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韵没想到他会知道自己师伯,又转念一想,师伯当年好歹也是闯荡过江湖的,或许当年也曾和江城主交过朋友。想到这儿,他看对方的目光越多了几分恭敬,说道:“她是我师伯。师伯这些年腿疾不太方便,所以也不怎么出门了,别的都还好,谢谢江城主关心。”
江不弃也没再说什么,笑笑点了点头:“若还需要什么药材就告诉我,我让人去给你弄。还有,你是少枫的朋友,叫我‘江伯伯’就是。”
李青韵心头微暖,笑意也浅浅溢了出来:“是,江伯伯。”
看着她转身带了些雀跃离开的背影,江不弃缓缓笑了出来。
日光西斜时,江少枫率部回来了。
一进城门,他就觉城中的氛围比起自己刚走时已有了大不同。
那时人群里处处弥漫着的不安和惶恐,此刻已被渐趋舒缓的安稳所替代。打起目光望去,街上的人被分成了两列在排队,一列是取物资的,一列是看伤取药的——他看见了正在教别人怎么用药的李青韵。
她抬起眸,也恰好远远望见了他。
夕阳斜照下,他那袭白衣上染了点点殷红血迹,像冬日里盛放的红梅。
江少枫成功带回了响马头子的首级,并尽歼了那不过六十余人的流窜贼寇,还摸到了他们的老巢,找到了宣城百姓被抢的物资。
将斩杀管鑫和诛灭响马都看在眼里的老百姓们欢快地仰天大呼,一时间,城中劫后的愁云惨雾也仿佛散去了一大半。
由于宣城正在待建重修,江不弃他们解决完事情后都没有在此多做停留,只留了几个得力部下在此协助布防,便率众返程离开了。
李青韵临走前则留了个配药的方子给宣城县令。
回到江月城后,江不弃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各人回去休整,待明日再来汇报诛敌之事。
江少枫正准备回房沐浴更衣,却被他爹冷不丁给叫住了。
“你之前说的事,”江不弃言简意赅,“我看可以。”
江少枫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江不弃看了眼李青韵,再看向自己儿子时颇为嫌弃地蹦了一个字:“蠢。”言罢懒得理他似地,径直走了。
江少枫额角抽了抽,一脸莫名地转头对其他人道:“我爹又抽什么风?”话音未落,他自己倏然顿住,回想起了刚才江不弃看李青韵的那一眼。
“啊!”他几乎当场就要笑出声来,连忙压抑住了嘴角的笑意,冲着李青韵和其他人道,“我想起来还有事要跟我爹谈,杨叔叔你们慢走啊,十七,你也早点休息!”
那被他称为杨叔叔的正是常柳和范玉竹的师父杨茂,见江少枫冲着自己挥手打招呼,他便乐呵呵笑着一招手回了他,转身领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往外走。
一路上,范玉竹都欲言又止。
杨茂看在眼里,便停下脚步,转头道:“柳儿,你去鸿来楼给师父打壶酒来,晚上陪我说说话。”
常柳一向孝顺,闻言立刻应声,快步去了。
待把大徒弟支使走后,杨茂才缓缓看向自己向来当女儿疼的范玉竹:“怎么了?”
“师父,”范玉竹咬了咬嘴唇,脸上竟浮起了一丝红晕,“您跟城主说了么?”
杨茂像是听不懂:“说什么?”
范玉竹一愣:“你之前不是说想……”
“哦,对了,”不等她说完,杨茂已状似无意地打断了她,“今天城主跟我说,他帮少主相中了一门亲事。”
范玉竹霎时神色一僵,顿了片刻,才低声问道:“是那个李阁主么?”
杨茂眉梢一挑:“哦,你也知道?”又笑笑,“和少主挺般配的。”
“哪里般配了?”范玉竹攥紧了掌心,脱口问道,“就因为她得漂亮?还是因她是一派掌门?她不过做了寻常大夫也能做的事罢了。”
杨茂眉间微蹙,淡声提醒:“玉竹。”
“师父,我不明白。”范玉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颤抖,她红着眼眶,眸中满是不服,“人生来是没有选择的,我也希望我一生下来就是名门大派的继承人,可我不是,但我也不曾羡慕过别人,我一个孤儿能被您收养做您的弟子已经很知足了。我只是,我只是一直以为城主和少主不一样,他们不会像别人那样看重这些东西,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少主出去这一趟就像变了一个人,从前无论模样何种妖冶的庸脂俗粉,他都从来不多看一眼的。”
“所以你就觉得他喜欢的应该是你这样的姑娘?”杨茂反问。
范玉竹微滞,一时语塞地转开了脸。
“玉竹,”杨茂叹了口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少主待你和柳儿是和别人不同,但你自己想想,他待你和待柳儿又有什么不同呢?就因为你是女子,所以你才觉得自己不同,是么?”
范玉竹涨红了脸:“可是您不是也说……”
“我是说过想找城主撮合你们,”杨茂道,“但那时少主身边不是还没人么?孩子,人要知分寸,知进退。你和柳儿跟少主再好,也是他的部下,你怎么能得寸进尺地对他未来的夫人有看法呢?再说了,少主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他若不是真心喜欢,怎么可能去招惹人家?你又何必拿这些身份不身份的话来给自己找借口!”
范玉竹死死抿着唇角,闭口不言。
杨茂看着她这样,不由又谈叹了口气:“你啊,与其在这里望着不可能的,倒不如回过头来看看你身边的,一个个的,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言罢,他恨铁不成钢似地一甩袖子,丢下范玉竹,径自举步离去。
这天晚上之后,李青韵足足有两天没有见到江少枫的人影,她想他或许是营中事务繁忙,便按捺着思念之心没有去催问,只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看了两天《澜州地志》。
这天早上练过剑,她看着锦绣端来的早饭,里又有自己喜欢吃的小鱼干,忍了又忍,终是没能继续按捺住,问道:“你家少主还没回来么?”
锦绣正要开口,院外却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道:“这不就回来了么?”
李青韵唇边的笑意霎时漾了开来:“你去哪里了?又被江伯伯派去做事了么?”
江少枫背着手朝她走过来,笑道:“是不是想我了?”
他还从未有问得这么直接的时候。
李青韵下意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锦绣一眼,却见人家已经抿着笑识趣地退了下去。
好在江少枫也没非要她回答,下一刻已经转了话题:“我有个东西给你,你把手伸出来。”
她好奇地摊开掌心递了过去。
他扬唇一笑,把手从背后拿出来,将一个衔着拇指大小的南珠,下坠白色丝绦的剑穗放在了她掌中。
“想找个跟你给的东西一样的还是费了些工夫,”江少枫说着话,另一只手已经抬起来,把握在手里的凤吟剑放在了桌上,然后笑问道,“喜欢么?”
李青韵顺着他的动作垂眸一看,只见他的凤吟剑上早已系上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剑穗,唯一不同的,是颜色,他那个是青色的。
这是……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剑穗。
“十七,”却又听他含笑唤道,“过几天我们回储玉山吧?”
“嗯?”李青韵一时有点儿懵,怎么突然说到回储玉山了?
江少枫见她没反应过来,便瞧着她,笑道:“我想去拜会一下你师伯,请她帮个忙。”
帮忙?为什么不找自己呢?李青韵关心道:“什么事?要不你先跟我说说?”
“跟你说啊?”江少枫一副考虑状,“嗯,也行。”
他说着,身子微倾,以手支颐靠在石桌上含笑凝着她:“琳琅阁中有我心仪之人,我想向她求亲,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李青韵倏然愣住。
夏日清风乍起,吹得她心头一阵乱颤。
良久,她才终于定下心神,双颊飞红地抬眸望向他,嫣然道:“凤吟既起,凰亦鸣。”
江少枫眸中的笑意缓缓荡开,轻轻握住了她攥着剑穗的那只手。
第44章 但为君故
在江月城待了十来天后,李青韵便和江少枫一起先启程回了储玉山。
按照江少主的说法是,这年头没有哪个被提亲的姑娘是和提亲的聘礼一起到的娘家,所以她要先回去乖乖坐等着,又考虑到怕还没过门的媳妇儿在半路又犯了路盲症走丢,加上自己还没正式拜会过人家师伯,所以他便亲自担负起了送李阁主回家的任务。
其实李青韵倒并不在意这些俗气的规矩,她还挺想不通为什么好好地非要让两个人在成亲前要分开一阵,不过江少枫既然说要亲自送她回去,她自然也乐得撇开其他人陪着他。
而一般只要出门不是为了办差事,江少枫也不喜欢带护卫,譬如这次送李青韵回家,他觉得更不需要第三个人来打扰。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拜别了江不弃之后便一路欢欢乐乐地回到了永州,进入了储玉山地界。
时节已过,梨花林里早已没了梨花,江少枫放眼望去,只见漫山青绿,湛蓝的天空中不时有飞鸟掠过,倒也别有一番旷达的风姿。
梨花林外立着一方半人高的石碑,上刻“琳琅福地”四个端正的大字,李青韵当先举步进了林中。
江少枫走在后面习惯性往四周打量了两眼,只见不少树叶枝丫间都有些许的铜光反射,他正自纳闷,便见李青韵已经随意轻身一跃,伸手拽响了藏在树上的铜铃。
这一响彷如风过呢喃,牵动无数轻铃嘤嘤作响,竟在山野间氤氲成了一道摸不着的风景,但同时也让进到这里的人无所遁形。
快,琳琅阁中的侍女便持剑而至。
“阁主?”见到是李青韵回来了,众女纷纷面露大喜之色,“您回来啦!”
快便有人注意到了江少枫,但又不好直接开口问自家阁主,一个个不由眼色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陌生公子。
李青韵微微含笑,说道:“去禀告师伯一声,就说我和江月城少主江少枫一起回来了。”
侍女立刻应声而去。
李青韵回过头看了眼江少枫,只见他也正凝眸含笑地瞧着自己,她想到待会将要禀告师伯的那件事,心中便禁不住一阵羞涩,又一阵雀跃。
贺婉琼年轻的时候腿上受伤落下了些毛病,这些年已几乎不怎么下山走动了,江少枫跟着李青韵在半山腰上的观澜亭里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轮椅上远目眺望着阳光下如美人侧卧般起伏的山峦。
江少枫一路行来,发现依山而建的琳琅阁确实有种低调沉淀的内敛,从外形上并不能看出这里的富有,但能够依山建造出这么大规模的亭台楼阁,本身就已经是种实力,更何况在山下还有一片绵延的花林和藏在其中的铜铃机关网。
他行走江湖多年,也是第一次来到名声在外的储玉山,对于贺婉琼这个前任阁主,他所知甚少,只觉得她能够养出十七这样的姑娘,料想应该也不会难相处。
因此,当他终于同贺婉琼正式见了面时,他不由颇感意外。
眼前这位容貌端庄秀美的长辈倒的确是个神色平和温缓之人,看起来并不严苛也不刻薄,可江少枫却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种沉默的复杂在其中。
“师伯。”李青韵一见面便先唤了贺婉琼一声。
贺婉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柔和地像在看自己的女儿:“你若再不回来,我怕是要拄着拐杖去找你了,早知真不该放你下山。”
李青韵便趁势向她介绍起了身边的人:“这位是江月城少主,江少枫。这次多亏了一路上有他照顾,十七才能这么顺利地回来。”
江少枫抱拳施礼:“贺师伯。”
李青韵没料到他会这样称呼贺婉琼,微怔之余不由心下暗笑,暗想:这个江月哥哥真狡猾,他既不称师伯为“老阁主”喊老了她,也不称“贺女侠”喊远了她,一声“贺师伯”,既全了礼节,又显得他相自己的关系和旁人不同。
这么一来,师伯就算起先没想到,现在也该明白了吧?
她满怀期待地转眸去看贺婉琼,果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讶异。
贺婉琼微微点了点头:“有劳江少主照顾我家十七了。”不等他说话,又道,“既然远道而来,也别急着走,还是稍住两晚吧。”言罢,便唤了侍女带江少枫去厢房歇息。
江少枫思绪一转,暂时收起了尚未出口的话,含笑道谢,转身跟着去了。
李青韵却也听出来了贺婉琼的弦外之音,她蹙了蹙眉头,等到江少枫走远之后才回过来问道:“师伯,您怎么急着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