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身手极佳,又是审案子的好手,这事若是交到他手里,不出三日必定会有个结果,怎会像现下这般,只能被外行差使着做些无用功。
众人敬他,却也惧他。
西狱静谧的廊道上传来一阵步子。
来者红色飞鱼服绣春刀,手里提着朱木食盒,漠然肃目地径直打开了牢门的锁,走到了萧阙跟前,替他除去手上了镣铐。
周身束缚一除,萧阙站不稳,被他扶了一把,带至了一个稍微整洁些的地方坐下。
萧阙倚着墙,看着他返身去拿食盒时的刻意迟缓,开口道:“把红茸给我,赵乾。”
男子听罢,仍旧是不为所动,只自顾自拿出带来的清粥小菜,放在他跟前,严肃道:“那红茸,你不能再用了,尽管我已经刻意稀释过,但到底是能要人命的东西,再这样下去,你就算出去也会成为废人一个。”
“你当萧旼是那般容易糊弄的酒囊饭袋不成?”他抬头看了看被赵乾点起来的烛火,四周顿时大亮好似天光,叫他不由得有些恍惚,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于何处。
赵乾不赞同他是话,沉着脸拿着药在他跟前蹲下,看着他那日双膝被射穿的伤,都是因着红茸之故,伤口已经过了几日还未结痂,血都已经不知留了多少,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就从未见他这般狼狈过。
他手上着药,心里却并不大痛快,眼角的那道伤疤也就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你还要等到什么?是被他折磨上了瘾不成,做乱臣贼子又如何?直接提剑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都总比忍辱负重在意这点子名正言顺来得强。”
赵乾那药的药效太猛烈,凛冽的刺痛之感近乎叫他痉挛。
待半晌,痛觉过去之后,他才微不可闻的轻缓了一口气,抚着那支手里的白玉簪:“若单单只是我,纵使背上千古骂名又何妨,只她无辜,唯于她,我输不起,也不愿她同我一道背负这些。”
只是不知她此刻该是如何着急,若不是甘泉宫生了变故,最后也不必这般惨烈,甚至叫她亲自经历那些事。
赵乾将他好生看了半晌,从前他有着最冷硬的心肠,漠视一切的态度,手里的剑只会用来杀人,只像是一尊从来只与寂寞为伴,深陷黑暗中的杀神,但现在,他才真真切切的像是个人。
赵乾紧锁着的眉头一松,有些释然道:“你这次来上京,变了。”
有些了人情味,生出了些从未有过的恻隐之心,却也为此折了腰,将自己弄成这般狼狈模样。
所以他也说不上来这是好还是不好,只是为此做到这份上,他许是远不能及。
萧阙笑笑,没否认。
“今日她来找萧旼了?”萧阙想起今日萧旼来时说的话,说来也可笑,他本是从来都不信这些的,只是无端的,他听着萧旼说这些事的时候,除了不快之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赵乾听着他问起,忽地就想起了今日诏狱前殿里发生的那桩趣事。
随即对着萧阙打趣道:“瞧不出那弟妹是个这么硬的脾气,看她那架势是当真想杀了萧旼泄愤的,只可惜又被萧旼给劝住了,后来萧旼也不发难,反倒是同她说了许久的话,他瞧着那弟妹的眼神,也颇有意思。”
萧阙听着面上没怎么显露,只是觉得他的话莫名有些难以入耳。
赵乾见他突然沉默,猜他心情大抵就是同自己知晓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那般不快。
只这不快于此刻来说倒也算是好事,有时候最好的时机,往往都需要冲动些才能把握住。
“你的身子不能再往下拖了,再这般几日,纵使能活着,也同废人无异了。”他正色告诫道。
萧阙静默良久,好生将白玉簪收好,才伸手亲自掐灭了烛火。
他将自己又融进了漆黑的阴影中,只叫人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拿起那碗红茸一饮而尽。
赵乾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于静默中出声,却有足以叫自己振奋的力量。
“很快了。”他道。
...
苏苑音人虽然出了诏狱,只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
纵是知道了自己屡查未果的身世,了却了一个心结,也未能叫她开心起来。
她直到现在还是不信,萧阙几番救她于生死危难之际,只为薛家的兵权。
可是他明知自己一直在苦寻身世,他既已经得知,又为何瞒下她?
还有钱晃,又是怎么回事?
夏琴办完了事,有些按耐不住的喜悦,连日赶了回来,就在她前脚刚到,已经候上有一阵了。
一听见脚步声便就也难得有沉不住气的时候,赶忙探着身子张望,见来的人果然是她,随即迎了上来。
“小姐,我找周观主问过了,也跟附近的村民打听了,前后那几日出现在附近的婴孩,除了小姐之外再无旁人了,所以当真是小姐对吗!”
夏琴眉眼间都是难掩的悦色,只觉得这是个意外之喜,尤其是在现下这个棘手的时刻。
薛家祖上是开国功臣,又是先帝亲封的定国公,可是实打实的高门大户,钟鸣鼎食之家。
若是有他们替小姐撑腰,旁人总都会顾及几分面子,断不可能发生那日在南城门之外备受屈辱,无人顾忌的事。
如今也算是峰回路转了。
“嗯,或许吧。”
苏苑音没精打采地淡淡应声,对此事的反应并不算得上是热切。
夏琴这才突然感觉到小姐的反常,立即从兴奋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她瞧了瞧人,没有她意料之中的开心,出奇的平静,只眼眸中隐隐有些落寞的神采,心事重重的模样。
夏琴转念一想,毕竟尘少卿夫妇当初在安定县死的惨烈,纵使是查清了身世真相,也再不可能见上一面。
若是如此想,那也确实并未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她抿了抿唇,收敛了笑意,只静静陪在小姐身边没再开口。
只过了半晌,才见小姐抬起眼来问她:“你去天一观,可有见着他们那副观主钱晃?”
夏琴摇摇头,不知为何小姐专问起他,不过提起这事,也算是近来天一观发生的一桩怪事。
“我听说那钱副观主前些日子下山之后突然就凭空消失了,天一观后来也报了官,只是时至今日仍旧找不到人踪影。怪就怪在他失踪的前几日都反常得厉害,听说总是疑神疑鬼,还说有人要抓他害他,后来竟就当真失踪了...”
苏苑音听罢,也未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往外走。
夏琴心下狐疑,也随之跟了出去,不放心地唤了一声:“小姐。”
苏苑音似是才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冲着她笑笑:“今日辛苦你了,这事还是要谢你,先回去好生歇息吧,旁的事明日再说。”
夏琴蹙眉,看着自家小姐越走越远的背影,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些天来小姐身上那种生生不息的气焰,都在此刻慢慢黯淡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撂了T T明天一定支棱起来多写点!不然我吃键盘(握拳)
第94章
佘涂今日特意赶了个早,顺手还从东市带了些早食过来,在铺子里给伙计们分了一半,拿着另外几袋好生用油纸包好的吃食便就径直走到后院里去。
甫一进到院子里,绕过已经生出不少绿芽的槐树,就看见夏琴在院子里扫洒收拾。
她笑笑,在夏琴跟前的小石桌前坐下,放下手中的油纸袋招呼着人:“特意赶了个早,阿音还未出门去吧?你也别弄了,先来用些早膳吧,东市的小笼包,还是热腾腾的呢。”
夏琴见状,去净了净手,轻着步子进了苏苑音的屋子瞧了瞧,本也早该是人该起身的时间了,却不知今天怎会这般晚。
正在心里犯嘀咕,却见人早就醒了,现下正坐在铜镜前看着手里的那颗夜明珠发愣,也没出半点声响。
见人进来,苏苑音转过头去瞧,面上已经恢复了如常神色,
“小姐,是佘涂来了,特意来了东市的早食小吃,小姐可要去尝尝?”
夏琴还是觉得小姐自昨天回来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只小姐是个内敛的性子,倘若她不愿意说,便就是软硬不吃的,任谁都无法。
“好。”苏苑音淡淡应了一声,将手里的夜明珠放回原位,才神色如常地拿起木梳自顾自梳起头发来。
夏琴见状,当即走了过去将她手中的木梳接过。
苏苑音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知她是在担心自己,纵使自己现在亦是心乱的很,却还是出口宽慰着她:“我无事,不过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有些太累了。”
夏琴听罢,又抬眼细细瞧她。
她家小姐本来生的就白,那眼底下因为没休息好而隐隐的乌青显得尤为明显。
只是这事确实也不得不急,毕竟萧世子还在诏狱,纵使还留着命,可那诏狱里的人哪里是好相与的主,加之小姐又因此离了苏府,即便嘴上不说,对待老爷夫人,心中哪里不会内疚挂念。
的确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若是换做她,只怕早早就束手无策了。
“小姐要是心里有什么事,也当同我们说一说,总好过一个人憋在心里,如鲠在喉的难受。”她蹙了蹙眉,本是抱怨之语,话音中却满满都是心疼。
苏苑音扯了扯嘴角,轻叹一口气:“若是一个于你极为重要的人,却刻意隐瞒了你一些事情,你当如何?”
“既是极为重要的人,那必定应该是找他问个明白,也好过自己一个人瞎琢磨,两相对峙,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人。”夏琴答道。
苏苑音听罢,并没有应声。
她好像变得胆怯,也开始有些扭捏,若发现他待她当真只是假意虚情,实则是另有图谋,她当如何?她真的能做到果断决绝同他了断么?
半晌她回神,见夏琴似是在怀揣不安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等着她的回答。
她笑:“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是她自己怯懦而已。
夏琴方才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现在听完后终是神色一松,又听小姐问起春棋的状况。
她叹口气:“好些了,烧也退下去了。”
苏苑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在说话。
“小姐今日有什么打算?”夏琴问道。
在她看来,关于小姐那身世的事,既然已经有了进展,那是否该同薛公子那边修书一封。
若是有了薛家的助力,可总比现下这般寸步难行要强的多。
可是小姐至今为止都没提过这事,全然像是忘了一般。
苏苑音知道夏琴在担心什么,只现在,二皇子虎视眈眈,态度亦是相较于之前热络太多,对她威逼利诱,甚至不惜以正妃之位许诺她。
她总觉得,他图的可能不仅仅是薛家在军中的威望那般简单,恐怕还有别的什么重要的东西。
或许这东西,可能还同萧阙有些关系。
所以她必须沉住气,不能轻举妄动。
她不想受他利用,纵使他是贤妃娘娘的儿子,轻尘的兄长。
“今日倒是没什么打算,先去尝尝佘涂带来的东市早食吧。”她说罢,径直就出了屋子,只看见佘涂坐在石凳上懒懒伸了个腰。
她故作轻松揶揄道:“忙得脚不沾地的佘老板,今日倒是难得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