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峮眼睛一亮:“又来?”
崔檀令好悬没踹他一脚。
听了她心里边儿的忧虑,陆峮沉默一瞬,又握住她的手:“不相信我?没事的。”
这哪里是相不相信的事。
崔檀令还想再说,却被陆峮按在了怀里:“好了好了,睡觉了,明个儿还有事呢。”
她要说的就是明个儿他要去做的那件事!
陆峮熟练地将人亲亲摸摸一通,直到将娇小姐给亲迷糊了,他才松了一口气:“乖了,快睡。”
崔檀令恨恨想咬他一口:“若是你早些回来,我便允你用那个……”
她的声音太轻,陆峮没怎么听清:“什么?”
这样的话崔檀令才不会说第二遍,她瞪了他一眼,又埋回他怀里:“等你回来再说。”
陆峮脸上的笑顿了顿,亲了亲她发顶:“好,等我回来再说。”
第二日崔檀令醒来时,陆峮早已动身去了通州。
“有北衙四卫跟着陛下一块儿去呢,娘娘别担心,说不定陛下脚程快些,明个儿早上就能回来了。”
绿枝见她颦着眉在发呆,柔声劝她。
崔檀令勉强点了点头,她知道陆峮身手不简单,可她心里边儿就是没来由的闷得慌。
难不成事要下雨了?
她端起绿枝新送上来的茶盏,正想喝一口,却听见廊下突兀响起的脚步声。
传来内侍粗重的哭声——
“娘娘,大事不好了!陛下下矿去瞧,没成想那矿塌了,陛下也被埋在里边儿……如今还没能救出来!”
嘭一声脆响。
崔檀令手里的茶盏没端稳,落在地上,清澈的茶汤随着四分五裂的瓷片迸了一地。
第64章 [VIP] 第六十四章(加更版)
“娘娘!”绿枝手疾眼快地奔上前去扶住崔檀令, 她站起身来,腿上却像是没了力气,人摇摇晃晃地看着就要跌倒在地。
崔檀令握着绿枝的手, 用的力气极大, 她指尖都透出脆弱的白。
她看着那个前来报信的内侍,声音很冷:“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为何不是北衙四卫派人来报?”
那内侍脸上悲痛的神情一愣, 随即又道:“奴, 奴才正巧在前边儿服侍,卫兵们不方便进内宫,便叫奴才来传消息……”
“笑话。”崔檀令原本紧紧咬着的唇松了松, 苍白面容上浮出一个讥笑,“北衙四卫有急令时可以无诏直接奔马入宫, 如何会将天子遇险的消息交给你这么个低品阶的内侍来传递?”
这人身上穿的是深青色内侍服,按照内侍监九品等级来算, 也不过是个七品内侍,平时连来昭阳殿送东西的资格都没有, 遑论是天子有险,几近丧命这样的大事。
树一不动声色地往小内侍的方向挪了两步。
果不其然, 听得崔檀令冷声说了这么一番话,那内侍脸色青青白白,忽地神情一狠。
绿枝忙道:“快擒住他!别叫他咬舌自尽!”
崔檀令方才失手打翻了茶盏, 树一便是拿着巾帕进屋来准备收拾的。
此刻那些巾帕倒是派上用场了。
树一手疾眼快地抓过一条巾帕塞到他嘴里, 将人反手压着跪在地上:“娘娘,这人该如何处置?”
“此人虽是个小喽啰,但多半也知道些东西。”崔檀令仍是站着, 但是已经比刚刚得知消息时那种手脚发软的状态好了很多,“将他押进暴室。无论用什么法子, 人活着或者是死了都不要紧,我只想知道是谁指使他这么干的,懂了吗?”
位于掖庭的暴室,是专门关押犯错的宫人与内侍的地方,其中刑罚多达上百种,像这种情形特殊的,进去之后更是有的受了。
树一单手就能将听了这话之后挣扎个不停的内侍像拎死猪一般拎起来,对着崔檀令点了点头:“娘娘放心。”
树一拖着人走了,绿枝忙叫宫人们进来将地上那摊狼藉收拾了,想着重新倒一杯茶给崔檀令,可无奈手还是抖的,还没能缓过神来。
再看崔檀令,方才听了消息还煞白煞白的脸色此刻已经恢复过来了,素手扶额的样子看起来只是有些疲惫。
“娘娘是如何能知晓那内侍心中有鬼?”
绿枝问的这个问题紫竹她们也想知道,看着崔檀令颦眉忧愁的模样,猜测道:“难不成是因为陛下与娘娘心有灵犀,所以娘娘才知道陛下并没有出事儿,是这内侍骗人来着?”
可她们娘子是深宫女眷,手中的权柄出了内宫其实也没多大用处,那内侍敢冒着大罪来说这样的话,背后的人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崔檀令摇了摇头:“胡吉祥留在宫中,若是遇着这样的事儿多半该是他来回禀,其余内侍监之中也有品级不次于他的人在。既如此,为何会将这样的事交给一个品级低的内侍来做?即便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可能会惹主子发怒或者大悲之下伤了身子,那些内侍都彼此推诿不愿做,可方才那内侍口口声声是在前边儿服侍,得了卫兵的吩咐……”
说到这儿,绿枝已经明白过来了:“宫门前向来是不许宫人内侍停留的,若是卫兵要入内宫,走的也不会是前头那条宫道。那内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在前边儿服侍的,可按理说,他们俩根本碰不到一块儿去。”
背后之人想让她知道陆峮意外身亡的消息,然后呢?她一人的悲喜得失着实算不得什么,背后之人想从她身上谋取什么?
是要趁乱逼宫,还是……
崔檀令忽地坐直了身子,掩在大袖下的手抚上心口。
今早上陆峮给她脖子上戴了个什么东西,她那时候还没睡醒,以为陆峮又要闹他,还发了顿脾气。
“我去床上躺一会儿,若是有什么消息,记得及时同我说一声。”
看着娘子袅娜之中难掩柔弱的背影,绿枝点了点头:“是,您放心。”
崔檀令没叫她们动手伺候,外衣也没脱,斜斜倚在床上,从心口拽出一条玉色长绳挂着的东西。
是玄铁黄玉虎符。
他把虎符留给她了。
崔檀令无意识地将悬在心口之上的虎符握得更紧,微冷的触感叫她不自觉心头发凉。
背后之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可他们仍然筹谋着利用内侍谎报陆峮突遭意外身亡的消息来刺激她。
是想叫她在大惊大悲之下露出些痕迹,好趁机在她身边找到虎符,乃至玉玺的消息吗?
这处戏设计得太缜密,也太恶毒,若是她未曾注意到那内侍的异常,兴许真的会被他们得逞也说不一定。
……背后会有她阿耶的影子吗?
越是亲近之人,便越了解她的性子,若是她得闻陆峮死讯一时六神无主,第一时间会向谁求救?面对陌生的朝臣,她下意识地会去依靠谁?
阿耶……
崔檀令几乎不敢去想,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陆峮将可以调动京师十万兵马的虎符留给了她。
那他自己呢?
崔檀令垂下眼睫,她在深宫之中犹能遭受来自背后之人满满的恶意。
陆峮在通州,所在的处境只会比她更难。
崔檀令握着虎符的手背已经绷得发白,那块虎符微微发热,似乎也感知到了她起伏不定的心绪,默默安抚着她。
从前向来不信神佛的她忽然就想去佛前俯首祷告。
满天神佛若真的有灵,请保佑她的郎君平安归来。
·
而这边,通州。
陆峮轻车简从地来到了这处新发掘的铁矿,北衙四卫虽然跟着一块儿来了,可铁矿开阔的平地并不多,陆峮便只点了二十个人,还有沈从瑾、刘聪等几个近臣跟着。
这处铁矿位于通州容县,如今在这儿管理事务的便是容县县令,唤作郑秋长。
郑姓,不知和荥阳郑氏有没有什么联系。
陆峮看着他笑得跟朵大菊花似的,心下嫌弃:“好好说话!只需同朕说一说这铁矿如今开采的情况和工人们的待遇光景就好。”
郑秋长忙点头,恭恭敬敬地单手往前引着他们往里边儿走。
铁矿之中由于开采较多,尘土飞扬,可陆峮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他同刘聪打了个眼神,刘聪会意地稍稍落后几人两步,一双鹰目紧紧盯着周遭环境。
郑秋长还在同陆峮介绍着这处铁矿:“陛下放心,有臣给您盯着呢,那些工人定然不敢偷懒!到时候挖出的铁石,都给您送去……”
陆峮锁着眉头,对着这些明显包藏异心的外人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坚毅脸庞上神情倨傲冷淡,威势迫人,瞧得郑秋长不禁心生几分怯怯。
随即他又暗自在心里边儿呸了一声,任他什么真龙天子,待会儿……,呵,全给他玩儿完!
眼看着陆峮毫无所觉地沿着既定的方向走过去,郑秋长眼中闪过几分得意,却看得他脚步忽地一转,朝着正在一旁推着木板车的矿工走去。
郑秋长见他还问起这矿工的待遇如何,不由得气得两根小胡子都飘了起来。
陆峮才不管郑秋长高不高兴,自顾自地问起那脸庞黝黑的矿工在这儿一日的待遇如何,吃饭喝水时间可够,每月结工钱的时候可准时,可有无故扣银子的事儿发生。
那矿工看起来有些局促,搓了搓手:“都,都挺好的。”
陆峮顺着他闪躲的视线望去,不远处一个监工正在甩着手里边儿的鞭子,瞧着很是凶恶。
不消他出声,北衙四卫的人就上前将那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威胁人的监工给拎走打了个半死。
陆峮收回视线,平静道:“再回答一遍吧。”
那矿工都想给这贵人跪下了,可他知道贵人们都忙着呢,因此也不敢浪费时间,只将贵人方才问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不说,会被累死、打死,最后拿回家去的钱还不够给他儿子交束脩的。
他可是都听说了,现在头顶上的那位天子是个好心人,他们这些寒门出门的泥腿子也能去读书当官儿了,若他的儿子能读出个名堂出来,他的儿子、孙子、玄孙都不用像他这样出卖力气赚钱了。
说到这里时,矿工黝黑疲惫的脸上陡然迸出一阵光。
那是希望赋予人的力量。
“好好干。”陆峮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嫌弃他粗布衣衫上全都是尘土,“之后工钱能涨到每日五十文,赚到钱了多给家里人买些好吃的补一补。小孩子读书要紧,家里的婆娘老母也得好好对待。”
五十文!
矿工欢喜地都要原地蹦起来了,时下猪肉每斤只需二十五文,平常肩挑步担,能赚个二三十文便是顶顶好的了!
如今这贵人竟然能将他们的工钱提到每日五十文,矿工抹着眼睛就想给他跪下磕头。
“好了。快去做活儿吧。”陆峮一把将他搀了起来,在铁矿做活儿辛苦不说,也十分危险,这些工钱是他们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