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人报给王峙时,自然连带着议论一起报了。有说庄家业薄,郎君还在女色上挥霍,实在不孝。还有说庄郎身为裴大家学生,德行匹配不上才华。
王峙听着,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蹊跷。
蹊跷,着实蹊跷。
若说庄晞好的女色是裴爱,他还信一信,若是别人,还是养外室这种行为,他是觉着庄晞断断做不出来。
王峙追问手下:“庄郎现在何处?”
“回府君,在护城河边。”
王峙一听,以为这人要想不开跳湖,急忙打马追去,遇人急避,遇障跃起,不一会儿赶到。
果然见着庄晞,还穿着那件白袍,他似乎只有这么件衣服。
王峙直接跳下马,拴都不拴,找庄晞去。
人未至,便喊道:“庄晞!”
庄晞回转身来,对王峙微微一拂身。王峙见他面色平和,倒不像视死如归的人。
王峙不由感叹:“本官还以为你想不开!”
庄晞浅浅一笑,家中尚有父母小弟,遇着再伤心的事,他都不会跳河。
王峙又问:“怎么站在这里?这天一会就下起雨来,不去酒馆坐坐?”
庄晞摇头。
王峙以为庄晞不饮酒,便道:“茶楼呢?”
庄晞亦摇头。茶酒费钱,他怕上瘾,喝得极少。除了陪客待客,几不踏足这些地方。
王峙又再问数句,庄晞几乎都只是礼貌回应,并表示自己打算回客栈去了。
告辞。
王峙明白过来,庄晞是不愿与他多说,更不愿与他讨论今日发生的事。
也是,毕竟二人不熟。
王峙抱拳,与庄晞道别,而后跃上黑马,一路驰骋回府。
到了府门口,他同样是跳下马,将收尾的事交给涌上来的仆人,自己则匆匆往深处行,有段路两旁植种着矮木丛,王峙袖子扫过,秫秫落叶,绢丝的袍子也被斜枝勾划了。
天空下起小雨,王峙踏雨而行。
近至房前。
守着裴爱的冲天瞧见主人归来,急忙拿伞迎上,王峙摆手,示意只剩几步路不必再撑伞,转而嘱咐冲天:“收拾收拾,待会随我出去。”
王峙到了房内,裴爱已经迎上去,给他换干衣,命婢女将湿衣拿下去洗了烘干。忙完这一切,她抬眼打量王峙。
不知为什么,经了那一番,忽然就觉得眼前的人是崭新的。
喜爱依旧。
王峙亦是如此看她,越看越欣喜。
等两两凝望够了,窗外阵雨都已停歇。
还是门外等着出去的冲天问了一声,两人才回过神来。
王峙准备开口,却被裴爱抢了先:“事情如何?”
王峙嘴角一抽,似有一声极淡的冷哼:“那谢郎怕是不会来了。”
“为何不来?”
王峙目光渐沉,声音亦是低低的:“因为他不需要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他一路骑马,风驰电掣,脑内思绪亦如风如电般弄明白了。定是某位谢郎在广陵蓄了外室,怕被捉现形,拜托庄晞躲进郡守府。
如今这谢郎等不及躲了,移花接木,将外室栽赃到庄晞头上了。
王峙牵起裴爱的手:“走,我带你去见庄晞。”
“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裴爱反应很快。
王峙不语,只问她,是坐牛车还是骑马?
裴爱反问:“哪个你更舒服些。”
王峙道:“你喜欢哪个?都一样的。”想了想,吩咐冲天准备牛车。
裴爱却道:“我陪你骑马吧!”
王峙笑起来:“你会骑吗?”
“不会。”裴爱摇头。
“但我可以与你共骑一匹。”她说。
王峙听了,乐得嘴角的笑勾起不止,靠近裴爱,勾起她的下巴,悠悠道:“光天化日,你好大的胆子。”
这“光天化日”四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分外靡靡。裴爱不禁回忆方才,脸上又烫又痒。
王峙将她手牵起,两人缓缓走到郡守府门口。
越过门槛便是台阶,裴爱低头下阶,王峙扶她。冲天早牵了马等在一旁,心想:这搀扶得太夸张了吧,夫人又不是半昼就有了孩子。
当然,冲天只敢想想,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他知道,自己的责任是把马牵牢了,千万别让马惊了夫人。
王峙裴爱至马前,黑马配着金鞍,将将好只够坐一人,略显尴尬。
王峙咳嗽一声,算是责备冲天缺失眼力,不知事先替换。
冲天伸脖,心里冤得狠,从前府君可是吩咐过,谁拆他的金鞍,便是与他本人为敌。
王峙扶着裴爱:“你先坐上去。”
裴爱问他:“怎么上?”无从下足。
“你踩这里。”王峙指着马蹬,极其耐心。
裴爱一开始蹬上右脚,但很快自行领悟,换做左脚。
“站稳了,小心点。”王峙声音温柔。裴站上去后晃了晃,但很快被王峙扶得稳稳当当。
王峙提醒她:“跨过去。”
裴爱听了要抬腿,奈何身形不高,怎么抬也跨不过马背。王峙见了,索性纵起,带着裴爱一同升飞,而后,稳稳落于马背上。
她坐金鞍,他在她身后直接坐在马背上,两臂从两侧伸出,握住缰绳,同时环住她。
王峙打马,缓缓前行。
冲天心中大松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他跑到后头去,骑上自己的马,紧跟主人主母。
王峙虽未回头,但知冲天跟上来了,便喝一声,打马提起速度。
同时手上愈发用力箍住裴爱。
裴爱从未在这个高度和这种速度观察街景,只觉两侧招牌挑子,行人摊贩,皆如流光倒影一般后走。就仿佛时光缩了一半,一日由十二个时辰变作六个时辰。
尽是匆匆。
裴爱还是紧张的,担心自己掉下去,眼眶微湿:“是不是要夹腿?”
王峙在后,未瞧见她的表情和泪,回道:“无所谓。”有他护着,卿卿是不会跌下去的。
王峙想了想,又道:“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吧,不要太用力,不然明日腿疼。”
裴爱好奇,追问:“真的?”
王峙笑一笑,对她真是无比耐心,竟愿费口舌给她讲童趣事。那一日他跟着骑射教师学骑马,觉得轻轻松松,刚爬上去,就开始飙起来。
教师在后头拼命追赶,喊着让他放慢速度。
王峙却不以为然,彼时是傍晚,彼地是近郊的围场,空旷无人,夕阳落下,从王峙身侧跑来几只小兔子,因为太空旷了,都听不到它们跑动的声音。
王峙忽然觉得无比心旷神怡。
他一连跑了四个时辰,翌日起床,两只腿蹲都蹲不下来。
王峙讲到这,冲天从后头追上来,他也一直听着,笑道:“那日府君让我扶他走路。我扶着他,直杵杵的,仿佛扶了个拐。”
王峙抿唇,眯眼。
客栈离郡守府不远,三人很快就到。王峙自己先跳下来,再扶裴爱下马,而后为她理了理衣裙,再看两眼,道:“进去吧,下等厢房姓庄郎君即是。”
裴爱盯着他,一双闪亮的眼睛分明在问:他不随她一同进去吗?
王峙偏头:“你自己进去。”他当然不想裴爱私会庄晞,但亦清楚,如果自己进去了,庄晞不会开口的。
裴爱闻言,便从他身侧擦过进入客栈。
王峙道:“等等。”
裴爱驻足回头,微楞。
他飞快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就是一啄。
接着,王峙低头道:“光天化日亲你一口。”
裴爱红得别过脸去,眼睛都不敢看他。
王峙得意。
突然,颊上冷不丁着了裴爱一口,等他反应过来,她早跑了,丢下一句话,轻轻像风一样:“我也会。”
这回落下他在原地尴尬。
甜蜜的尴尬。
虽然王峙交待了,但裴爱还是问了问,才寻到庄晞所住厢房。
她轻轻叩门。
门开了一条缝,庄晞一瞟而过的双目。
接着,房门大开,将裴爱让进来。
庄晞冲她温柔含笑,请她上座,接着转身为她去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