦绣。
锦绣也看见了那几个闪躲的小丫头,颇有些大丫鬟气势的她便朝门口喊道:“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有话就进来说,别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让李阁主看了笑话。”
那几个侍女果然一脸尴尬地磨蹭着走了进来。
李青韵问她们:“你们找我有事?”
“没有,没有。”其中一个回道,“我们就是……听说少主带了一位可漂亮的姑娘回来,所以想来看看您长什么模样。”
锦绣听得大急:“你们几个不识礼仪的,还不快跟李阁主道歉?”
谁知那小丫鬟不仅没急着道歉,反而还冲着李青韵嘻嘻笑道:“李阁主,你和咱们少主是什么关系啊?人家说您是咱们未来的少夫人,是真的么?”
李青韵闻言,平静反问:“你听谁说的?”
“就是……少主那些部下啊,”小丫鬟道,“有人这么说的。不过玉竹姐姐说连她也不知道您,我们才好奇呢。”
李青韵淡淡笑了笑:“我是你家少主邀请回来做客的,你们若有什么好奇之处,不如直接问他。”
谁知那丫鬟一听,竟立刻端正了神色,连连道着“不敢不敢”,然后赶紧拉着小姐妹们告辞退下了。
李青韵颇为不解地抬头看了眼锦绣。
锦绣心领神会,笑着回道:“您别看少主为人好相处,其实在城中很有威信,闲事嘻嘻哈哈两句便也罢了,却没有哪个敢给颜色开染坊地真的来过问他的事情。”
“那范姑娘呢?”李青韵试探地问道,“我看她们刚才的意思,好像她对你们少主的事很了解。”
锦绣对李青韵很有好感,再加上已多半猜到了江少枫的心意,因此回答起来自然也尽心尽力:“玉竹姑娘是少主的近卫,关系自然不同。但少主的私事么,却不见得样样都要告知部下的。”
李青韵微一沉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又继续垂眸看起了书。
锦绣想起自家少主的交待,觉得现在正是个谈话的机会,便又似自言自语地续道:“说起来,咱们少主也是经历过战事历练的人了,什么阵仗没见过?这些麻雀喳喳叫的,他才懒得在意呢。”
“战事?”果然,李青韵闻言一顿,抬起了头,“你是说……他上战场打过仗?”
“打过啊,”锦绣道,“少主十三岁那年恰逢有外敌来犯,当时就被城主带到战场上了。城主说咱们江月府是要世代担着辅佐州府镇守北境之责的,江家的继承人,从小就要知道沙场是什么味道,要晓得血是热的,才能冷静地活下。”
李青韵沉默地握紧了手里的书册。
锦绣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李阁主,您知道为什么我们少主到现在还没娶亲么?”
李青韵茫然地抬眸望了过来。
锦绣却轻笑出声,说道:“虽是少主自己也没打算吧,但像咱们少主那样的人才,要说没有大户人家打过他主意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啊……人家姑娘都不愿意嫁过来受苦呢。不知道的人觉得江月城少夫人是多么风光的称号,其实说白了,人家是要担着风险来的,当年夫人就是在和城主携手守城时动了胎气,身子没养好便又操劳过度,还因城主受伤之事引得心思焦虑,后来身子一天比一天差,少主还不到四岁呢,她就了……”
李青韵若有所思地默然良久,没有说话,回过头默默拿起罐里的棋子,开始一颗颗往棋盘上摆。
她性子本就沉静,一旦静默下来,就更是难从她脸上窥见什么情绪,锦绣在旁边小心观察了半天也拿不准她此刻到底是个什么心态,但话已至此也不好再多说下,免得有危言耸听之嫌,只好也安静地继续侍立在旁。
但锦绣很快发觉,李青韵手里的书页一直没有翻动过。
她手里虽拿着棋子,像是在考虑棋局,但其实是在走神。
如此便静静坐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锦绣正打算再给她换壶茶,便忽听从月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十七。”江少枫很快出现在了门边,径直朝她走来。
李青韵抬眸朝他望过来,脸上迷茫的表情还未褪尽。
江少枫脚下微滞,下意识转头看了锦绣一眼,便见对方正略带担忧地朝自己轻轻点了下头。
看来是说了。
出乎意料地,他竟觉心头微微一沉,但旋即又想,也好,有些话若换作自己来说怕是有些难以面对她眼中的沉重,让最机灵的大丫鬟锦绣来递话,果然是对了……
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的滞涩,锦绣赶忙上前来要给江少枫倒茶:“少主您这么早就回来啦?”
江少枫笑了笑:“嗯,只是回看看营中近况。”
言罢,他从她手中接过了茶,若无其事地啜了一口,缓了缓,才含笑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李青韵:“一个人下棋好玩儿吗?要不要我陪你?”
她凝眸静静看了他良久。
江少枫心里忽然生出一阵紧张,面上却依然镇定含笑,不想让这情绪蔓延,令她太过有压力。
“江月哥哥。”李青韵忽然唤了他一声。
“嗯?”江少枫忙应道。
“我想学学剑法,不如,你陪我练剑吧。”
她说着,眉眼淡弯,莞尔浅笑。
江少枫愣了愣,恍然反应过来,顿时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好,你等着,我这就取剑来。”
说完立刻起身大步离。
李青韵望着他的背影,转头对锦绣平静含笑道:“帮我把屋里的凰鸣剑拿来吧,要与他的凤吟共舞,总要称称手才行。”
第42章 桃花灼灼(中)
范玉竹和常柳刚走到院墙外就听见里面有兵器打斗之声,两人驻足对视一眼,立刻面露紧张地一前一后拔腿就往月门处跑去。
“少……”范玉竹话音还未成型,便已倏然顿住。
而她身旁的常柳已不由低讶出声:“那是……凰鸣剑?”
不远处,那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仿若日影笼罩间的两抹霞光,看似在以凌厉剑势互搏,仔细望去却又在互为辉映,就连轻功移位都几乎一致,纵然身法不同,可望去却更觉赏心悦目。
只是其中一个到底于剑法生疏了些,随着对方一记转手刺,她待要滑步躲开已是来不及,被这蓄意偏开的剑刃勾下了左耳上的南珠耳坠。
江少枫回手收剑,将耳坠捏在指间,转身冲着她的背影微笑道:“方才那招‘凤还巢’你下次可以试试顺着我转手的方向让开。呶,耳坠还你。”
李青韵回过身,扬起手里的物事晃了晃,微一挑眉,笑道:“我也不吃亏啊。”
他一怔,这才发现原来刚才她急忙闪身时竟还硬是把自己腰间的香囊给割在了手里,不由失笑,走过来和她交换回了东西,又叮嘱道:“和别人对战可不许如此了,你这样做很危险。”
别人的剑只要再快一点,再正一些,她这样还强行撞过来的做法几乎和同归于尽也没有两样了。
然而李青韵只是含笑扬了扬唇,说道:“若是别人,我才不给他机会近身呢。”
静雅的眉眼间隐约带着几分飞扬之色,这确实是他知道的那个不服输的十七。
江少枫颇以为然地点点头,笑了:“也是,我忘了你先前不过是用不擅长之技在配合我的长处罢了。照你这么说,或许来日我们两个也能做一对……”
李青韵一怔,含蓄不语地半垂了眸。
“行侠仗义的高人。”江少枫瞧着她,悠悠续了下去,“我用剑,你高兴的时候也可以用剑,不高兴的时候就用天星棍直接扫倒一大片,怎么样?”
李青韵对这个说法来了兴趣:“那是不是也要起一个什么名号啊?”
“名号当然得有,我想想啊……”江少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思绪一转,灵光乍现,“我想到了,就叫‘一青二白’,好记又响亮,谁遇见咱们都得当第三。”
李青韵忍不住笑出了声:“哪有人叫这种名号的啊!”声音不自觉染上了几分柔软。
江少枫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咱们喜欢就行了,爱叫什么叫什么,你不喜欢么?”
她顿了顿,仰头看着他,一双清澈眸中仿佛有水波微漾,语气间似带了千般纵容:“你说好就好。”
江少枫忽觉心头一跳,胸中霎时涌上一阵激荡,当下也忘了锦绣还在一旁侍立着,开口便道:“十七,其实我……”
“少主。”
却忽然被人打断。
他下意识转过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范玉竹和常柳已经站在院门边看着了。
江少枫也不觉得窘然,大大方方冲他们打了个招呼:“来了?”
两人走过来给他抱手行了个礼,又冲李青韵表示了一下礼节,随后,常柳就语带惊喜地问道:“少主,您找到凰鸣剑啦?”
江少枫转头笑看了眼李青韵:“是李阁主找到的,这把剑是她的。”
范玉竹愕然,微微蹙了蹙眉。
常柳也有些意外,不过他旋即面露喜色地向着李青韵道:“恭喜李阁主喜得神兵,这剑正好和咱们少主的‘凤吟’是一对呢!”
李青韵感觉得到常柳的善意,对他回以了温浅的笑意。
江少枫看在眼中笑了笑,问范玉竹:“找我什么事?”
范玉竹收回目光,恭声道:“城主让我和师兄先跟您到主城去,好像宣城昨晚半夜被响马给劫了。”
“嗯。”江少枫应了一声,起身站起来正准备离开,又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道,“十七,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讶异之色自李青韵眸中一闪而过,但她旋即便淡定点头:“好。”
澜州主城位于江月城以东二十里,也是知州府所在之地,李青韵随着江少枫甫一踏入这里,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严肃沉重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