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不安。
王道柔抬眼,发现桓超近日劳累,发丝里夹着许多根白发。不由说了出来,心疼他的操劳和辛苦。
桓超笑道:“我老了,不及娘子青春。”余光却偷偷去瞟王道柔笑时眼角的皱纹,默不作声。
桓超突然伸了手,看似环住王道柔的后背,但手掌却有毫厘的距离,并未碰到她。
他总是这样,王道柔早已不在意,只觉夫君温柔。
桓超笑道:“春天又快来了,待花烂漫时,今年我们去一趟林子里吧!”
“真的?”王道柔高兴得直起身子,惊喜而单纯的目光,仿若十七八岁的女郎。
“真的?”她又追问,“我们又快十年没去过了吧?”
桓超笑着点头,许诺道:“今年一定去,到时候我抽时间。”
三月二十七。
建康前些日子下了场连绵的雨,今日方晴。
这一放晴便是骄阳灿烂,天空碧蓝如洗。
出门时王峙特意仰望了天空,而后才钻进车厢,喜滋滋同裴爱分享:“前些天雨下得大,我还担心路不好走。今日我们回家,就这么好的天气了。”
裴爱笑道:“老天成全。”
王峙点点头,脑袋伸出窗外,特意叮嘱车夫,慢不要紧,要行得稳些稳些再稳些,而后才允牛车出发。
自从知道裴爱有孕,王峙便没再骑马。但凡裴爱出门,他必陪同乘车。
夫妻俩回到建康不久,就将喜事告知裴家。裴一听说不悲不喜,裴夫人却是喜上天了,让人传话过来,说她原本就打算催了,又不住喊裴爱回去看看。
裴夫人派人来捎了一回又一回话,几是日日叮嘱,放心不下。
于是夫妻俩与裴家约定了时间,王峙陪同裴爱一起回娘家。
路上,偶有行人骑马路过,其实不算冲撞了,王峙却每一次都紧张得推开窗户,呵斥那些骑马的人避得远些,马不要太靠近牛车,免得引起冲撞。
怕车颠簸,伤了裴爱。
裴爱在心中偷笑,心想身边的夫君,哪还是当年骑马横冲直闯,差点将她们的车整个掀翻的莽撞少年。
牛车行到半程,路上刮起风来,是那种带着涡旋,颇有些冲的风。王峙担心裴爱吹着,就将窗户锁起,待到近得裴家,他扶裴爱先坐到避风处,而后自己才开窗探看。
风停了。
王峙远眺眯眼,身子靠着厢壁,同裴爱道:“丈母出来接我们了。”
裴爱听了,倾身过来探看,王峙旋即扶住她。
果然,见着裴夫人在门前踱步,小时她也是这样,一旦裴一过了点不回,就在门口等着。越等越焦急,脚步越快,等裴一回来,先把他痛骂一顿,而后又心疼,伺候他梳洗歇下。
裴爱担心阿娘太焦虑,迫不及待想下车。待牛车刚刚停稳,车夫才放了脚蹬,就蹿下去,把王峙看得心惊肉跳:“你慢点。”伸手抓住她。
裴爱叹道:“我只是大了肚子,又不是不会走路。你这样扶着,我反倒不会下了。”
王峙这才松了手,看她自己下去,仍在后头展开双臂护住她。
裴爱刚下来,裴夫人已经迎上来,问她最近如何?
裴爱答道:“能吃能睡。”
这孩子!裴夫人无奈,又追问女儿,她关切的是身体可有不适?
裴爱反问:“吃得太多算不适吗?”
“不算!”裴夫人表情僵住。
裴爱笑了笑:“那没有了。阿娘放心,一切好的很。”她那些恶心挑食,已经全都过去了。
裴夫人仍旧追问了许多,了解到裴爱是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露出笑意,并伸手摸了摸自个的后脑勺。
裴爱注意到阿娘这个动作,阿娘伤了风后便容易后脑勺疼,可想而知,她在门前等了多久。
裴爱反挽起裴夫人,道:“我们快进屋吧。”
裴夫人听了,却慌忙伸手,拦住女儿。
怎么了?
裴爱和王峙,包括后头跟着的冲天,三三望向裴夫人。
裴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先岔开话题,问女婿近日如何?
王峙边作揖边回道:“谢丈母挂念,十分康健。”
“听说你最近做了侍郎,还适应吗?”
王峙笑笑,朝中的官职是桓超替他谋的,有什么适应不适应。凭风顺水,岂能不一帆风顺?
裴夫人还要再问,裴爱忍不住了,打断道:“阿娘,到底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让我们进家门?”
裴夫人实在难为情,低头小声:“王侍郎啊——”
她尊称王峙,王峙连忙让礼。
裴夫人道:“按理你是同阿爱第一回 回家,也早早与我们约好。是我们不对,不该发生这样的事。”
“无妨无妨,却不知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什么事?”
王峙和裴爱最后合声,齐齐问道。
裴夫人这才惭愧告知实情,原本说好了今日大女女婿回门,裴一也答应过,会在家里迎接,不办玄谈。可昨日他性子起了,收不住,今日此时,竟在家里开坛讲玄。
现在家里满门学生,裴夫人担心迎王峙进去,王峙尴尬,那一班学生也觉得尴尬。
王峙听了,与裴爱对视一眼,两人皆笑。
想到一块去了。
裴爱出声:“阿娘多虑了,我和夫君轻手轻脚进去,阿父大意,根本就不会发现我们。”
“委屈你们了。”裴夫人道,心里继而把裴一再咒骂一百遍。
第61章
王峙扶着裴爱,后头跟着冲天,裴夫人引路,明明是回自家,却似做贼似的,轻手轻脚,猫着进来。
裴一果然是讲法,王峙和冲天都是第一回 见,觉得新奇。学生们不似别处听讲,地上摆着蒲团,却没几位学生端坐。大伙虽聚精会神听讲,但姿态不雅,有人一起倚靠着坐着,有人坐在石头上荡着脚,更有甚者,一边饮酒一边听讲,酒气王峙和冲天都闻得到。
裴爱给王峙使个眼色,告诉他这其实是家中的常事。
王峙再瞧老丈人,堂堂师表,竟直接躺倒花丛前,口中讲的是《秋水》,手上却拈着欲放未放的花苞,讲河伯和北海若的对答,讲到尽兴处,直接踢鞋脱袜,露出一双赤足蹦起来。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王峙和冲天不知不觉都停滞了脚步。
裴夫人给裴爱使眼色,让拉他们走。
裴爱伸手,拉拉王峙的袖子,他反应过来,点点头,正与裴爱要撤到后面厢房,裴一突然道:“今日闻花醉了,就讲到这里吧。”
呼啦啦,一群学生全散了。原本专心致志的学生们随意同老师鞠个躬算作告辞,先后转身往大门这边走,一下子,所有人都瞧见王峙裴爱等人。
裴夫人两颊瞬红,觉得羞愧,埋头走过去,一面帮裴一擦拭他方才倚花污了的袖口的袍角,一面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训斥,早不该晚不该,偏选这个时候讲罢。
裴一笑着回应,说自己只有两只眼睛,哪里瞧得着那么多!
“两只眼睛都瞧不着啊?”裴夫人不气得出声。
裴一眯眼而笑,两只眼睛像月亮,眼角是细细的纹路。他往裴夫人耳边小声道:“我一只眼里只有天地顺畅,一只眼里只有你,哪还瞧得见其它……”
裴夫人知他是胡说,训斥一口,心里却忍不住羞涩甜蜜。
且不说裴一和裴夫人这对老两口,说回王峙这边。学生当中不少高门的,有些人曾与王峙打过照面,如今桓超如日中天,既然见面,自然不少涌过来叙旧。还有人未与王峙打过交道的,听旁人说他是谁是谁,便也周遭徘徊,有心结交。
这些学生跟着裴一学玄,却只为清名美誉,未曾通透半点道理。
当然,也有十来真把裴一的道理听进去的,目不斜视,扬长而去。
王峙有些尴尬,其实大部分学生,纵然见过一两面,他已全没了印象。但他又不是个失礼的人,只能一一应付。
裴怜原先看到姐姐姐夫回来,高兴得像鸟儿飞上了天,要跑过来攀谈,却被一群学生抢了先。
裴怜一开始想,围便围了,让你们先聊。哪知等了一刻钟,学生明明少了些,可怎地姐夫还是被圈圈包围。因为他携着姐姐,所以连带裴爱她都没法靠近。
裴怜不耐烦了,心生一计,往前一冲,径直撞了裴爱一下。
这一撞不轻不重,裴爱本能前倒。
她自个还好,这一下却是把王峙吓得犹如踩空,心慌手往下一沉,兜住她。
裴爱在垂头时,看见裴怜在朝自己眨眼睛。
裴爱顷刻会意,哎哟哎哟,直喊不舒服。
王峙彻底慌了:“怎么了?”
裴怜也道:“姐姐你还好吧?我不是有意的,他们人太多,我直接被挤过来了。”
裴怜把罪名推到拥攮的众学生身上,而王峙则礼貌众人道别,娘子有恙,改日再谈。
众学生见了,不好多说什么,祈福裴爱能险为夷,尴尬离去。
王峙与裴夫人一左一右,急急扶裴爱进屋,王峙愁眉紧锁,而裴夫人汗都要下来了,口中直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弄成这样。”
好好的大女回门。
众人扶裴爱坐到床上,王峙不放心,命冲天去请大夫,裴爱拦他:“唉,不用。”
她告诉他:“我好得很。”说出是与裴怜合伙演戏,帮王峙脱身。
裴怜亦解释,顺带得意的笑。
王峙得知裴爱无事,松了口气,但仍同裴怜讲:“你们这法子虽然帮了我,但莽撞了点,万一真伤到阿爱,得不偿失。”
裴怜嘟嘴:“怎么会真伤到。”再说姐姐是怀孩子又不是坏神仙,微微撞一下没什么的。
却哪知裴夫人听了王峙的话,引动心思,将裴怜很好责骂一通。
裴怜委屈,不愿在屋子里多待下去,赌气要走,一转身,同站在门前的郎君道:“傻矮个,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