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后满意的点头,又问:“国不可一日不君,陛下身死后,该当如何?”
玘哥儿捏着拳头答:“自然该拥立大皇子登基,然皇子年少,不堪重责,孙儿在群臣请愿下,无奈接过宝印,承天受命。”
“好!”徐太后把手上攥着的三枚黑子放在玘哥儿面前,嘱咐说:“这是本宫为你落下的三枚棋子,金吾卫副将刘殿义助你勤王入宫;羽林卫左翼将军黄胜为你诛杀瑞王;尚书令张启亨带头请命立你为帝。”
她将玘哥儿的手按在三枚黑子上:“祖母能为你做的,已全做了,成王败寇就看你的了。”
玘哥儿握住黑子,直视徐太后双眼,郑重道:“孙儿绝不让祖母失望。”
顾嬷嬷疾步走来,对一老一少禀告说:“娘娘、世子,金吾卫刘将军求见。”
“去吧。”徐太后推着玘哥儿:“祖母紧随你身后。”
玘哥儿领命跟着刘殿义走了,大明宫中好不热闹,冯贵太妃透过宫门缝看见一队金吾卫在宫道上走过。
“快找人去仙居殿看看张太后在不在。”冯贵太妃一边拆头上的发簪一边让人给她寻一套宫人的衣服来。
她此刻脑子格外清醒,有人要逼宫,而且徐太后和此事难逃干系。要是姓徐的连弑君这种事都干得出来,那借机多杀一个昔日仇敌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现在必须趁着徐婆子大事未成,还没空理会她的空隙,赶紧逃出去。
冯贵太妃此时还只想着怎么逃出去,可去仙居殿探看的人一回来,告诉她说张太后疑似不在大明宫中,冯贵太妃一下子站了起来,左右踱步片刻后,她咬咬牙下定决心,对芷兰说:“走,咱们去太极宫为陛下报信。张太后既然不在,肯定是陛下早有防备,把老娘提前接走了,既然如此,那姓徐的的盘算未必能成,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玘哥儿领着金吾卫一路闯进太极宫,所到之处满目尽是血污,一看就知刚才双方经过了一番激战,他脸上带着笑,两位皇叔斗得越狠越有利于他坐收渔利。
他畅通无阻的带领军队行到甘露殿外,还没走近就听见贵妃的哭声。
门外还有少许羽林卫和神武卫在对峙,玘哥儿挥手让金吾卫为他开道,迫不及待的奔向甘露殿
另一边,徐太后亲自上门请人,把三公三司、三省六部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全部请来入宫勤王。
朱友丞夹杂在一众同僚中,跟着太后凤驾自承天门入宫,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去计较徐太后一介女流之辈竟敢从承天门走御道入宫了。
不少官员惶惶不明就里,生怕老李家篡位血洗政敌的传统又上演一遍。工部侍郎悄悄挤到朱友丞身边,压低声音问:“朱公你给句准话,今儿这事你心里有底没底?”
朱友丞老神在在,即不肯定也不否定,反而说起:“本官自入仕时就发誓要忠君报国,何况陛下对某有知遇之恩,某万死不能报也。今陛下涉险,某以命相拼也要捍卫我主!”
工部侍郎眼皮子抽了抽,心想:以前没见老朱这么轴啊,陛下都生死未卜了,眼看新皇就要上位,他如此慷慨激扬,难道不怕做新皇刀下第一个冤鬼吗?
惹不起惹不起,工部侍郎怕惹祸上身,连忙避开朱友丞。朱友丞摇摇头,有些惋惜工部侍郎没接到他的暗示,这大好的表忠心的机会啊,这呆子愣是给错过了。
快到甘露门时,徐太后直起身子,见甘露殿外围着的都是金吾卫,她彻底放下心来,想着赶紧去迎她的乖孙。
恰此时,甘露殿内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大殿的门突然被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道朱门,只见康王世子缓缓从门里走出,身后还跟着一队簇拥着他的金吾卫军士。
除了徐太后一党的人外,所有人都心里一凉,连朱友丞都控制不住干咳了两声。
玘哥儿站在高处,照本宣科地把他和徐太后商量好的说辞再念了一遍。
当念到“应以先帝大皇子为继”时,本应有宫人将大皇子抱来,可众人久等大皇子不来,徐太后微蹙了眉,心想可能是孙儿没来得及搜寻到大皇子,一些小瑕疵可不能耽搁了大事。
她向尚书令孙启亨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刻站出来陈情道:“世子容禀,大皇子虽是先帝血脉,然年岁尚小,江山社稷不是玩笑,岂可交于幼子手上游戏。若论天家血脉,世子贵为前太子之子,追本溯源乃是宗族嫡支,由您继位才符合礼法,我等臣工恳请世子救黎民苍生于危难,即日登基为帝,匡扶社稷。”
玘哥儿颤抖着嘴唇再三推辞,孙启亨契而不舍地再三跪求,他想着戏已经做足,康王世子这回该答应了吧。正当孙启亨幻想着太后许诺的种种好处时,甘露殿内又走出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朕从不知,孙大人有如斯口才。”
李裕锡大步踏来,看到了徐太后惊讶到犯了心悸的惨白脸色,看见了以孙启亨为首的一众党员吓得魂飞魄散的丑样,也看到了朱友丞等忠君之臣喜极而泣的样子。
“你…你怎么…”徐太后跌坐在凤驾上,指着李裕锡说不出话来。
李裕锡冷哼:“母后想说什么?想说朕怎么活得好好的,没一剑死在自己侄儿手中。”
听到这话玘哥儿跪倒在地,求饶道:“一切都是太后逼迫于我,侄儿已按照皇叔的指令行事,皇叔说过会饶我一命的!”
李裕锡笑得更大声了:“母后,你看,这就是你精心策划想推上来的白眼狼,你为了他与瑞王合谋逼宫,又反水将瑞王杀害,到头来可曾想过你的好孙儿也会背叛你?”
徐太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苟延残喘地说:“呵呵呵,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怪我棋差一招,才会落入你手。不过你以为只有本宫想杀了你吗?李裕锡啊李裕锡,论做皇帝,你或许算称职,但要论做丈夫,连枕边人都对你动了杀心,你…”
徐太后的话僵在了喉咙里,一柄卷了刃的寒戗正戳她胸口。
第68章 赏罚
是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陈皇后, 只见她穿着中衣,浑身浴血走来,头上的发髻早就跑乱了,脚上的金缕鞋也丢了一只,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乱军围剿中难逃一死, 可她却活了下来。
李裕锡看着那柄寒戗, 突然想起他的这位皇后出身将门。
陈怡跌撞着走来,第一时间不是向李裕锡跪拜,而是走到徐太后的尸体旁, 一脚踩在徐太后肩上,右手猛得将寒戗抽出。鲜血又溅在陈怡的衣服上, 可她像是丝毫没有感觉, 用袖子擦了擦兵器,然后才转身跪在玉阶下。
“罪妇陈氏救驾来迟, 请陛下责罚。”
一国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弑杀婆母,怎么看都够废了陈怡的皇后之位。且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瞧着也很难说她神识正常。
众人都被陈怡这一套动作给惊呆了,玘哥儿更是吓得大哭起来。李裕锡被他哭得心烦, 命人将康王世子拖下去。
眼下的烂摊子该怎么收场?即便李裕锡原先早有计划,现在也被陈怡这神来一笔给搅乱了。瑞王系、徐太后系自然要清查, 但迎合孙启亨的大臣中也不乏有些不曾参与谋逆, 纯属墙头草的人。这些人虽然恶心, 却不好一概下狱,需得从中分辨出来,小惩大戒即可。
再有陈怡……她与徐太后同谋, 又是她亲自放逆党入宫,本应该一起拿下, 可陈怡却跪地请求李裕锡听她一言再定罪,李裕锡神情复杂的看着陈怡,最终还是想听听她还想说些什么?
甘露殿里,其余人等全被叫退,陈怡双手双脚被绑坐在椅子上。
李裕锡隔着案几坐在她对面,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陈怡前一秒还在哭,后一秒又大笑起来,在椅子上挣扎着,想再靠近李裕锡一点。
李裕锡皱眉:“还没闹够吗?你要是没话说,朕这就送你下昭狱。”
陈怡听了渐渐冷静下来,沉默片刻后,低着头说:“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陛下是否会因我牵连陈家。”
李裕锡转动着手上的玉串儿:“你说呢?朕还当你有什么好说的,原来是想为陈家求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难道你想杀朕的时候,没想过事败会祸及陈家吗?”
陈怡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一切罪孽都在我身上,与陈家无关,我父兄根本不知道我的计划,他们要是知道,也一定会阻止我这么做,他们是无辜的。”
李裕锡有些不耐烦了:“他们能有今日死去的士兵和宫人无辜?陈怡你莫要再说了,事已成定局,朕不可能为你修改律法对陈家网开一面。”
“那要是…我和陛下做个交易呢?”陈怡抬起头:“我犯下大错,自知难逃一死,我自愿以死谢罪。但我不能带着污名去死,我要陛下为我脱罪,无论是谋逆之罪,还是杀害太后之罪,陛下都得为我想个托词洗清罪责。”
李裕锡都被气笑了:“开什么玩笑?朕凭什么帮你?”
“就凭我可以让大皇子成为嫡子。”陈怡咬牙切齿地说:“陛下不是一直把杨氏捧为心尖儿嘛,想必也早有打算立大皇子为储吧。可惜啊,杨氏的身份上不了台面,就算在我死后,也轮不到她加冕成皇后。陛下就算要强求,也得看看天下氏族答不答应。
所以,我想和陛下做个交易,我助大皇子名正言顺入主东宫,陛下让我干干净净的走,也不能牵连陈家。”
李裕锡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有了:“你以为朕会怕氏族?朕告诉你,杨氏是朕心中唯一的皇后人选,在你之后,唯有她可以坐上这个位置。朕和她的孩子,自然就是嫡出,根本不需要你来做什么交易。
陈怡,你还没看清朕的实力吗?朕根本就无须惧怕任何人,更不用为了顾及别人而委屈了朕心爱之人。从前你就小看朕,到了今时今日还是如此,简直可笑。”
陈怡慌乱起来,愈发挣扎起来:“陛下…陛下,是我错了,陛下…”
李裕锡已经不想再听她说,大步流星的离开,留下陈怡在他身后痛苦得挣扎。
听说陈皇后是被一根白绫送走的,陛下最后还是顾念了一星点少年夫妻的情分,给她留了个全尸。至于陈家,陛下更改诛族为抄家流放,并使其三代内不得出仕。
此举虽然断了陈家根基,但比起诛九族又好上不少,杨小满知道这件事后,和桂香感慨说陛下是个仁和之君。
有罚就有赏,凡是救驾有功之人,李裕锡全部论功行赏,杨绩官升两级成了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堪称一甲子内升官最快的武将;朱三也升官至正五品定远将军,还被陛下委以重任,要他重建天下折冲府,端的是前途无量。
其余诸人暂不累述,只看那赶晚集来报信的冯贵太妃都得了陛下的承诺,允她年后带着八岁的十一皇子就藩,就可以知道人人有赏,无一落空。
福春这张巧嘴叭叭的,一个人就能唱一出折子戏,把杨大将军受封当日的场景编成傀儡戏演给贵妃娘娘看,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等唱完了、闹完了,福春顶着大花脸小心翼翼地说:“娘娘,陛下夜里受凉犯了咳疾,您要不要去看看?”
杨小满就知道福春此来定是做说客的,她还气李裕锡瞒着她呢,连着几天不许男人进门,把天下之主逼到甘露殿去歇息了。
其实她心里知道,李裕锡是不想她担心,也知道逼宫这样的大事,就算她提前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有孕之人是不讲道理的,她就是心里有气、眼里有泪,根本不敢想要是事情没有完美解决,那李裕锡会落得什么下场。
气了这么几天,杨小满总算是消了些气,听说李裕锡病了,她眼神微闪,对福春说:“我又不是御医,治不了陛下的咳疾,就算去看望了也没用。”
话虽这么说,她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站起来,让桂香去找晒干的枇杷核煎汤。
福春凑过来给桂香作揖:“劳姐姐煎好,奴再提去甘露殿。”
杨小满瞪眼:“等你提去,汤都没药效了,桂香把汤小火煨着,让陛下晚上来喝。”
“得嘞!”福春人小,原地蹦起来像只精怪的猴子。桂香嫌他吓着贵妃肚子里的小主子,忙护着杨小满。
福春挠挠头,讨好的说:“多谢贵妃娘娘开恩,奴才这就回去禀告陛下。”
明明杨小满让李裕锡晚上再来,可李裕锡哪里坐得住,半下午就给自己放了假,颠颠儿地来了。
杨小满见了他就没好气,转身让桂香去取止咳汤来。汤汁微苦,李裕锡为了得杨小满一个笑脸,准备一口闷了。结果碗中的汤水瞧着黑黢黢的,入口却是一股淡淡的甜味。
李裕锡露出诧异的表情,杨小满见了就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笑出了声,道:“难为姜司膳那里什么稀奇东西都有,能让我寻来枇杷干一起炖煮,好歹压一压苦味。”
她还记得李裕锡嗜甜,但为了男人体面才不肯表露人前,也就是在安仁殿,她才能借着自己的口味让陛下吃一口顺心的。
外人都说陛下爱贵妃入骨,连口味都肯跟着贵妃的走,谁知道其中是这个缘由呢。
李裕锡喝完一碗汤,咳也不咳了,浑身从里到外都暖了,上来挨着杨小满坐下,讨好道:“乖乖别生气了,这回是我不好,以后我什么事都不瞒着你了,你就信我一回。”
杨小满早就已经不气了,捏着李裕锡的耳朵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要是再让我知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裕锡接话:“就让朕口舌生疮、全身溃烂而死。”
“不许胡说!”杨小满捂住李裕锡的嘴巴,担忧道:“举头三尺有神明,陛下怎么能乱说!三清祖师在上,您几位可千万别把他的话当真。”
李裕锡笑着抱住杨小满,狠狠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杨小满也搂着他的脖子,问他:“幸好陛下算无遗漏,把奸人一网打尽,你不知道,见着那些兵闯进来的时候,我都已经做好准备和陛下生死同衾了。”
李裕锡喉舌一动,摸着杨小满的腰肢,有些事他本不想说,但刚刚答应了贵妃不得隐瞒……李裕锡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道:“朕,不会允许你有事的。假如那日情况不可控,杨绩唯一的使命就是带着你和团哥儿出宫。”
怪不得,陛下在龙虎卫、神武卫中全安插了亲近贵妃之人,原来是打从一开始就给杨小满留了一条后路。
杨小满一下子红了眼,双手在李裕锡胸前拍打:“我就知道你个死鬼要把我推开!你光想着让我逃出去了,你有想过没了你我要怎么活吗?”
李裕锡抓住她两只乱舞的手,俯身向下堵住了杨小满的嘴,他刚刚才被允许进殿,可不能再被赶出去了。再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因为过去的事惩罚现在的他,这是不公平的!
露香、桂香有眼色地退到殿外,随里面两位主子打情骂俏去,陛下进了殿就是猛虎归了山,贵妃想再把他踢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陛下在殿里叫人,露香和桂香对视一眼,巧笑着推门进去,贵妃面若芙蓉倒在陛下怀里,泛红的眼眶昭示着刚才战况之激烈。
“快摆膳,让尚食局进一盅好汤来。”李裕锡再不敢继续刚才的话题,忙用吃的来引开杨小满的主意。
是夜,重归于好的两人相拥而眠,杨小满在李裕锡的拍哄中渐渐进入梦乡。
梦中迷雾重重,杨小满不安的环顾四周,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陛下…露香、桂香…”她慌乱的走着,忽而前面出现光亮,她摸着肚子向那方向走去,走近了才看到是一身血衣的陈怡站在树下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