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个背影根本没有回头。
裴爱不住地哭喊:“令狐,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一狼扑来,终是应付不住,裴爱倒地。那狼后退,要重新扑上来。
令狐然已经跑出一些距离,回头其实是要观察情况,看有没有野狼出来追他。哪晓得回头以后,见裴爱竟还没有被撕成肉块,她坐在地上,无助仰头,连哭泣都快要听不见。
令狐然眼前一道白光,有画面闪过。
只半秒恍惚,令狐然抬起手里的刀,飞过去。
裴爱眼见野狼扑来,狼头越来越大,张着血盆大口,自己就要被吃掉,突然,野狼直直坠地。
她看见令狐然竟赤手空拳重回来。
他重新拉起裴爱的手,重斗狼群。
许是夜黑觉长,裴爱感觉令狐然厮杀了起码整一个时辰,他脸上被狼爪划了道印子,身上也有许多伤,都在流血,一时分不清楚。
反正他抓着她边逃边斗,到最后终只剩一匹狼。
令狐然突然放声大笑,是那种畅快的,无尽的笑。
他高高跃起,一脚再接一脚,将最后一匹野狼打起,又举拳猛击它的下颌,一面打一面笑。那野狼早绝了气息,令狐然却不停手,仿佛着了魔怔,到最后直接精疲力尽了,才落下。
“小心!”虽然漆黑不见,但裴爱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喊了一句。
令狐然在空中后退落地,没有落地声,空气是轻的。不知是他松懈还中怔了,竟然踩空。
原来两人所处,已是悬崖边!
令狐然踩空下落,裴爱飞扑过去,她伸手,他也伸手,一个向下,一个向上,紧紧抓住。
这一刻,裴爱看不清悬在崖边的人,但她看得清天上的星星。
她想,应该没打到一个时辰,不然今夜怎会如此漫长,天还没亮。
她又想,不如这时松手再推一把,结果了这个混蛋。
但刚才饿狼之中,他还是回来救自己了。
心存善念,裴爱还是没有松手,一直拉着他。
令狐然可以逐渐回过了惚智,自己另外一只手扣住悬崖,另一只手从裴爱手上借力,扑了上来。
势不可挡,裴爱亦收不住。
她倒地,他撑在她身上,没有碰着,却覆着。
虽然是黑暗之中,但还是尴尬了,裴爱偏头。
令狐然放开双臂,坐到一边。
少顷,他侧首看她,见她正捂着胸口。
令狐然笑道:“怎么,心跳很快啊?”
裴爱不答,的确方才惊险,她心一直是揪着的,尤其是最后令狐然撑在她身上,低头脸对着脸端详着她,心跳最剧烈了。
令狐然笑了一声:“我心也是砰砰跳。”
裴爱偏过头去,咽了一口。
“但这算不得什么,你和人战狼群,过吊桥,所有千钧一发的时刻,只要两个人一起经历,都会砰砰跳。”令狐然目光盯在裴爱身上,“这是紧张,可不要因为心跳太快,觉得移情别恋上我。”
裴爱瞬间回头:“你说什么呢?什么移情别恋!”
她对她夫君忠贞不二!
令狐然笑笑:“哈哈,难不成你从未喜欢过那个王郡守?”他坐得靠近她些,问道:“都说你们汉人成亲,只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真感情的,果真如此?”
裴爱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令狐然又“唉”了两声,见裴爱仍不做反应,语气转冷:“哼,因为我对你客气,便放肆了么?”
这语气回到从前,裴爱霎时没了怒火,想起这人的冷血可怖,连忙回过头来。
令狐然冰冷冷看她,命令道:“给我包扎。”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瓶药递给她。
裴爱小心翼翼接了,环视四周,没见能包扎的材料啊。她一时疑惑,但又怕自己手脚慢了,令狐然要发怒。
“你不会撕裙子么?”令狐然道。
裴爱低头看自己的裙子,犹豫许久,才比着令狐然的伤口,一点点用手去撕。她撕得很整齐,只在最下一圈撕,试图仍保持裙子能遮住小腿的长度。
令狐然也不催促,就一直盯着裴爱动作。
他嘴角噙起一抹轻蔑的笑。
裴爱撕了数条裙子,打开瓶子,一股刺鼻的药味,有点像她以前帮王峙上的药,但味道远比那药劣质。
她倒了一点在掌心,低头细看,是粉末。
所以是先把粉末倒在伤口,再包扎吗?
裴爱又犹豫了。
她停滞了一会,令狐然紧抿双唇,丝毫没有开口的迹象。
她心一横,就这么做吧!
手抖着把药洒在令狐然伤口上,也没洒均匀。再慢慢包扎。
这一切令狐然都知道,背对着裴爱的他,偷偷笑了笑。
突然,令狐然瞥见星星正在隐去,眸光一闪。
他突然站起身,把裴爱吓一大跳,以为自己上药包扎上错了,一下子坐到地上。
令狐然闻声回头,淡淡看裴爱一眼:“不关你的事,安静。”
裴爱大气不敢出。
令狐然竟对着星辰双膝跪下,高举双手,朝它们隐去的方向斜身匍匐。
就这样,一直重复着动作,直到星星们全看不见,天空有深黑转淡。
令狐然站起身,走回裴爱身边,重新坐下:“继续。”
他命令裴爱继续为他包扎。
裴爱又给他包扎了两处,看看脸上的伤,轻声问道:“脸上的怎样处理?”
“你觉得应该怎样处理?”
裴爱小声试探道:“也包起来?”
令狐然举手做了个打人的姿势,但手没有真正落下。倒是裴爱喊起来:“唉,唉,别动那只胳膊!”
她刚包好的,忙去检查,还好没有松脱。
“你帮人治伤,很娴熟啊?”令狐突然问道。
裴爱沉默片刻:“但是不知道脸上的上怎么处理……”
“没事,不用管。过天结疤,脱落,会有道白印子,慢慢就平了。”
裴爱觉得他说得很风淡云轻,好像一次又一次这样伤过。
她不敢问,只敢问其它的:“令……狐?”
无人回应。
裴爱又喊:“令狐?”
“有屁快放!”
“你方才匍匐不断,是你们的某种仪式吗?”
令狐然似乎不太情愿回答她,因为过了许久,他才说:“在北地之北,极寒之地,有一个部落。部落里的人,如果当晚想起逝去的亲人,而后趁星星落下时祭拜,亲人就会增加下一世的幸福。”
裴爱没有接话。
天渐渐有淡黑转白了,令狐然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竟给裴爱讲了个清晨故事:“从前,有一群狼,有狼族长、狼伯父、狼妈妈、狼哥哥……反正都是亲戚。后来这群狼里出了误会,也可能本就没有误会,把狼妈妈和狼哥哥赶了出去。然后三匹狼遇到了猎人,不是一两个猎人,是一整个猎人部落。狼妈妈先把狼哥哥推走,留下自己抵挡,但猎物哪里抵挡得住猎人,狼妈妈在刀剑之下拼命的哭喊,求情,那群猎人,还是把她杀了。狼哥哥回头看的最后一眼,狼妈妈就坐在地上,星光如灯,其实那个时候,狼妈妈肚里已经怀了狼妹妹。”
裴爱听得入迷:“那狼哥哥后来有没有给狼妈妈报仇?”
“有啊。”令狐然笑道,“他后来变得很强很强,一个人,把整个猎人部落全部屠杀。杀完还不尽兴,他接着回到狼部落,杀了所有的狼。”
就像今天一样,一面杀一面笑,然后将仇人的尸体一层层垒起来,垒成一道墙。太高了,有些尸体坠下来,在旁边,成土堆。
后来秃鹫来食,乌鸦来食,腐肉尽去,只剩骷髅。
骷髅堆积如山,这便是“骷髅山”外号的由来。
第55章
令狐然故事讲长了,自己陷入故事里去,久久才回过神。他回头看裴爱,一面说:“唉——”
只开了口就停住了。
因为裴爱实在太困,数天来几未入眠,已经睡着了。
令狐然带笑气道:“这人!”
发现裴爱睡着的姿势,是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的。令狐然皱眉,抬手就要把她推开,但闻得裴爱清晰呼吸声,手却滞在空中。
任她睡吧!
裴爱醒来时,是被饿醒的。
她才迷迷糊糊睁眼,就听见令狐然在说她:“你这人倒是舒坦得很,困了便睡,肚子咕咕叫就醒了。”
“我刚才肚子叫了?”裴爱发现自己脑袋靠在令狐然肩上,立即移开。
令狐然告诉她:“叫得很响,跟打雷一样。”
裴爱犹豫了下,鼓起勇气问他:“那有吃的吗?”一直没吃东西,饿得她腹疼。
令狐然缓缓递过来一只囊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