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漪漪的尸身,连带着当初南都王妃被盗的那口棺木,都被找了回来。
躺在棺木里的白衣少女双手交叠,容颜保持着生前的鲜活,一副恬然入睡的模样。羽徽若的目光停在她的颈侧。那里,留着旧日的勒痕。
她害了羽徽若的侍女,一命换一命,是羽徽若命人将她勒死的。
羽徽若攥住手指,喉头发紧:“怎么发现的?”
“飞鹰队训练时在一处山洞里发现的。”白梨如实禀告,“洞口生着一片有毒的瘴林,瘴气会腐蚀羽人的翅膀,我想,这就是盗走白漪漪尸首之人将水晶棺藏在那里的缘由。”
“悬崖间还长着一种果子,就是帝姬曾命人寻找的果子。”白梨摊开掌心,将一枚红彤彤的果子呈到羽徽若眼前。
羽徽若双目发愣地盯着那枚红色的果子,仿佛一脚踏入万丈冰渊,铺天盖地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冻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
“帝姬、帝姬。”白梨担忧的声音由远及近,惊雷般落在羽徽若的耳畔。
羽徽若四肢冰凉,趔趄了一步。
“帝姬,您这是……”白梨扶住她。
“姑姑说,羽族注定有一场劫数,我如今才明白过来,这场劫数是我为羽族带来的。”
妄图参破天命的,却被天命利用,设了道陷阱,到头来,全都是白忙活一场。
只因,他们算到结果,没有算到起因。
“白梨,我会兵不血刃,亲手结束掉羽族的这场劫数。”羽徽若抓着她的手臂,敛起眼底破碎的光,目光坚定道。
白梨跪地:“任由帝姬差遣。”
第71章 [VIP] 翎羽
湖泊一半盛着树影, 一半铺满夕辉。柳枝抽芽,新桃一夜之间长出无数朵淡粉色的花苞。
鹿鸣珂翘着一条腿,靠坐在枝丫间。
夕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 勾勒出他指尖虎形的轮廓。那是魔族的虎符,可号令幽都的十万大军。
苍玄太子好战, 他的儿子, 身体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一只黑色的鸟扇着翅膀飞落在枝头,歪着脑袋看他。
鹿鸣珂合掌握住虎符,露出恶意的笑容, 对着它比了个杀人的动作。
黑鸟受惊,扑着翅膀, 掠向长空。
羽徽若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下了高台,向湖畔行去。
夕阳已被苍山掩去大半轮廓,微风拂过湖面,晃碎夕阳的倒影, 也摇乱了羽徽若的身影。
羽徽若仰头望去。鹿鸣珂双手抱怀,闭着双目,靠在树上打着盹。
羽徽若足尖一点, 轻飘飘地落在枝干上。
虎符就藏在鹿鸣珂的怀中, 她放轻动作,踩着树干, 悄然走到他身前, 俯身凑了过去。
那原本酣睡的少年突然撩起眼皮, 右掌轻拂, 击她周身大穴。
这是两人从前拆招时用的指法。
羽徽若向后仰翻,避开他的攻击, 稳稳落在枝丫间,突然“嘎吱”一声轻响,足下枝干应声而断,羽徽若向下摔落而去。
她探出手,扯住鹿鸣珂的衣摆。
鹿鸣珂被她带着,也跌下了树。
轰然一声,两人砸落在树下的青草地上。落地的瞬间,鹿鸣珂将羽徽若搂入怀中,全然当了次软垫。
羽徽若死皮赖脸地趴在他怀中,不肯起身。
“姑姑已找人算好了日子,就在半个月后,是个良辰吉日,按照你们人间的话来说,诸事皆宜。”
羽人的先祖有一半来自人族,羽族的不少习俗都是他们带来的,羽族能与鸟沟通,但所用的文字和语言都出自人族,许多风俗习惯也都是参考人族,在自己的习惯上加以改善,所以有很多共通之处。
“唔。”小姑娘抱起来软极了,嵌在他怀中,像是一团轻柔的云彩,鹿鸣珂不合时宜地想起明德院的一些旧事,指尖发烫,心猿意马。
“我有些不放心。”羽徽若翻身,从他怀中滚出,与他并肩躺在地上,张开五指,眯着眼望枝头摇曳的光影。
“不放心什么?”羽徽若留在鹿鸣珂怀中的一缕余温,渐渐被晚风吹散,他忍住将她捞回来重新抱住的冲动。
“你是七曜阁的掌教,仙门自来与羽族不睦,你我成婚的消息传出去,到时候七曜阁会成为众矢之的。”
“怕他们做什么,等我入主万仙盟,他们都得乖乖闭嘴。”鹿鸣珂毫不在意地说。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万一他们联手将七曜阁从万仙盟驱逐出去怎么办?”
万仙盟由仙门百家组成,共有九个核心门派,共同决策宗门内的事务,七曜阁是其一,要想做万仙盟的盟主,首先要这九个门派首肯才行。
如有宗门违反万仙盟的规定,可通过票选的方式,将该宗门从万仙盟的名单中革除。仙门百家同仇敌忾,一旦被踢出万仙盟,就是与整个仙门为敌。
“那我便自立万仙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鹿鸣珂阖眼,掩去目中杀气。
那么羽族呢?也是顺着昌,逆者亡?还是羽族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羽徽若在心里问。
初春的风里残留着几分寒气,羽徽若只躺了一会儿,就觉每个毛孔都渗透着冷风,四肢冰凉。
“悯之,手给我。”羽徽若说。
鹿鸣珂没有问为什么,递出手。
羽徽若郑重地握住他的手,将一根羽毛放在他手中。那羽毛泛着金黄的色泽,触感绵软细腻,形状优美,像是一朵燃烧的金云。
“这是我的翎羽。我们羽人有个习惯,喜欢谁,就将自己身上最漂亮的羽毛送给谁。”羽徽若认真说道。
鹿鸣珂漆黑的眼底映出那一簇金黄,腾地铺开流焰。
“悯之,你信不信,我大抵是真的喜欢上你了。”那少女半敛起眼睫,羞涩地垂着脑袋,“收了我这根翎羽,就是我的人了,悯之,我要你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许做出对不起羽族的事。”
鹿鸣珂失神地盯着掌中那金黄的凤羽,没有答复。
羽徽若当做他不肯,抓住他的手,扣在地上,整个人骑坐在他的身上,上半身往下压着,凑到他的眼前,颇有些凌人的气势:“王悯之,你快发誓给我听。”
两人鼻尖相抵,呼吸间都是羽徽若身上独有的馨香。鹿鸣珂翻身而起,天和地一阵颠倒,等羽徽若反应过来,鹿鸣珂已反客为主,压在她身上。
他看着清瘦,四肢修长,偏浑身的骨骼跟铁铸出来的似的,沉甸甸,力大无穷,好似座五指山,困得羽徽若动弹不得。
羽徽若哪里肯屈居下风,又是用脑袋撞他下巴,又是抬腿踢他下盘,整个人动来动去,挣扎间衣襟散开,香肩半露,大片白皙的肌肤,狠狠地晃了下鹿鸣珂的眼睛。
蹭地一下,鹿鸣珂浑身的火都叫她给点着了。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着朝思暮想搁在心尖上的姑娘,能把持得住的,那是庙里的大和尚。
鹿鸣珂眼中透出炙人的光,指腹用力压了下那白软细腻的肌肤,留下淡淡的红印。
“王悯之,你收了我的凤翎,你还没有发誓。我要你向凤神起誓,一辈子效忠羽族,一辈子……”
羽徽若的红唇开开合合,说了些什么话,鹿鸣珂根本听不进去,被刻意压制的情念,如同冲破牢笼的狂兽,主宰了他所有的理智。
再有半个月,她就完全属于他,现在亵渎一下他的小帝姬,尝一点点的甜头,总该是可以的。
他就尝一下。
鹿鸣珂低头,顺从自己的本能,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那喋喋不休的樱唇。
羽徽若被这突如其来的吻给惊到了,半痴半呆,红唇微张,只是瞬间失神的功夫,就失去防守,被他趁虚而入。
鹿鸣珂的吻是微凉的,轻柔地落在她的唇上,细细辗转,温柔研磨。
那一瞬,周遭的风安静起来,夕阳的余辉被头顶的树隙,切割成无数个不规则的光影。
羽徽若想挣脱他的禁锢,想大声斥责他的无礼,出口的却是一声甜腻的嘤咛,叫人听了酥麻入骨,意乱情迷。
鹿鸣珂轻轻含着她的唇瓣,像是含住一朵芬芳柔软的花瓣。她的唇莹润清冽,甜而不腻,他无师自通,举一反三,以舌尖轻点,描摹着她姣好的唇形。
羽徽若只觉鹿鸣珂的拥抱化作了温暖的海水,而她,变成了水里软绵绵的一尾鱼,起初还有反抗的心思,渐渐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睫羽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心尖酥酥麻麻的,像是被什么给电了一下。
多年以后,两人不约而同的记得,这个吻里有着夕阳和青草的味道。
*
帝姬婚期已敲定,羽族对外公布了这个喜讯。
羽族上下都知道帝姬有个未婚夫,早晚都要成婚,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倒是某些心存侥幸还妄想得帝姬青睐的羽人,一夜间飞黄腾达的梦碎了个彻底,咬牙切齿的将鹿鸣珂恨上了。
消息传到人间,仙门那边一片哗然,短短几日的功夫,七曜阁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宗英早已得了鹿鸣珂的传信,波澜不惊地继续处理着宗门内的事务。
有七位长老的帮衬,加上鹿鸣珂在外面结交的同龄好友不遗余力的渲染,流言分作了两派,一派秉持仙门道义,不齿鹿鸣珂身为七曜阁掌教却与羽人女子苟合;一派真爱至上,大力支持扶光君破除成见,与羽族帝姬联姻。
帝姬成婚是羽族的一大盛事,家家户户都悬红灯笼,挂红绸,整个月上城变作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一眼望去红彤彤的,宛若桃林盛开,朝霞倒倾。
羽族婚仪不像人族那么繁冗,男女结合只需跪拜天地,知会六亲,因是帝姬,操办得少许隆重些,婚仪前先需祭告天地,祈求神灵祝福,再开宗庙祠堂,请求先祖庇护。
鹿鸣珂来自人族,有些习俗从了人族,比如发出请柬,邀请宾客前来观礼。
羽族这边来参加婚仪的都是效忠羽氏的重臣,其他则是请柬上邀约的人,来自各大仙门,都是鹿鸣珂的至交好友。羽徽若特意派白梨去暗中核对他们的身份,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借机生事,做出对羽族不利的勾当。
大婚这日,白梨目不斜视地踏入帝姬寝殿,向羽徽若回禀:“宾客中有一人的身份不大对劲。”
“有何不对劲?”羽徽若放下手里的凤簪,凝神问道。
“此人是来自七宝琉璃宗的凌少爷,听闻凌少爷乃端方君子,号称莲华君,超凡脱逸,是神仙般的人物,此人行为举止却是鬼鬼祟祟,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找人密切盯着他,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再有消息,及时向我汇报。”
白梨说了声“是”,退了出去。
时辰快到了,宫婢们入得屋来,替羽徽若梳妆打扮。
黄昏日落时分,一声爆竹轰然冲天而起,宫婢们手提竹篮,将新鲜采摘的花瓣撒向空中,搀扶着身披红衣、头戴金冠的羽徽若走出寝殿。
帝姬成婚这样的大事,羽皇纵使身患重病,不露一面说不过去。只见帷幔垂下来,掩住一道人影,隐约可见女子着盛装端坐帘内。
摄政王坐在帐外不远处,目光发直地盯着帘内人影。
这傀儡是比照着羽皇做出来的,远远望着,恍若羽皇在世,光是这个背影,足以叫人失魂落魄,以为她真的回来了。
这一幕,打消了羽皇已死这一甚嚣尘上的流言。
羽徽若与鹿鸣珂并肩行到帷幔前,对着帘中的人影拜了拜。
这是羽徽若第一次见鹿鸣珂着红衣,少年人身段风流,宽袍广袖,劲瘦的腰身束起,衣袂飘飘,艳色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