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锡翻看片刻,把册子重新扔到余寿面前,道:“你把这玩样送到正院去,告诉王妃好好整顿,终归是她的人出了纰漏,本王希望看到一个令我满意的结果。”
啊?!余寿看不懂李裕锡的意思,但还是老实去了。
正院里,琥珀见了他马上出来迎接,从前这位王妃贴身丫鬟可是眼高于顶,瞧不上余寿这个太监的。可惜此一时彼一时,琥珀的腰早就压弯了,哪还敢给余寿脸子瞧。
余寿客客气气的进去,先给陈怡请了安,然后把来意说了。
琥珀心里不岔:你余寿前几天在正院里敲锣打鼓的折腾,可没见你请示下王妃的意思,现在要动手得罪人了,你倒是一口一个王妃的,让我家娘娘顶在前面。
余寿作揖:“奴才把话传到了,就不叨扰娘娘了,王爷那儿还等着回话呢,请娘娘尽快处理。”
陈怡没有停顿太久就拿起了那本册子,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知道了,幸苦余寿公公了。”
陈怡是慕强的,她觉得李裕锡怯懦、不求进取时,她看不起他;但当李裕锡地位擢升,当她发现对方所有的不争都是伪装时,陈怡开始反省自己。
既然事实证明王爷的方法有效,那错的人是否是我自己?
想到这一点后,陈怡无比悔恨,一扫颓势想要做些什么来弥补。何况李裕锡今非昔比,陈怡迫切的想要做好他的皇后。
于是当李裕锡抛出这本册子时,陈怡接的心甘情愿。
第25章 冯氏
袁昱卿没想到,王爷会把王妃翻出来惩戒众人。不过她如此聪慧,立马就明白了王爷的用意。王妃未犯七出之条,又是圣人钦定的亲王妃,王爷可以囚她,却不会轻易废了她,王爷想要的,一直是让陈怡做一个符合他心意的王妃。
但王妃就像一头倔驴,想要驯服她,非得先打上一顿鞭子,然后再在她面前吊一根胡萝卜,才能让她乖乖听命干活。
王爷两度囚她,这鞭子已经打够了,现在自然得给她点甜头,引导她去做王爷想要她做的事情。所以王爷许以自由和管辖后院的权利,还有已经隐约可见的未来国母之位,要王妃心甘情愿替他规束后院。
恐怕就算没有这回买卖消息的事,王爷也会有其他办法把王妃引到他规定的路上去。袁昱卿不由感慨,似王爷这般,才是用人之能、用人之智。
此等枭雄,袁昱卿相信就算太子康健,瑾王殿下也一定会有睥睨天下的一日。
她心潮澎湃,执笔写就的佛经也成了狂草。这样的文笔如何能供到佛前,她叹了口气,用剪刀裁了整篇经书,打算冷静下来再动笔罚抄。
这时窗户外传来仪仗过道的声音,雪客听见了连忙去关窗,她和灵晗面面相觑,不敢去看袁昱卿的脸色。
袁昱卿失笑,她忘了,今儿是杨小满册封为侧妃的日子,刚才应该就是礼部仪仗去往前厅的动静吧。以后王府后院就没有杨孺人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她平起平坐的杨侧妃。
袁昱卿一下一下的磨墨,告诫自己戒急戒躁,她不信一时风光就能代表永远,不论是王妃还是杨氏,总有一天会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杨小满没想到自己真的成了侧妃,昨儿常嬷嬷带着她排演了半天,但她总觉得不太真实,直到颁旨的公公把明黄色的圣旨交到她手里时,她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侧妃娘娘请起吧。”余寿来扶她。
那颁旨的太监仿佛与他是旧相识,很客气的收了余寿递过去的荷包。他对待杨小满就更是恭敬,杨小满依稀记得这一位好像是圣人面前伺候的公公,见他对自己如此恭敬,终于觉察出自己今时不同往日的感觉。
余寿送张如会出去,张如会瞟了余寿一眼,笑说:“余公公不是在王爷身边伺候嘛,怎么跟了侧妃?”
余寿肚子里叫苦,藕禾苑就两个太监,还全犯了事,王爷正要罚他监管不力呢,这时候不拍杨侧妃的马屁,恐怕王爷身边就要没自己这个人了。
可这丑事却不能让张如会知道,余寿正想遮掩过去,就见张如会了然的看着自己。
“得了,我也不和你说了,你小子运气好,跟了个好主子,但主子越好,你自己就得越警醒,否则多的是人等着你掉下去。”张如会言尽于此,把余寿说的后背冷汗直流。
又两日,瑾王府办起了大公子的满月宴。京城里数得上的人家都来了,唱礼的小厮喊哑了喉咙,可来送礼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杨小满紧张得坐立不安,不停的问:“我这样会失礼吗?一会儿见了人我说什么呀?今儿都有谁来了?”
“侧妃娘娘,您就别担心了,咱们不是提前练过了吗?”雨香拿出脂粉给杨小满补妆,拿奶团子引开杨小满的注意,说:“小公子醒了呢,您要不要见一见?”
“团哥儿醒了?快抱来我看看。”
因为圣人还没赐下奶团子的名讳,所以杨小满就先混叫着。一抱着儿子,杨小满的心就安定下来了,要么怎么说为母则刚呢。
“侧妃娘娘,请吧。”余寿来请人,鞍前马后把杨小满和小公子接去花厅。
此时花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女眷,她们围成一个圈,把抱着孩子的杨小满围在中间,这个说孩子长得粉嫩,将来一定是位玉面公子;那个说孩子手脚有力,以后定是能文能武的英才;还有夸孩子眼睛亮的、头发密的,总而言之观音坐下童子也不过如斯。
就连陈怡也保持着嫡母的体面,夸团哥儿眉宇通达,是有福之相。
杨小满得体的在椅子上坐下,眉眼含笑接下众人的祝福,原来见客也没有很难嘛。
说话间太子妃娘娘就到了,她手上捧着一绢圣旨,人未露面,笑语先行:“瞧瞧婶娘给咱团哥儿带了什么来。”
杨小满月子里时,太子妃就来看望过几次,因为一方有意交好,所以两边的关系飞速贴近,连杨小满给孩子取了“团哥儿”的混名,她也知道。
圣旨一来,众人纷纷下跪,太子妃顶替了传旨太监的活计,亲自为孩子颁旨。这是圣人为孙儿赐名的圣旨,团哥儿这一辈的男嗣从了一个“承”字,圣人为他取字“琰”。
“承琰我儿,还不快快接旨。”太子妃把圣旨放到团哥儿身上,然后自然、妥帖的坐在了陈怡和杨小满中间,她就是要为杨小满掠阵,不让人看清了这位平民出身的侧妃。
其他人对着杨小满是巴结都来不及,一时气氛正好,却有人偏要在这个时候生事。
“琰者,美玉也,璧上起美色而上有尖棱。《周礼》有云:琰圭九寸,判规,以除慝,以易行。其意为:琰圭有锋芒、征伐、诛讨之象者。诸侯有不义者,王命使执琰圭者伐之。圣人取了这个字给小公子,不知道是期许他将来长大成人,要征伐哪个诸侯叔伯。”
瑞王妃柳氏环顾四周,在座的几个妯娌无人敢与她对视。她的话明晃晃的点出一旦瑾王上位,几个兄弟谁也别想好过。
“柳氏你在胡吣什么!”太子妃皱眉,有些不满柳氏在大好的日子里寻晦气。她和柳氏也是老对手了,曾经太子和瑞王相争时,这一对妯娌也没少你来我往的过招。
可即便是争的最凶时,柳氏也没有这么失态过。太子妃马上想到大抵是因为前不久圣人下旨让瑞王年后就藩,眼见着瑞王被扫出了夺嫡的战局,柳氏才会不管不顾起来。
柳氏这时也不怕太子妃了,她都要离开京城了,太子妃也不过是明日黄花、长远不得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柳氏不退反进,盯着太子妃的眼睛说:“太子妃娘娘有空也多读读《周礼》,趁早学学诸侯觐见天子所行稽首礼,早晚能用上。”
“你!”太子妃气急,学富五车如她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反驳她。究其原因,她大概对将来要对老五的妻妾俯首称臣,也是有一丝不舒服的。
这时只见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郕王妃冯氏站了出来,道:“琰圭确实有征伐之意,圣人许是盼望着子孙不遗武风,来日创四夷臣服之伟业。此等好字,怎么到了二嫂嘴里就变味了,我看您定是多饮了几杯,醉糊涂了吧。”
陈怡此时也转着念珠道:“二嫂要是累了,不妨去厢房休息,琥珀,还不领瑞王妃去。”
杨小满看看陈怡,又看看太子妃,最后目光落到了冯氏身上。冯氏对她眨眨眼,秀美的鹅蛋脸上平添几分俏丽。
好在得了失心疯的只有柳氏一人,她一被架走,其他人赶紧你一句我一句,把冷掉的气氛又炒热起来。
但杨小满总觉得后半程太子妃有些心不在焉,陈怡也是一如既往不愿意搭理她,反而冯氏因为刚才露了面,和她亲近了起来。
陈怡见此情形也没说什么,她能应王爷的要求护着杨小满就已经是极限了,至于杨小满要亲近谁,会不会被被人卖了……关她什么事。
冯氏是个笑起来极温柔的女子,她的家族里出了冯贵妃这样的美人,可想而知身为贵妃亲侄女的冯氏也长相不俗。
且不同于贵妃那样张扬的美,冯氏眼角微钝,五官组合在一起美的没有攻击性。
她柔声细语的站在杨小满身边,小声提点杨小满:“张夫人的嫡女正值妙龄,他家有意为她择婿,小嫂嫂但凡夸这位千金一句好话,张夫人都要谢你呢。
还有左侧那位年轻的王夫人,她是工部刘尚书新娶的续弦继室,娘家是关北豪族,虽然无势但却有钱的紧。她呀最喜欢拉人合伙做生意,扯了别人的虎皮做些不见光的勾当,小嫂嫂可千万别上她的当。
那边那位老封君是镇远伯府上的老夫人,宫里有位赵婕妤就是她的孙女。这位老封君呢,平素最喜欢保媒做仟,你瞧她是不是总找张夫人搭话。可惜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上回硬要给李家姑娘说一个好南风的夫婿,幸好这婚事没成,否则李家非要打上门不可。所以张夫人估计也不乐意让赵老夫人保媒呢。”
冯氏讲的很有意思,和杨小满两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杨小满透过她的嘴,忽而发现这些达官贵族和市井小民也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样家长里短的过日子。
被冯氏这么一说,杨小满也不紧张了,问她说:“郕王妃娘娘, 依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啊?”
冯氏摆摆手:“小嫂嫂就叫我小字袅袅吧,叫郕王妃听着怪生分的。你和他们相处多了,就也知道这些了。”
冯氏说的没错,假以时日等杨小满融入这个圈子了,早晚都会知道她讲的这些事情。可现在杨小满初入名利场,正缺一个领路人呢。
冯氏看准了瑾王妃对杨小满有隔阂,不会愿意教导杨小满,而太子妃平素高高在上的,恐怕也不屑讲这些是非。所以她聪明的把自己定位在密友的位子上出现在杨小满身边,果然赢得了杨小满的亲近。
杨小满倒也学聪明了,明白冯氏靠向她一定是有多求的。但就像王爷教她的那样,论心世上无完人,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呢。她乐意接受冯氏这个朋友,假使来日冯氏的要求她可以满足,就当帮帮朋友也无妨;假使冯氏要的是她没办法给的,那她们两就好聚好散。
想清楚这些,杨小满就不排斥冯氏了,反而在满月宴结束后,应下了冯氏的邀请,答应过几天跟她去皇觉寺上香。
第26章 封储
过完十月, 李裕锡就忙碌了起来,年底户部要查税、吏部要调整官员任免、兵部得囤仓点粮、刑部要肃典犯人、礼部要操心年节事宜,就连工部都在加紧修建接下来开府的几个皇子的王府。
六部忙的团团转,李裕锡被圣人委任轮转六部, 真是从早忙到晚, 一天有十个时辰在连轴转。太子表面上担着总领的职务, 但他的身体衰败的太快了,手上的权利几乎全部下放给李裕锡,每天只能卧床指点李裕锡一二事。
圣人几乎每隔一天就要来东宫看望太子, 随着太子病情逐渐加重,圣人也一夜白头, 前两年选秀的时候看上去还龙精虎猛的, 如今看上去已经是鸡皮鹤发、垂垂老矣。
唯一让圣人感到欣慰的是李裕锡确实有储君之才。当初太子提出老五做人选时,圣人还担心老五接不住这么重的担子。现在看来他是多虑了, 他这个五儿子颇有些内秀,从前被上面几个哥哥压制住了,才不显山不露水,但其实却是个可造之材。
这样就好, 圣人和太子各躺在一张摇椅上一起晒太阳,父子俩很没良心的把政务都推给了李裕锡。
一阵风起, 太子挪了挪不良于行的左脚, 对一旁的圣人说:“父皇打算什么时候让儿臣退位?儿臣拖着这病腿, 不想出现在人前,年节得向您告假了。国无少君也不像样子,那些就京的藩王看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不如趁此机会晋封五弟, 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监国。”
圣人干瘪的手托着一只水晶琉璃盏,盏中盛放着一颗枣泥色的丹丸。
“你说的在礼, 晖云道长近日打算闭关练长生丹,不如我儿随他清修去,也省的被俗事叨扰。朝上的事正好交给你五弟。”
太子的眼睛已经丧失了大半的视力,只能模糊的看到圣人也做着道人的装扮,他暗自叹了口气,越发着急的催促圣人把储君的名分定下。
自古有多少皇帝因痴迷炼丹道术而埋下祸国根源,太子不想看圣人步上后尘,然而他又知道圣人会听信晖云那个老道的话,多半是为了自己这个太子。
太子心酸难忍,想规劝圣人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但圣人吃的丹药一日比一日多,哪怕是糖豆都不能这么吃,何况是用一堆奇奇怪怪材料练出来的丹丸。
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情,太子忧心圣人的身体,更怕一夕之间国家的主君和储君同时倒地,届时群王作乱,灭国之难近在眼前。
太子每每想到这些就寝室难安,因此推也要把李裕锡推到东宫的位子上。
小年后的第三天,在圣人则吉日封印前,太子难得的出现在了早朝上。他坡着脚,一步一步走上金銮殿。
李裕锡出列想要扶太子,太子推开他的手,安抚的对他笑了一笑,说道:“老五,以后就要靠你了。”
圣人马上意识到太子想做什么,他出声阻止:“太子既然体弱,还不快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年后再说也来得及。”
圣人让张如会扶太子下去,可太子固执的跪在玉阶下,上禀君父,请辞东宫之位。
朝臣们跪倒了一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要跟太子演一出三辞三请的戏码。
殿中大概只有圣人一人是发自内心的舍不得太子,可他试吃了这么多金丹,没有一颗能拿去救治太子,他心里也明白太子早晚是要走的。
圣人转头去看李裕锡,见他匍匐在太子身边,用衣摆遮住太子伤了的那条腿,让太子能稍微舒展胫骨,好受一些。
老五倒是比那些假嚎的朝臣来得真诚的多。圣人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准了太子所奏。
杨小满早上起来,自家男人已经上朝去了,她隐约记得昨晚王爷漏夜十分才回来,抖掉一身寒气才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抱住她,她赶紧还没替王爷捂暖身体呢,对方又得爬起来上朝去了。
哎,以前当个闲散王爷,日子过得也没这么累啊,怎么现在位高权重了,却活的比耕地的牛还辛劳了呢。
杨小满简单装扮了下,让雨香把三个多月的儿子抱过来亲香亲香,然后开始带着桂香盘库。
想当初搬来藕禾苑的时候,杨小满的宝贝就堆满了三间大屋。两年时间过去,她又是生娃,又是封侧妃,每回王爷都要赠她不少的奇珍异宝。平素里两人你侬我侬,各色绸缎首饰也流水一样送到藕禾苑来。
发展到现在,杨小满的东西何止是堆了三间大屋,堆三十间大屋都搓搓有余。
东西多了也有个麻烦的地方,一旦想找个什么珍宝,得翻半天才能找到。于是杨小满就打算好好盘一盘库存,把宝贝都记名造册,交由桂香专人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