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李裕锡还知道陈皇后提出的要求是让贵妃陪着天子一起赴死,因为她不希望贵妃成了西宫太后后跟她做对。而徐太后则暗中想要事成后除掉陈皇后,保证垂帘听政的只有她这个太皇太后。
至于瑞王嘛,一边享用了徐家的女娘,一边不放心徐太后,他不信任徐太后,所以自己伪造了一份遗照,打算借冯家拿捏住冯贵太妃,到时由冯贵太妃这位先圣的枕边人来公布‘真正的遗诏’,以佐证他继位的合法性。
所以冯家就被牵扯了进来。这家人委实不算聪明,当家家主带头吃喝嫖赌,冯贵太妃当宠的时候,他们家的烂账还能补得上,等先圣一走,冯贵妃成了贵太妃,赌坊就不太认冯家的赊账了,再让瑞王的人有心推冯家人一把,什么骗局都用到这家人身上,万贯家财也在短时间内散完了。
李裕锡看了一场狗咬狗的好戏,冷笑三声:他们都把朕当傻子了?
是日,杨绩提着酒菜去了朱三家,朱三立了战功,如今大小也是个武官了,不再是杨家的家仆。但这人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在外依旧以杨家旧人自称,宁可宅子选的小一点,也不肯离开贵妃巷。
大门敲了一会儿,就有个老婆子来开门,这人是朱三在老家的老娘,儿子做了官就把她接到了京城。朱老娘三不五时就去杨家陪杨夫人说话,也认识杨绩,一看是儿子的贵人上门,马上热情的把杨绩迎进门。
“三儿呢?”杨绩问。
朱老娘指了指里屋,叹气说:“又在折腾他那个手呢,将军帮老婆子劝劝他去。”
杨绩也跟着叹了口气,朱三的战功就是靠这只残手换来的,他原只是斩断了一根手指,但因没及时得到治疗,等他回营时医官只能剜去许多腐肉,勉强只保住了他半只手。
也不能说手残的不值得,毕竟多少人寒窗苦读数十年也入不了仕途,朱三能一跃从家奴变成正七品宣德郎,已经强过许多人了。
但武将损失了半只手,将来还怎么提刀上阵?好不容易闯出些名堂就被折断了臂膀,怪不得朱三颓废呢。
朱三虽然有些贪财好色,但其人的才干是不容小觑的,且敢冲敢战,是个干将,杨绩不忍他颓废下去,这才有了这次上门。
朱三见了杨绩,强露出一抹笑来恭喜杨绩将娶新妇,拱手作揖时不小心露出只有半只的残手,他又慌忙用衣物把手给遮上。
杨绩拍了拍他,两人一同走到桌边坐下。两杯薄酒下肚,杨绩说起来意:“今日我向陛下进言,将你移出了龙虎卫。”
朱三大急:“公子,三儿的手已经大好了,我提的动刀,能跟着您一起杀敌,您别赶我走,我…我这就使一套刀法给您看看。”
他起身要拔刀,可杨绩一筷子点在他伤手上,手上的刀柄应声而落。
“让你这个样子去战场,和让你去送死有什么差别?我不会让你逞强的。”
朱三消瘦的脸庞一下子垮了,跌坐在凳子上嚎啕大哭。
杨绩皱眉,说道:“哭什么,我既向陛下开口,肯定是给你想好了退路,你若再哭,我便不往下说了。”
朱三赶紧止住哭,看望杨绩:“公子您怎么还吊我胃口啊。”
杨绩无奈地摇摇头:“你是市井出身,现在送你去读书识字,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定力,只怕等你学成也已经耽误了年纪。所以你还是得走武官的路,在外面赚军功你是别想了,因此我向陛下举荐你进北衙神武卫,哪怕从低做起呢,北衙乃卫宫之兵,向来是陛下的心腹之军,你去了之后正好为陛下解忧,假以时日定有出头之日。”
朱三大喜,跳起来围着屋子走了三圈,又担忧地说:“公子是为我着想,可我就这么点本事,陛下真用得上我吗?”
杨绩笑道:“切莫妄自菲薄,你熟悉三教九流,也比我狠得下心,正好适合做陛下的暗刀,你若想出头,眼下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只看你敢不敢做了。”
朱三把酒一饮而尽,掷杯明志,道:“承蒙陛下看得起,我朱三刀山火海也敢去闯一闯。”
第66章 事起
朱三以冯家为突破口, 查瑞王的残部去了,那冯家还以为是杨绩要出手捞他们呢,对着朱三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快就让朱三找到了线索。
就在朱三调查到一些眉目的时候, 这日, 杨小满带着文娘和团哥儿出游。冬日应赏梅, 每天日头正好的时候,杨小满就愿意带着两个孩子出来溜达,否则整日介把人关在宫殿中, 人都缺了精神气。
不巧的是,他们到时, 东湖梅园里已经有了人。露香瞧着那仪驾, 凑到杨小满耳边说:“好像是皇后娘娘。”
杨小满微微蹙眉,打算打道回府, 安仁殿和立政殿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自从陈皇后有意避着她后,她两的交集就越少了。杨小满不想打破这种局面,于是吩咐宫人回去。
谁知那边陈皇后却让宫人来请, 道:“皇后娘娘与玉成长公主请贵妃娘娘一聚。”
原来前面亭子里还有玉成长公主。这位长公主在先圣时期就不怎么得宠,在众多皇室公主中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李裕锡登基后优待姐妹, 将她也封为长公主, 逢年过节命妇朝拜时,杨小满总能见到这位有些发福的长公主。
要说玉成长公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她两面讨好的做派。这位长公主是一面亲近着安仁殿, 一面奉承着立政殿,开口皇嫂、闭口娘娘, 竟是两边都不得罪。
既然皇后开口,杨小满想了想还是带着文娘和团哥儿进了梅园。皇后和玉成长公主正在亭中小宴,宫人守着小炉上的炙肉,随时准备奉给主子。
杨小满一进来就闻到了荤腥的味道,她这一胎仿佛怀了一个佛子,自诊出有孕后,姜司膳为了她这一口吃的用尽了心思,结果杨小满还是丁点荤腥都不爱碰,反而是果子和鲜蔬更得她喜欢。这大冬天的,要不是有蓬莱殿种出的那几筐橘子,都对付不了安仁殿的需求。
总之杨小满一闻到炙肉的味道就犯恶心,强忍着给陈皇后行了礼,捂着胸口坐到了边上。
陈皇后发现了她的不适,竟然招手让宫人熄了炉子,再扑袖散味。换做以前她哪里会管杨小满的死活,更不要说贴心关怀杨小满的孕吐问题了。
杨小满疑惑的向陈怡看去,似乎想看看皇后娘娘是不是被夺舍了。她本想略坐坐就告辞回去,可今日陈皇后格外的好说话,又有玉成长公主在一旁活跃气氛,杨小满便不好生硬的离开,放文娘和团哥儿自己去外边玩,她则和陈怡两厢坐着,同看向在嬉闹的两个孩子。
“贵妃将大皇子养的很好。”陈怡忽然说。
杨小满心里警觉起来:“臣妾不敢居功,皇子的教诲一向是陛下亲自过问的。”
陈怡点点头,转而问起杨小满的肚子:“你现在怎么样了,还是不太有胃口吗?”
杨小满低头抚摸腹部,回说:“让娘娘记挂了,臣妾已经好了不少,嬷嬷说等孩子再大些就不会这样了。”
陈怡又点点头,东拉西扯和杨小满又聊了几句。很快天上开始飘起小雪,杨小满担心孩子,起身向陈皇后告辞。
陈怡并没有拦她,在杨小满走前,她忽然说:“贵妃有空也可以带着大皇子来立政殿坐坐。当然…要是你不方便就算了。”
杨小满无法控制的回头去探寻陈怡的脸色,她总觉得今日的皇后娘娘像是换了个人。
陈怡不需要杨小满回答她这句话,雪下的越来越大,她挥手让杨小满赶快带着孩子们回去。
杨小满本以为陈怡就是偶尔犯抽,谁知第二日玉成长公主就登门安仁殿。
她揣度着皇后的意思,特意上门来做一回和事佬。
“贵妃娘娘,容我多嘴说一句,这寻常男人还讲究一个后院和睦呢,何况陛下贵为天子,前朝的事已经足够他烦心了,后宫再有纷争,岂不叫陛下难做?
冤家宜解不宜结,皇后娘娘终究是后宫之主,她有意和解,这对您也是一桩好事。纵然陛下再疼爱于您,可妻妾有别,您和皇后娘娘争锋相对,外面人总以为是您跋扈,这于您的名声有何益处?”
见杨小满不说话,玉成长公主又说:“当然了,皇后娘娘也不求彼此做至亲姐妹,只想两宫之间明面上不起冲突,您要是有空,抱着大皇子去立政殿坐坐,破了两宫不合的谣言即可。这于大皇子也是有益处的,要是皇后娘娘松口将他记在名下,将来大皇子在身份上也能高过别的兄弟一头,这岂不是一桩美事?”
在玉成长公主看来,皇后主动低头,贵妃只要不是失心疯,就肯定知道两宫讲和才是最好的出路。说到底贵妃再得宠也只是一个妾,难道真要和嫡妻斗得鱼死网破才肯罢休?就算陈皇后倒了台,也轮不到她杨氏上位啊,与其换个年轻貌美的世家女进来,还不如陈杨两家握手言和呢。
玉成长公主来时信心满满,可贵妃总不给她准信,一味笑着听她讲下去。玉成越讲越没底,干脆问说:“娘娘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提来。妾真是为了两宫娘娘们好,才来走这一趟,您要是觉得妾说的在理,就好好想想。”
“诶,本宫当然知道长公主是一片好心,不瞒公主,我与皇后娘娘本就谈不上不合,在潜邸时,娘娘就很照顾本宫,本宫也一直敬重娘娘的为人。说两宫不合,纯属是外人恶意揣测。
既然没有不合,当然也说不上和解。皇后娘娘要想找本宫说话,叫个宫人来传唤就是了。至于大皇子嘛,年后他就要开蒙了,陛下三不五时要抱他去甘露殿,本宫也插手不了,少不了得过些时日再带着他去叨扰皇后娘娘了。”
杨小满回答的滴水不漏,把玉成长公主的话都堵了回去。她这一番话听着没有错处,可仔细琢磨却一个实心的承诺都没有,给玉成长公主碰了个软钉子。
玉成有些诧异,还想再劝一劝,可杨小满却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闲聊一会儿就说自己肚子不舒服,客客气气的把玉成长公主给送出了安仁殿。
杨小满本以为挡走说客后,皇后就能明白自己婉拒的意思,谁知没两天陈怡又打算在大皇子身上做文章,上奏陛下想在年节时举行祈嗣庆典。
“一来是为了大皇子祈福,二来也希望后宫的姐妹为陛下开枝散叶。”陈怡跪在李裕锡面前,道:“请陛下应允。”
李裕锡把邠国公乞骸骨的奏折扔到一边,头也不抬的说:“皇后要是觉得有必要,那就去办吧,着殿中省协办。”
有了陛下这句话,陈皇后大张旗鼓的开始筹备,不但把道、佛两家悉数请来,还命令内外命妇共同参礼。
腊月廿一陛下停朝封印,廿六,太极宫中举办祈嗣庆典,是日,朱三啃完手中的胡饼,拍拍手领着小队去换防。
他们这队人还没走到玄武门,就看见玄德门和白虎门先后出现火光。副将握紧了手中的刀,问朱三是否前去支援。
朱三感觉到断指处隐隐作痒,他按住副将的刀:“不去管,咱们先去玄武门。”
同一时间,陈怡也看到了远处的火光,她第一时间挥开众人,赶去偏殿抱准备登场祈福的大皇子。此时僧侣中传出异动,十几个伪装成沙弥的歹人从袖中抽出短匕不断袭击周遭的人。
这批人应该就是太后送进宫的内应,陈怡心中了然,根本没管这些沙弥,继续向偏殿跑去。可她余光里却看到有两个沙弥竟然向她这个方向赶来。
这些沙弥应该以陛下和贵妃为目标,难道太后没跟他们说明自己是盟友吗?陈怡吃惊,脚下步伐加快,来不及理会头上歪斜的凤冠,跌跌撞撞跑进偏殿。
“大皇子呢?”陈怡推开宫人,走到摇车边却没看到团哥儿的身影。
宫人战战兢兢说:“福春公公刚刚把大皇子抱走了。”
陈怡一瞬间手脚冰凉,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门外已经传来杀戮之声,她来不及细想陛下怎么会提前把孩子抱走,只能先躲过这一波追杀再说。她拆下凤冠,把皇后吉服脱下披在宫女身上。
“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日你助本宫脱困,来日本宫必厚报于你。”陈怡把手上的玉镯褪给宫女,权当是买她一条性命。
这边厢陈皇后在疲于奔命,大明宫中,徐太后听着耳边厮杀的‘仙乐’,拉着玘哥儿的手说:“大郎,祖母送你回本应该属于你的位置。”
玘哥儿过了年就十二岁了,小少年一改往日在李裕锡面前的憨厚,道:“孙儿谢皇祖母成全。”
甘露殿里,杨小满铁青着脸不肯理李裕锡。李裕锡讨好的帮杨小满把大氅系紧:“乖乖别生气了,等此间事了,朕随你处置嘛。”
杨小满把大氅从李裕锡手里扯出,抱起桂香怀里的团哥儿,怨怨地说:“陛下瞒妾瞒的好苦。”
李裕锡讪讪的笑,将妻儿搂进怀里,道:“不告诉你,不是怕你担心嘛。放心吧,朕在宫里宫外都有部署,不会让你和皇儿有危险的。”
杨小满气得把团哥儿塞进他怀里:“我是怕我和团哥儿有危险吗?我是怕你有事啊,李五郎,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们娘儿三也不活了,一家子去黄泉路团圆算了。”
第67章 勤王之军
杨小满的眼泪随着话音从脸上落下, 李裕锡为她拭泪,心疼地说:“不得到你的允许,朕怎么敢有事,放心吧, 为了你也为了两个孩子, 朕怎么也要再活三十年。”
杨小满顾及文娘和团哥儿两个孩子也在, 勉强放过了李裕锡,等眼前的事过去,她再找他算账。
不一会儿, 神武卫护送着张太后也来到了甘露殿,
神武卫大将军方威禀告说:“回陛下, 玄德门、白虎门的叛军谒已被围剿完毕, 此刻乃我军佯装叛军,在这两处燃放狼烟。除皇后娘娘不知去向外, 后宫诸位娘娘已经全部护送至咸池殿。另外,末将的人寻到凝云阁不见康王世子踪影,末将已经加派人手搜寻,但恐怕世子此刻不在太极宫中。”
文娘从杨小满身后探出头来, 问:“哥哥是不是和今日之事有关?”
小姑娘脸色煞白,一半是被兵祸吓的, 一半是不敢置信哥哥或许和逼宫的事有关, 而他明知道有危险, 却毫不顾念一母同胞的妹妹,压根没想过让她避祸,把她一无所知的遗留在刀兵相见的太极宫中。
杨小满将人拉到怀里, 不忍心让孩子继续想下去。
玄武门外,瑞王穿着普通军士的铠甲混在羽林卫中, 见到宫内一南一北打出两道焰火,他大喜,翻身上马,大喊道:“儿郎们,封王拜将就在今朝,机不可失,还不随本王大杀一场!”
随着他一声令下,羽林卫中上千人取出红布系在腰间,羽林卫大将军刚要调转马头,就被身旁副将一刀送上西天,其余不明情况的军士也纷纷倒在昔日同僚手中。
朱红色的宫门被缓缓打开,瑞王兴奋得激红了双眼,他振臂一呼:“冲啊!”
朱三藏在宫墙角内,对瑞王这样横冲直撞的打法很是看不上。门内的守军装作节节败退的样子,把叛变的羽林卫全部引进玄武门,随后内宫门处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早就藏好的神武卫士兵。
两轮箭雨下去,瑞王的人已经死了三成。瑞王察觉到不对劲,命令部从后退,可玄武门早就被赶来支援的龙虎卫占领,两方对着瑞王的羽林卫一顿包抄,很快就将所有叛军全部拿下。
瑞王无法相信自己筹谋许久的计划就这么破灭了,他的盔甲已散,满脸血污地跪在地上。杨绩骑在马上踏步而来,居高临下地说:“王爷,跟下官一起去面圣吧。”
“哈哈哈哈!”瑞王癫狂的大笑,指着杨绩说:“你一条家犬,有什么资格跟本王说话,本王是先圣御封的亲王,李裕锡他亲来也要称呼我为兄长,你问问他,问问他先圣尸骨未寒,他有胆子砍了我这个二皇兄吗!”
瑞王越说越激动,缓缓从地上起来,杨绩驾马后退一步,就在此时一支穿云箭呼啸而过,正中瑞王喉舌。
城墙上,朱三放下大弓,不羁的啐了一口。瘪犊子的,陛下不能担弑兄的骂名,那就他来做这件脏事嘛,反正战场上刀剑无眼,怪只怪瑞王刚好站在他箭矢必经之地。
正午的阳光洒在珠镜殿外,即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玘哥儿还是有些沉不住气。徐太后笑着玩弄着棋盒里的黑子,道:“你还是孩子心性,遇着事儿就毛躁了,过来祖母这儿,知道一会儿该说什么吗?”
玘哥儿跪坐到徐太后身边,点头道:“孙儿率领的乃是勤王之师,因见二皇叔闯宫,孙儿才集结众将士入宫救驾。不曾想二皇叔狼子野心,行兵诡速,在孙儿赶到之前就已经将陛下斩于座下。孙儿悲愤难当,遂与二皇叔殊死搏斗,诛他以为陛下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