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盘的是库房里的布匹绸缎,丫鬟们一人分类编号,一人清点数目,然后汇总到桂香这儿记下,再让露香带着小丫鬟每匹布裁一小块,缝在对应的纸上。这样下回想找什么花色、什么材质的布匹,只需要翻看这本册子就能知道了。
李裕锡办事情喜欢有条不紊,井然有序,杨小满屋里但凡用惯的东西,都要被安排一个固定放置的位子,哪天要是不小心放错了,李裕锡就要皱眉呢。
幸好李裕锡不是个喜欢罚人的主子,东西放错了他最多让余寿放回来,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发火。只有杨小满心血来潮,想换一换屋里的摆设时,李裕锡这古怪的毛病才会不药而愈,由着杨小满折腾来折腾去,他也不生气,还笑着赞杨小满花红柳绿的布局喜庆呢。
但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杨小满自然而然也染上了这种习惯,看见东西摆的乱糟糟的就心里难受,耐着性子一件一件归置好。
结果一院子的丫鬟穿梭着刚整理好一间库房,门外余寿公公来报喜了。
“侧妃娘娘大喜,咱们王爷刚被圣人册封为太子了!”
杨小满乍然见喜,提着裙摆就跑过来,喜道:“真的啊,王爷人呢?回来了吗?”
余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答道:“圣人留了殿下议事,吩咐奴才先回来报喜。”
余寿还得去袁侧妃那儿报信,不能在藕禾苑多留,他这一走,一屋子的主子下人都兴奋的叫出了声,松香突然问:“主子成了太子殿下,咱们是不是得搬到东宫去啊?”
啊!那今天岂不是白收拾了?
那还有谁在意呢,大家都为主子高兴呢,让他们再收拾一千遍一万遍都愿意。
大厨房里忙的人人脚不沾地,正院叫了席面,千鹤居也叫了酒菜,两边都预备着太子殿下晚上回来用膳呢,哪怕知道殿下可能在宫里吃了,又或者回了府也是去藕禾苑,但这两院依然热火朝天的准备了,就连七弦苑、羡鱼居还有庆芳园都想来占一个灶台,所有人都心想着:万一呢。
可藕禾苑里的小厨房静悄悄的,厨子只准备了杨侧妃一个人的晚膳,只有周大娘得了侧妃娘娘的话,命她准备些细面条,再备一锅鸡汤,等太子殿下半夜回来吃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
事实证明杨小满果然是最了解李裕锡的人,陈怡和袁昱卿等的饭菜都结了冻,也没等到李裕锡回来。
袁昱卿让人把饭菜撤下去再热一遍,瞧这已经没了鲜艳颜色的蔬菜,她垂首,拿起玉筷说:“算了,殿下一定忙着大事呢,估计今晚是回不来了。”
她慢条斯理的吃完饭,又弹了半个时辰的琴,还是没听见前院有动静,只好洗漱睡下。躺在床上的她还是不甘心,让雪客派人去垂花门看着,看殿下晚上回来是否又去了藕禾苑。
李裕锡回来时,已经是亥时一刻了,小孺人难得的还没入睡,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在等她。可惜困意来袭,她靠在桌上就打起了瞌睡。
明晃晃的银针还捏在她手上呢,李裕锡怕她扎着自己,轻手轻脚的把针线拿开,再一看杨小满做的男子寝衣,袖口缝在了肩膀上,一看就是犯困的时候胡乱缝的。
哎,他是指望不上穿小孺人给他做的寝衣了。李裕锡温柔的把杨小满抱起,动作轻柔的不忍心打搅杨小满的美梦。
不过被放到床上时,杨小满还是醒了,睡眼惺忪的揉揉眼睛,很自然的赖在李裕锡身边,说道:“爷回来了,我叫人给你下碗面条。”
“被你一说,我确实饿了,让厨房再上一碟子卤牛肉来。”
肉都是每日卤好的,周大娘的面一断生,一碟牛肉就片好了。李裕锡食指大动,吃了大大一碗鸡汤面。
杨小满支着下巴看他吃面,然后说:“爷,我觉得你今天有些不一样。”
李裕锡又吃了一口肉,问:“哪里不一样?”
杨小满伸手来摸他的脸,道:“嗯…今天你的眼睛特别亮,亮的发光。”
两人相互看着笑了,你的眼睛里有我,我的眼睛里有你……
变成太子后的李裕锡很忙碌了,变成太子侧妃的杨小满也忙了起来,她再也没有空闲去理藕禾苑的库房了,因为每天门房都会送来好几大箱的拜贴,指明想来拜见侧妃娘娘。
以往也有人烧香烧到杨小满门上,但并没有这么夸张,而且杨小满不喜欢见这些人,就可以任性的说不见,反正这些人总是会递上三份拜贴,一份给王妃,一份给袁侧妃,最后一份才是给她的。她不见,自然有王妃和袁侧妃会见,如果她们也不见,那杨小满自然也可以不见。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杨小满可以是倨傲的王府侧妃,却不能做一个高冷的太子侧妃。她不过第二天做太子侧妃,就已经感觉到凡是名头前加上“太子”或“东宫”两字,你就得时刻约束自己,做天下人的榜样,一言一行都得拿尺子比着做。
做个太子侧妃都这么累了,那往后可怎么办呢?
常嬷嬷就笑说:“那是因为您还没搬到宫里去呢,等您进了宫,这些人的拜贴可送不到宫里去,到时候您就不用对着这些拜贴犯难了。”
杨小满自动理解为:只要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常嬷嬷但笑不语:到时候啊,您就有别的事需要操心了。
第27章 杨妃之幸
郕王妃冯氏觉得, 最近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有滋味了。清晨,她不用对着那些来请安的妾室,只需要祭出太子侧妃的名号,郕王就不会为难她, 反而催着她出门去瑾王府点卯。
她可以在杨侧妃那儿轻松一整天, 没有丈夫对她冷言冷语, 没有妾室明里暗里的挑衅,她仿佛回到了闺中最轻松的时光,每天只要帮杨侧妃写写回帖, 她就能重新获得自由。
冯氏不经想夸一夸自己,当初为杨侧妃出头的决定实在做的太对了。
冯氏:感恩!
这天她依旧早早的出门, 路过榴花胡同的时候, 停车买了两个红姑烧饼。她以前是不吃这种平民食物的,但杨侧妃喜欢, 曾经跟她提过一嘴。冯氏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再去瑾王府时就给杨侧妃带过几次,侧妃果然很喜欢,冯氏自然也要捧一捧场, 吃过几回后,她也觉出这烧饼的香来。
仆人去买饼的时候, 冯氏推开窗缝往外看, 街上挂满了大红灯笼, 赶集的百姓摩肩擦踵,欢笑声不断。对了,马上就要过年了, 家家户户都要准备年货。
冯氏又往烧饼铺看去,恰看见一个精瘦黝黑的汉子, 就这胡辣汤吃了一个烧饼,热汤逼出他满头大汗,他浑不在意的举起袖子擦汗,许是感知到有人在看他,他也抬头向马车这边看来。
冯氏连忙关上窗,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在害怕一个平民百姓。这时仆从也买好了饼,冯氏心虚的让车夫快些赶马。
一路驰驾,马车停到瑾王府门前时,冯氏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缓步从车上下来,正要从大门处进去,却听身后传来嘈杂的马蹄声。
冯氏侧身去看,竟然又见到了刚才那个汉子。那人跨坐在马上,领着一队人马精神奕奕的朝瑾王府行来。王府门房里的小厮看见来人,立刻迎了上去。
冯氏匆匆往门里走,只听见身后小厮说了一句:“舅老爷到了,殿下正等着您几位呢。”
冯氏有些纳闷,她记得陈太子妃的兄弟不长这样啊
。她来不及多想,人已经转过花厅,眼前已经见到了藕禾苑。
这时候杨侧妃大概才刚起,冯氏羡慕的想,日子过成杨侧妃这样才叫舒坦呢,丈夫爱待着,儿子也养在膝下,虽然头上有个正妻压着,可太子殿下明显已经令太子妃不许再管杨侧妃的事,侧妃连早上请安都不用去,每天睡到舒服了再起来,满京城放眼望去,谁家妇人过得跟杨侧妃似的,仿佛还在闺中做娇客。
杨绩跳下马,只看到一道倩影闪进门里,他低下头,在门外等了半刻,等女眷走远了,他才进门。
阔别两年,他终于回京了。走的时候他还是个生嫩的毛头小子,在西北晒了两年,回来已经成了个可靠的男人。
李裕锡难得的在家,专等着见这批被派去各地勘测地质的人马。《括地志》是他刚当上亲王时就接手的事,历时两载,集结百人心血,如今才算有个雏形,其中有不少内容还需要这些到过实地的人来校准。
此事事关重大,李裕锡哪怕再忙也得抽出时间来先顾着这一头。
众人一一向李裕锡汇报,小吏奋笔疾书,一个字也不差的把这些内容记载下来,不过半天功夫就存了一拳厚的纸。
眼看到了正午,李裕锡让众人稍作歇息,然后把杨绩单独叫去书房。
“出去了一趟,感觉如何?”李裕锡抬手示意杨绩坐下。
杨绩不敢,作揖站在堂前,道:“回殿下,出去走了一遭,杨绩才知道什么叫天地广阔。这一路幸得前辈教导,使我受益良多,多谢殿下对我的栽培。”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为人,孤是信得过的,把事情交给你,孤也放心。”李裕锡转身从多宝阁上取下一个匣子,打开放在杨绩面前。
道:“这是东街巷里的一处宅子,孤提前让人收拾好了,你带着你母亲尽快搬过去,这里环境幽静又靠近府衙,宵小之徒不敢来这里惹事生非。内兄不要退却孤的好意,如今情况不同了,杨家要是还住在榴花胡同,难免有不长眼的会招惹上去。只有你和杨夫人安全了,孤的侧妃才能安心。”
杨绩想了想,接过匣子:“小人多谢太子殿下。”
李裕锡摆摆手:“都说了是一家人,内兄不用如此客气。对了,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和你同行的方校尉盛赞你果敢勇毅,内兄要是有意从军,孤这儿倒是有个好去处。”
孰料杨绩闻言摇摇头,拒绝道:“多谢殿下为小人谋划,只是我暂时不想从伍,我……想请个西席先生教我读书,不求考取功名,但求能识文断字,不做个白丁。”
李裕锡有些诧异,但他很看好杨绩这个想法,高兴道:“好,内兄果然有志气。孤这儿有几个幕僚都是进士出身,学问渊博,如何内兄不嫌弃,孤为你举荐一个先生。”
杨绩哪敢嫌弃,能给太子殿下做幕僚的文士,将来最低也可以做个四品官,哪里轮得到他一个白身去嫌弃。他只怕这些幕僚舍不得太子身边的位置,不肯纡尊降贵来给他做先生。
事实也确实如此,李裕锡一连问了三位幕僚,都被委婉的拒绝了。这些幕僚的心思也很好理解,他们只要安安稳稳待在太子身边,将来的前程绝对差不了。反观杨绩,不过是因为杨侧妃才得到太子看中,可谁知道杨侧妃能得宠多久呢,一旦杨侧妃失势,杨家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傻子才会选择在即将飞黄腾达的时刻,转去做杨绩的老师。
李裕锡并不气馁,又去问了一位姓温的幕僚,不料这位温先生一口答应下来,还决定等杨家搬到东街巷,他也立马跟去。
李裕锡不由得多打量了温先生几眼,这位温先生是最早那批来瑾王府投靠的人,但因为他性格内敛,平日不喜争功夺彩,所以他在前院这些幕僚中并不起眼,没想到这个时候唯有他义无反顾的答应下来。
温先生长得瘦小,笑起来脸上的皮都干巴巴的,但这并不是说他长相吓人,相反只要是看到他的人,就会觉得这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好人。
“殿下是在奇怪温某为何答应吗?“温先生摸摸自己山羊胡,笑道:“昨日温某就听说殿下在为杨公子请西席,我还想着要是殿下今日不来问我,我就来找您毛遂自荐。”
李裕锡更好奇了,问:“哦?先生一心离去,难道是在孤这儿过的不得志?”
温先生摇头,说:“非也,殿下心中自有沟壑,在下跟随在您的身边,有机会大展宏图,实在幸哉快哉。但我依然决定前去杨府,是因为……请殿下容我放肆一言。”
李裕锡道:“孤恕你无罪,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讲。”
温先生就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前朝绝世之杨妃就是前车之鉴,殿下固然是天纵奇才,有励精图治之心,但我瞧着侧妃娘娘已有杨妃之幸。在下并非指摘殿下,男女之事本就道法自然,且我也并不觉得明皇之败应全怪在杨妃身上。
可我深怕一旦杨侧妃有了当年杨妃之实,其兄也会效仿杨国忠,成为国之蠹虫。所以我愿意以先生的身份规训杨公子,使他开智,使他知错。殿下身边有能人异士不知凡几,不缺在下一人,如果我能成功教化杨公子,那也算是得才所用了。”
当年杨妃风华绝代,冠绝六宫,时至今日都引人无限遐想,以她来比拟杨小满……
李裕锡有些想笑,在他眼里杨小满当然又活泼又可爱,全身上下他挑不出一处不喜欢的地方来。但就算他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杨小满是杨妃那个等级的红颜美人。
他只是爱这个女子而已,没想到却害的杨小满被外人误会成祸国殃民的女子。
李裕锡眼皮跳了跳:“杨侧妃是性情纯善之人,不至于……”
在温先生了然的目光中,李裕锡说不下去了,幸好温先生不是卫道士,没兴趣听太子殿下为杨侧妃辩护,这段关于杨侧妃和杨妃的对话才不了了之。
晚上,李裕锡和杨小满一起吃饭时,他突然想起温先生的话,问杨小满说:“你喜欢吃荔枝吗?”
杨小满无所察觉的说:“是岭南进贡的荔枝吗?我在太子妃娘娘那儿有幸吃过一颗,味道甜美,确实是佳品。”
杨小满口中的太子妃指的是前太子妃卢氏,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康王妃,但是杨小满似乎总忘记这件事,想起卢氏时还是习惯称呼为太子妃。
李裕锡能够听懂杨小满的意思,又问道:“既然你喜欢吃,那我叫人从岭南运一些来?”
结果杨小满摇摇头说:“还是不要了,如果我今天喜欢荔枝,殿下就要为我运来,明天我换作喜欢菠萝果,难道殿下也要替我找来?如果我一天喜欢一样,那六部的大人们岂不是都不用做正事了,全来为我搜罗好东西得了。要所有人围着我的喜好打转,我的小身板可压不住这样的福气。”
想了想,杨小满拉过李裕锡的手,很认真的说:“殿下以后还是不要给我那些少见的好东西了,我是个俗人,没有大毅力去抵抗诱惑,宁可眼不见为净。”
所以杨小满到底哪里像杨妃了,李裕锡笑出了声,假装为难的说:“可是我的侧妃娘娘觉得街市里的胡油烧饼都是难得的好东西,难道今后咱们得吃糠咽菜,才算抵制诱惑了吗?”
杨小满气的伸手拧住李裕锡的耳朵:“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娘娘!”常嬷嬷吓得跪在地上,身后雨香、露香,还有余寿等人也纷纷跪下。
杨小满也意识到不妥,拧耳朵的手都僵了,缩缩脖子想把手收回来。被拧耳朵的李裕锡却不觉得有什么,把杨小满要收回去的手抓到胸前,反而去瞪跪在地上的常嬷嬷。
“闺房之乐而已,嬷嬷吓到孤的侧妃了。”
常嬷嬷连忙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杨小满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李裕锡把人“请”到怀里,对一屋子的奴婢下人说:“算了,你们出去吧。”
常嬷嬷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屋里退出来,临到门口时,她还听到太子殿下在哄侧妃娘娘呢。
“你的手好暖,快给我捂捂耳朵。”
常嬷嬷抽自己的嘴巴子(还不敢发出声音):叫你咋乎,难道还不知道侧妃娘娘做什么,太子殿下都觉得是好的吗?!
第28章 新年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