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满似懂非懂,李裕锡向她解释:“程大人之所以能够大放厥词,不过是因为事不关己,现在朕让他担任皇子傅,郕王再有行差踏错就都是他这个师傅管教不利。郕王有所错,毁的都是姓程的的名声,朕要罚也只管对着他罚,一旦利益相关,你看他还能不能侃侃而谈。”
杨小满是无法理解的,当事关亲身骨肉,程御史可以轻松割舍,但事关自己清誉,他就舍不得了吗?难道对于程御史而言,女儿还没有他自己的名声重要吗?
程御史用行动告诉杨小满,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李裕锡的圣旨只是在程御史面前虚晃一枪,程御史竟然真的被遏住了喉咙,不敢再上折抨击了。
第56章 政令
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些张张嘴就想给郕王开脱的人,哪天自己也碰上这种事了,他们才会真的明白冯遥为什么非要休夫。
不给他们找点事做,一个个天天盯着宗正寺, 全是闲的。李裕锡就给满朝文武下指标了, 三省六部人人有份。
先让各级官员写一份履历上来, 在先圣朝时期做过什么事、平常负责什么职责、哪年考的恩科或由谁举荐……
不光人要有履历,衙门各处的公务也要有清单,李裕锡的要求是让各部把手上的事编纂成册, 令人一目了然。
头顶上有个事事具细的陛下压着,朝臣们头大如斗, 连着好几天各衙门里彻夜灯明, 像国子监这样清闲的地方都被逼着统计藏书几许,真真人人头上都顶着任务。
朱友丞这厮刚从江南道九死一生回来, 还没在家休息够两天呢,小心思又活络开了,召集了一帮洛阳系的官员开小会,准备卷死那帮长安系的。
这种情况下, 大家的注意就被引开了,少有人关注到宗正寺悄悄的把冯氏休夫案给判了, 远在建州的郕王没多久就收到了一封休夫书。陛下派去的天使还奉旨查办了他, 把好好一个郡王给削成了郡公, 又吃了二十杖,这才算完事。
当杨小满再次召冯遥进宫时,对方一身布衣, 满脸笑意的从阳光中走来。
杨小满将冯遥拉进屋:“你这穿的也太素了,难道不当王妃就不能用首饰了?”
冯遥不在意的摸了摸头上的布巾:“倒也不是, 前不久冯家与我断绝了关系,还派人来向我索要当年陪嫁的嫁妆。我既然不做他家女儿了,这些嫁妆自然要还的,只不过这些年七七八八也用了一些,就变买了首饰把缺口补上,一并送去冯家。”
杨小满叹为观止,这冯家真是不要脸不要皮了。
“这样的人家摆脱了才好,如今断的干净,免得将来再纠缠。银钱上不称手就和我说,千万别不好意思。”
冯遥看得很开,她早已不在意那家人了,钱财方面她也不计较。只是另有一事想和杨小满说说,于是她道:“我还有些傍身的银子,本来打算盘个铺子做些小生意,日子总能过下去,虽然不像以前那么豪阔,但吃用上是没问题的。
不过前日玄机女冠来看望我,谈及她也想效仿我为自己立个女户,我俩多聊了几句,心里有了些想法,只不知道事情做不做得成,正好想来问娘娘讨个主意。”
杨小满便问:“是什么事?”
冯遥就说起当日宗正寺不收她的状纸一事,道:“世人对女子的教导多限制于女四书,再教一些诗词就已经顶天了。我这一回休夫又立女户,各个衙门跑了一圈,发现官老爷们认的文书,我竟一个也不会写。像我这样识文断字的都如此,贫家女子要想办成个什么事,就像睁眼瞎似的连门道都摸不着,只能求男子垂怜相助。这岂不是如同砍断了我等女子的手脚?我和玄机就合计着开个文书馆,专替女子写公文文书,娘娘以为如何?”
杨小满开玩笑:“那你们不就成‘女状师’了?”
女状师?冯遥还没往这一处想,被杨小满无意中点破后,她品味着这三个字,笑出了声:“如今可不敢自称状师,我们顶多就是个捉刀代笔的,但或许将来有一天,我真能站上公堂替人辩案呢。”
杨小满觉得冯遥二人这主意极好,若文书馆真的开起来,也许能够帮助一些走到绝境的女子。但她同时也担心冯遥二人的安危,本来两个女户就够受人歧视了,再以女子之身开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看冯遥二人不顺眼,只要雇一些地痞无赖来闹事,就够两女喝一壶的了。
她抓着冯遥的手,道:“你一定要保重自己,要是遇上事儿,你就去东街巷找我大哥,我会请他照看你们。”
杨大人他倒是个好人。冯遥脸颊一热:“这次我能够脱身,全靠娘娘和杨大人相助,这份恩情冯遥无以为报,今后娘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冯遥义不容辞!”
杨小满摆手道:“打住打住,我帮你可不是为了回报,知己一场不用说这些。袅袅,以前发生的事就不要去想它了,今后的日子你就按自己喜欢的过。”
冯遥眼眶湿润,哽咽道:“多谢娘娘。”
贵妃比冯家人更像她的亲人。
秋风渐起的时候,冯遥和玄机的沅芷文馆正式升匾开馆,别人家是打开门做生意,沅芷文馆却常年大门紧闭,外人甚至连她们做没做买卖都不知道,只慢慢的发现京城里多了几家和离的富户、平康坊没了几位赎身的歌姬,这背后隐隐绰绰有沅芷文馆的影子。
当然闹事的人也有,譬如冯家就跟疯狗似的见不得冯遥好过,找了一大帮地痞来闹事,要让冯遥的文馆开不下去。但杨绩带着龙虎卫的兄弟把这批地痞全抓起来后,扔到了冯家门口。这家发现踢到了铁板上,知道冯遥身后还站着杨家后,他们就再也不敢来找麻烦了。
这时李裕锡也收起了三省六部送上来的奏报,摊上这么一个较真的陛下,这群朝臣也是倒了血霉,别以为把东西交上去就完差了,咱们陛下可是喜欢抽查问话的人。
譬如今日,陛下抽到了中书省,他就问中书令谢荣海:中书省府衙内有官员几人,各是什么品级,职责如何。
谢中书答曰请下属官为陛下做答。李裕锡就不满意了,说谢中书身为一省长官竟然连手下有几人都不知道吗?
又问谢中书:政令下达需要过几人之手。
结果谢中书又语焉不详,李裕锡皱起眉头,很想问问谢荣海这个中书令是怎么当的,你就算之前不知道,你的下属官都把这些东西汇聚成册了,你难道都不看一眼就交上来的吗?
谢荣海也觉得冤呢,觉得陛下问这些细枝末节简直是没事找事,偏偏还有个朱友丞在一旁虎视眈眈,一见谢荣海吃瘪,他当即接过话,不但完美的回答了问题,还把他觉得中书省可以改进的地方一并说了。
且朱友丞这个人心机颇深,他提的意见都不是得罪人的地方,他先讲中书省处理政令的过程有些冗长,不利于陛下新政令的下达。
正当各位同僚对他怒目而视时,这老泥鳅立马反应说同僚们都是一心为公、尽心办差的,只不过有些职责不明的情况,要是能够再添一传令官,肯定能让上下通达,原先三天能下达的政令至少能提前半日面世。
朱友丞一番唱念做打,并没有真正损害了谁的利益,只不过创造了一个新的职位,方便他把自己人塞进中书省而已。
李裕锡哪能看不穿他的小心思,但这个传令官他还是认可了,往一群过得安逸的兔子里加一条狐狸进去,他也想看看会发生些什么。
如此抽问了几日后,朝野上下就都知道陛下喜欢干实事的人,尤其喜欢有条理、有见地的那种官员。
那些混日子的人急着藏好自己的马脚,想出头的人逼自己朝陛下欣赏的样子变化,总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官场的风气顿时一清。
正当李裕锡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还可以时,河南道御史忽然送来奏本,提醒朝廷要预防可能会发生的蝗灾。
奏折送来的时候,宫门已经落锁,福春拿着这份奏折钻进了余寿的屋子。
“爷爷,您看这事,是现在禀告陛下呢,还是等明天?”
福春给余寿打着扇,虽然已经入秋,可今年的秋天格外燥热,屋子里已经洒了两遍水了,也不见凉快,闷得人心浮气躁。
余寿解开了外衣,灌了一口凉茶,用拂尘柄敲了敲桌面。
“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知道陛下和贵妃都睡下了吗?蝗灾?这不是还没成灾嘛,哪年地里不长几只虫子,这也值得把陛下吵醒?”
福春缩了缩脖子,道:“中书省朱大人巴巴的送进宫,万一要是事态严重……”
余寿皱眉:“连着半日都等不了了?陛下日理万机,今夜要是不睡好,明日没有精力处置朝政,这个责任是你担的起还是咱家担得起?”
福春跪下:“爷爷我错了,还是爷爷思虑周全。”
余寿又喝了一口凉茶,瞥了福春一眼:“把这东西拿回去,福春啊,想顶替咱家,你还嫩着点。”
福春连称不敢,拿着奏折蹑手蹑脚出去了。走过拐角后就遇见了张仪。
也是,安仁殿里什么动静能瞒住张仪这位大总管,估计奏折一敲开安仁殿的大门,张仪就得到消息了,特意在这儿等着他呢。
福春上前给张仪作揖,口中说道:“张哥哥还没入寝啊?”
张仪似笑非笑:“是啊,出来透口气,怎么着,你这是又挨训了?”
福春苦笑:“让张哥哥见笑了,弟弟不会办差,余公公教我呢。”
张仪都不用看奏折里写的是什么,就明白了眼下的局势,能让中书省连夜送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杂事小事,他也不用只身犯险,不过是拱拱福春,让福春去试一试水,要是能把余寿给拉下来,那就再好不过。
于是他道:“这人啊,有时候就需要点运气,想他姓余的,要不是走了大运被分到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身边,你看他现在混哪儿呢,不过是沾了点运道,才能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论办差,咱们宫闱局出来的人能比不上他?福春,运道来了就得抓住咯,否则谁知道下半辈子还等不等到呢。”
张仪拍拍屁股走了,福春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一咬牙一跺脚,朝内殿走去了。
一刻钟后,内殿里亮起了灯,主子一有动静,宫人们立马也动了起来。余寿刚躺下,听见窗外传来声响,他一个挺身坐起来,心慌了片刻,然后着急忙慌的找衣服穿上。
第57章 夜游
自打陛下登基以来, 余寿就一直在提防安仁殿,倒不是他对贵妃有意见,从前贵妃在王府时,余寿也是巴结着这位陛下的心头宠的。
可从前是从前, 现在是现在, 从前藕禾苑来来去去就两个不中用的小太监, 余寿乐得在侧妃面前卖好,只要侧妃知道他的好了,王爷也就知道了。
但现在进了宫, 余寿却不想再看到贵妃独宠的局面。这其中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权利”二字,只有陛下雨露均沾, 他余寿之于众妃才有巴结的价值, 他会成为后宫最有权势的太监,无人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可现在陛下的眼里只有贵妃一人, 他宠着贵妃,宠得安仁殿的奴才对外都高人一等,张仪这个安仁殿总管都快和他平起平坐了,这像话吗?
为了打压贵妃, 初入宫时,余寿替德妃打探过贵妃的封位;陛下对贵妃有微词时, 余寿举荐过许昭仪。平时也常在陛下面前‘不经意’的提起过其他妃嫔。
他相信花无百日红, 贵妃总有失宠的那一天, 而到了那个时候,什么张仪、王仪的,就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余寿想张仪应该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吧, 毕竟张仪也算是个人精。他们两默不作声的交着手,最后不是你替你的贵妃主子除掉我, 就是我帮着其他主子压制贵妃,总要有一方输的。
而今天,余寿预感到自己可能要输了。
内殿里灯火通明,本已经睡下的天子正揉着太阳穴看奏本。福春半跪在地上替陛下穿鞋,而张仪则借口伺候贵妃也出现在里面,此刻正端着金盆让贵妃净手。
余寿从门外闪进来,刚想把福春换下来,就听见重重的一声合上奏折的声音。
“去把户部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召进宫,开甘露殿,让人准备些吃食。”李裕锡边说边穿衣,还不忘回头让杨小满再睡一会儿。
被他这么一闹,杨小满哪里还睡得着,也跟着起身让厨房做面食送去甘露殿。
要是平日里,李裕锡肯定会按着贵妃再休息一会儿,可河南道的事情让他发愁,一时也忘了再嘱咐贵妃。
杨小满打着哈欠,让张仪取厚实的大氅来,夜里起了风,陛下吹了要头疼的。
余寿也想到了这一茬,赶在张仪前面取来大氅。张仪一脚迈出拦在他面前,笑着从他手上接过大氅,对余寿说:“怎么好劳烦余总管呢,这些杂事让小人来就行了。”
余寿脸色铁青,刚想让张仪别太过分,那边厢陛下已经拔腿往外走了,并说:“福春跟上。”
张仪忙去送大氅了,而身后的余寿则如坠冰窖。
这次河南道的事情很不好处理,通常蝗灾会发生在每年的四至九月,也就是夏至初秋这段时节。现在都已经入秋了,本以为今年能平平安安度过呢,谁知道梁御史管中窥豹,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蝗灾不是不来,而是可能成批成势的准备席卷河南道。
其实今年夏天河南道就一直少降雨,当时李裕锡还担心会起旱灾,好在最后下了两场雷雨缓解了旱情。粮食虽然可以预见会减产,但户部估计最少也能保住六成粮食。李裕锡都准备好下达减税的政令,先让百姓度过难关。
孰料旱情刚解又起蝗灾,这一年真是不消停。为今之计只能做最坏的打算,调用其他地方的税粮来支援河南道。
李裕锡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把江南道给整顿了,现在国库充盈,能够有余力来抵抗这场天灾。
除了粮食之外另一个要重视的就是民心,自古大灾就容易出现农人起义,他可不想按下天灾又来人祸。还要堤防外敌趁机作乱,国内有灾情,边境必然也不安稳,需得调派兵马,不让他们有机可乘。
连着数日通宵达旦,一道道政令从长安发往各地,短短半月内就筹足十大粮仓、安西的兵马整装待发……当郑州、陈州等地蝗虫成灾的奏报送来时,李裕锡忍不住揪起了心。
那一日河南道地动,无数蝗虫从地缝里飞涌而出,每一只蝗虫都足有成年男子半个手掌那么大,成群结队黑压压的向人们袭来,其动静之大,连洛阳城的百姓都说听到了蝗虫振翅的声音。
蝗灾当地就更不用说了,太阳的光芒被蝗虫黑云所遮盖,它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别说庄稼了,就是树皮都被啃食干净。
就算朝廷第一时间放粮赈灾,但只要见过这种场景的百姓,都会忍不住心中颤栗,他们会想这样的大灾真的能躲得过去吗?
是夜,杨小满提着食盒去找李裕锡。今日没有臣子被留下议事,陛下体恤大臣们连日来辛苦,特许所有人回去睡个整觉。
唯独陛下一人不肯放过自己,依旧点了龙烛,对着舆图比划。
杨小满放下食盒,有些心疼的摸摸男人凸起的肩胛骨,本来身上还有些肉的,这一忙又消下去了。
“先吃点东西垫垫,吃饱了才有力气再看。”杨小满温柔的靠在李裕锡身上。
李裕锡皱着眉,反手拍了拍杨小满的背:“再等等,朕排布完就吃。”
这就是一句空话,杨小满才不信呢,男人面前的奏折堆案盈几,不把这些看完,他是不肯去休息的。
这几日陛下是q瘦了,贵妃也着急上火,嘴角长了不雅的燎泡。露香着急地去御医署拿了药,又给贵妃做了两个精美的面纱。此刻贵妃就是带着面纱在给陛下盛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