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峙闻言,将手放在裴爱肚上,道:“哦?”
刚说完,似乎感觉到肚子动了一下。
王峙大喜,道:“那我可要多同他说说真心话了。”
裴爱望着他:说什么?
王峙今日穿了一身紫袍,缎面似水,映得他一张面皮冷白,然而眼角眉梢的笑意却又满是温度。
他全神贯注注视着裴爱的肚皮,柔声道:“孩子呀,你要记住,这个世上,你阿娘是最好的。她不仅是最美丽动人,最善良,也是将来最爱你的人。”
其实才裴夫人在房内,是叫裴爱夫妻俩各自说些夸赞的话,给肚里的孩子留下好印象——是让他们自己夸赞自己。
怎地王峙一开口,完全与裴夫人的预料不同?
裴爱愣住。
她笑着说:“我也有话要同孩子说。”
王峙的目光里有绵绵银河,抬头注视她。
裴爱开口,对着肚皮将王峙夸耀一番。
王峙瞬间脸红。
两个人都觉得有点肉麻,却又都喜滋滋,一时百味,尽在相拥中。
王峙裴爱两人,本打算回裴家一日便走,哪知裴夫人不舍女儿,硬是挽留下来住一夜。
王峙看裴家虽然家小,但待裴爱是极有待照顾的,唯一若说吐了,那也是裴夫人准备太多大食大补,硬给撑吐了。
又一想,明日正好歇了早朝。
王峙便答应下来,差冲天回去告知王道柔,夫妻俩今晚不回来了。
不消一个时辰,冲天就回来传话,说王道柔允了,还让王峙多照顾丈公丈母,晚辈不可失了孝道礼貌。
王峙应下,夫妻俩如之前夜夜,又是甜蜜一夜。
到了第二日,因着这一日裴一不听劝,仍要继续讲玄,裴夫人怕扰到裴爱,就让小夫妻清晨回去。
因此晨雾未散,两人便乘车动身了。
外头雾浓,王峙担心裴爱受凉,原本是打算关窗的,但也不晓得是什么鬼使神差,关之前往外探看了一眼。
朦朦胧胧中,其实不容易瞧清楚,他却偏偏瞧清楚,父亲桓超的某位亲信,竟插入一条夹箱中。
奇了怪了?
这人王峙十熟悉,他在桓超身边,就如冲天在自己身边一般,应是形影不离的。
一大清早,家在郊外,他跑到城里来做什么?
还是个没有早朝的清晨?
王峙心下有了疑惑,却不道出,与裴爱回到家中,却见阿父阿娘俱在。
王峙趁桓超不在,询问王道柔,得知今早桓超始终同王道柔在一起,并未出门。
那他派亲信去做什么?王峙心想,脸上挤出笑意,应付着一直在他耳边夸赞桓超的王道柔——阿娘完全沉浸在阿父难得的陪伴中。
讲完还不尽兴,还要给他俩,两人昨日还去了春林,缱绻旧梦。
王峙见阿娘如此开心,面上亦显得笑容灿烂。
但他心中总惦记着这件事,不能提起,却又放不下,渐渐地拖成了心结。
直到六月。
过了端阳,寒气就走得彻底。
整座建康城都晕着蒸汽。
早晨太阳没彻底出来,罩着雾气,还稍微好点。
王峙只着了两件纱袍,一件薄一件厚,他原本要选墨色,但裴爱说墨色燥热,便挑了淡青色带着。此时他在清晨匆匆赶来,便是来逮人了。
逮谁?
逮桓超。
昨夜桓超派人回来传话,说是与庾慎议事议得晚了,就在庾家歇息,明日直接上朝。
常有的事,王道柔不疑。
王峙本也不该疑,但这些日子他因着心结,一直在派几个亲信追踪着,探着,消息无误,今晨桓超要在城中与人私会。
与谁?
王峙还不知道。
只知那人与桓超都小心得很,只在大清早会面,且每次择的地都不同。哪怕是命亲信传递消息,每次也是不一样的碰头点。
王峙夜里是同桓超一同上朝了,天子病重,说何时退朝也只在桓超。
今日无事,早早就退了朝。
父子皆说不久便回家去,却一个来到城中一处小林子,左右张望,随后进了林子。另一位换了淡青色便服,悄悄跟踪。
王峙单人独个,隐在暗中,见桓超先进的林子,接着一辆牛车停住,有人跟着进了林子。
王峙瞧不清楚,又不能进去,心中焦灼,左右换了另外几处隐蔽位置,最后找着一处视线好的,人若从林子里出来,能瞧见脸。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后进来的人先出来。
王峙瞧清,那人穿着男人服侍,由马夫搀扶着上马,但仔细一看,面貌却是个中年女郎。
她的马夫面目清秀,应也是女郎所扮。
这个与桓超偷偷见面的人,王峙熟得很呐!
虽然有十年不曾见到这张脸,但始终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这女人,是当朝游贵妃,是如今天子晚年最盛宠的女人!
十年前,王峙认识她时,她不过还是未出阁的寒门女郎。
游女郎比王峙仅长十岁。那会虽未出阁,但名声不佳,没有夫婿,却凭空大出肚子来。当时游老爹是京城一七品官,气得满街追打女儿,满城寻混账女婿,毫无结果,还惹笑话。
后来肚子里生出个女娃娃,长到三四岁,游老爹也就认了。
王峙如何认识游女郎?
也是凑巧。
那会他尚未成年,有些性子略劣的爱好,例如放鹰追猎。但他又不爱与其他子弟一起寻乐,一个人独去郊外放鹰。
斑鹰追兔子,他追斑鹰,一时迷路,来到近郊一处宅院,正巧撞见自家阿父与游女郎一同出门。
那宅院,便是如今桓超带着家人住进的宅院。
游女郎见了王峙,就像见了斑鹰的兔子,脚底抹油般溜了。
王峙找桓超理论,桓超却说,是受人之托帮助游女郎,绝无任何对不起王道柔之事。
王峙信了。
但如今过往联系,只觉从前桓超是金屋藏娇,如今与游贵妃是藕断丝连。
是可忍孰可忍?
于是,待一刻钟后,桓超姗姗从林中出来,王峙迎面便撞上去。
他紧紧咬着上下两排牙齿,都咬疼了。若非眼前是自己的亲身父亲,定将桓超暴打一顿。
桓超看他一眼,知道儿子瞧见了自己与游贵妃的会面。
王峙也不绕弯子,径直说出心中猜测,问桓超是否背叛王道柔。
桓超却笑起来:“娘娘是来报恩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未纳一妾,未也一外室,也从未做过背叛你母亲的事。”
王峙不信。
桓超摇摇头:“我要真像你瞎想的那样,金屋藏娇,那些些年,能瞒过你阿翁?”
第63章
王峙听得这话,左右摇移。
在他心里,王崇除了最后去世,一直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还有他一直模仿不来的心思沉稳。
想来自己出生长大,若阿父真背叛了阿娘,阿翁肯饶他?
就是阿婆,也是性子刚烈人聪慧的,走时还会放心将王道柔托付桓超?
王峙一时不再出口,只一副胸膛,止不住起伏。
他忍不住,明知冲来对峙,不如回去调查一番,再结网打渔,却还是冲上来了。
因为家中三代,忠贞不渝。阿翁阿婆生死相随,自己眼中亦只有裴爱,所以阿父也必须只有阿娘,不可以背叛、伤害。
哪怕只是怀疑,这股气仍不可遏制。
桓超看儿子站在这里,不言不语,他这个做父亲的反倒不满意了:“你还不信我呢?当年娘娘的女儿,就是陛下的骨肉,我是受陛下所托照顾。这事情不仅你阿翁知道,陛下自己更是心知肚明。我诓瞒你阿翁,难道还能连带着诓瞒陛下?”
王峙侧过脸去,眼睛却仍瞟向桓超:“我信你一回。”
桓超冷笑一声,稍作停顿,而后再道,颇有点语重心长:“可是我对你大失所望……”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是同自己一般,该蛰伏时,绝不轻举妄动。
桓超轻轻摇头,再看儿子一眼。
王峙眨眨眼。
两人一同回家。
到家王道柔出来相迎,还说今日怎一起回来?
桓超大笑,进去换衫,王道柔拉着王峙继续说会话。
王峙见阿娘脸上笑意盈盈,问所喜何事?王道柔道,她就是欢喜父子一起回来,在门口迎着,便如心中开了花一般。
往日听这话,王峙心中会涌起股股暖流,今日听来,却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