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是不那般苦楚,但心里这滋味,难以描绘。
梅姑姑将一个小册子递给了洛长安,“给,这是你的工作手册,加了最后一项。往后,可莫要再将此事也交接出去了。帝君十五登基,到今年二十七岁了,从来没有过暖床丫鬟,你是唯一的伴寝。知道了吗。”
洛长安不由一震,心中莫名的一动,然而纵然是唯一的伴寝丫鬟,又能说明什么呢,他仍有那么多的宫妃。或许他觉得她这副残破不堪的身子令他受用,正如他对那破旧的里衣一样,习惯了,便懒得换。
洛长安将那册子接了过来,前面的条例大体列明了她的工作范围,最后一项白纸黑字添加了一项任务:伴寝。
其实依着洛长安的性子,她已经清楚的知道继续迎合帝君是得不到任何名分的,她就不想继续在龙床上摇尾乞怜了。她现在将希望放在做女官这条路子之上,能得到上面的器重也是极好的。
但是似乎,帝君对她还没有腻。
或许,这就是身为奴才的悲哀,没法选择,没得选择。而她欺骗不了自己的是,即便她知道他宫妃无数的情况下,心里对他也在悄悄的发生着变化。他那般夜夜对待她,她不会没有感觉。
既嫌弃他脏,又为他偶尔流露出的温柔而迷失自己。
待她报了仇,她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梅姑姑想起一事,说道:“前儿我去给太后娘娘送护额,太后娘娘一眼便瞧出来那护额上的凤尾巴别致。就问了我。我便说是你绣的。太后兴起,便要你再绣一个完整的护额送去看看。长安,你这几日便绣起来吧。不必着急,务必绣好。”
洛长安听见是太后娘娘的要求,当即便觉得自己务必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露脸的机会,好在刺绣是她的拿手本事,她当即说道:“好的,梅姑姑,我会竭尽全力绣好这护额的。”
梅姑姑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洛长安当即去库房选了一块上乘的暗金色的布料,看去雍容华贵,这布还是白家的布,仍是老款式,她想太后娘娘终日看这些布匹花色定然烦厌,她若是要绣,必须要绣出新意才是,倒不如选用别家的布,她便将白家的布又放下了。
她突然想到那日梅姑姑提起太后娘娘的头痛之症久久的不能好转,便想到了一个主意,她在库房里找了人参、枣仁、柏子仁、合欢皮,用石臼研磨碎了成了粉末,随即将粉末装在了一块用上乘的衬布做成的细长的小袋子里。
***
慕容珏那夜自宫中回到宰相府内,身心俱疲,躺在床上直睡了七八个时辰。
宋盼烟在旁照顾,她为他换下了湿透的衣裳,拿着衣裳正要交给奴婢去洗,却有东西从慕容珏的衣服袖子里掉了出来。
宋盼烟将眉心一蹙,便低手将那叠放整齐的布巾捡了起来,似乎看见了一抹干涸的血迹,她心中一紧,这是何物?
慕容珏这时醒了过来,看见宋盼烟正拿着那布巾在看,便倏地伸手把布巾夺了回去,厉声道:“不要动我的东西。”
宋盼烟不解道:“那是什么,上面怎么有干涸的血迹?”
慕容珏刚刚睡醒,眸子里还有些惺忪之色,他将那布巾收了起来,不悦的哼道:“你自然不知道这是何物。”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落红,又何从知晓,不由对宋盼烟心生嫌弃。
宋盼烟更觉得好奇,“那究竟是什么主贵的,你藏着掖着的?我为何便不知道这是何物?”
宋盼烟觉得丈夫意有所指,一时竟觉得是指非常隐晦隐私之事,心中一惊,敏感的想到莫非那是女人的血......
慕容珏起身穿衣,随口敷衍道:“前两日天气干燥,鼻子出了血,我擦拭了一把,染到那巾子上去了。哪里藏着掖着了。若是藏着掖着,你有机会见着它?”
宋盼烟倒也不再理论,只是这心中越发的酸妒难忍,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男人,她不能接受任何程度的背叛,丈夫在某种意义上是自己战胜白夏所得到的战利品,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从她手中夺走丈夫,她转而问道:“刚才我给你换衣服,没有瞧见你母亲留给你的那块祖传的玉佩啊。”
慕容珏神色一暗,边搓着手洗漱,边低声道:“弄不好是丢了。你不提,我倒没有注意到。”
宋盼烟听了以后就满脸狐疑,“丢了?就这么巧么,我不问,你就不说。我一问你就丢了。”
“都说了,我没有注意到。什么你问不问的。你什么意思?”慕容珏十分的不耐,坐在床沿上,两手支着额心,看去烦乱不已。
“我前儿在龙寝前面的话说了一半,便被你截断了,你不教我继续往下说。”宋盼烟厉声道:“我那日拉扯洛长安,你道是为了什么,我在她脖子里看见了一条红带子,那红带子就跟你那祖传的玉佩上的带子是一模一样的,红底黄丝线绣的纹路,脖颈子边上有处脱了些线头,那分明就是你的。”
慕容珏假意吃惊道:“此话当真?”
第55章 既然你的玉佩丢了,那就必然是洛长安偷了
宋盼烟半笑不笑的凝着慕容珏,“我既然这样说了,就必然是真的,我什么身份,犯不着说这谎话。既然你的玉佩丢了,那就必然是洛长安偷了。我去找她要回来去!她那日遮遮掩掩,保不齐这东西就是她拾走了。”
说着,就往门外去。
慕容珏一把将宋盼烟的手腕扼住,将她拽回屋子里,“你不要找事。那里是帝君的院子,你当你家后花园呢。我才好不容易活着从御书房下来,你就又要去宫里闹事。你怕不是嫌我命长,盼我早些教今上摘了脑袋。”
“你这话就不对了吧,既然洛长安拾了东西,我是去取回来的,你如何说我去找事呢?我去了笑盈盈的问她,怎么就找事了呢。”宋盼烟猛地挣开了慕容珏的手,愤愤道:“还是说,那玉佩不是她拾的,而是你送给她作信物的!”
想起来那日洛长安含羞带怯的捂着心口,说那饰物是她私人很重要的物什,那副羞赧的贱样,宋盼烟就气怒到无以复加。
慕容珏厉声道:“宋盼烟,要么你就安安静静的做右侍郎夫人,要么,咱们就离了彼此。我即刻便可以拟了休书,你就再不用这般怀疑我。”
宋盼烟心底猛地一顿,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休...休书?你...你动了休我的念头。慕容珏,不要忘了你是如何走上今日之地位的。”
慕容珏半眯着眸子,猛地扼住了宋盼烟的颈项,宋盼烟险些背过气去,只听得慕容珏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片刻都没有忘记我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为了你,我亲手结果了白家一百三十一条性命,我每夜被恶鬼缠身,我做梦都是白夏浑身是血找我索命。让我告诉你,我是如何走到今天的,我背叛了我的未婚妻,我杀了四岁的妻弟,我踩我准岳父的白骨到这一天的。如今咱们是一条船的蚂蚱,不要逼急了我。”
宋盼烟从慕容珏的眸子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狂躁,这与他素日里的儒雅的书卷气截然不同,她的颈项在他手中快要折断,她胡乱的推搡着,就在她快要断气的时候,慕容珏松开了手。
他颀长瘦削的身体轰然坐在椅上,合上双眼,时而出现白夏的影子,时而是洛长安那双充满情愫的眸子,慢慢的这二人似乎融汇成一个人,他的心不住的收紧。
宋盼烟颈项的束缚松了,她大口的喘着气,为慕容珏方才的爆发而感到震撼,她趴在慕容珏的大腿上,柔声道:“相公,是我不对,是我不够体贴你,你前二日被帝君滞留宫中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回到家我本该给你关怀和体贴,可是我却背道而驰,在质问你,怀疑你。原谅我的不体贴和任性。不要休了我,我...我不能没有你啊相公。白家不过蝼蚁,咱们结果他们于他们是莫大的恩赐,你实在不必介怀。”
慕容珏缓缓的睁开了眸子,托起宋盼烟的下颌,低声道:“我是男人,需要空间,希望你不要事事都盘问。若是逼的急了,我可什么都做的出来。当真再娶妻妾,你也当支持,多一人与你分担,岂不是好?盼烟,这一年多来你无所出,眼下又如此忌讳我添房,莫不是你想绝我的后?”
宋盼烟背脊发冷,第一次对自己的丈夫感到惧怕,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控制在自己的手掌心,然而慢慢的发现,恰恰相反,被握在手心的是她。
“烟儿哪里有绝后的想法,自是自己便为相公延续香火,自己纵然不成,必是找来可信之人为相公延续,你可是把我想的心胸太过狭隘了去,我不是那不容人的人。”
宋盼烟暗暗的攥紧手心,这个洛长安决计不能留,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往后相公的事,烟儿不盘问便是了,相公也不必事事瞒着,有合意可心的,不若告诉了我,我教妹妹迎了进来近身照顾,岂不是最好。”
慕容珏淡淡一笑,“今儿我也乏了,你我也年轻,再过四五年,再提添房之事也不迟。之间保不准你就有喜了也未可知。”
宋盼烟这才稍稍宽了心,心想相公也没有动那立刻就添人的心思,若是四五年,自己怎么也生下一儿半女了。
***
为了给太后娘娘绣护额,洛长安在龙寝的库房之中耽搁挑选了很久,库房中有很多布匹,白家的占半壁江山,其余一半由不同的布行所供给。
在一个角落里,洛长安看到了一匹布,标签上备注的是帝都萧家布行呈贡。
这布匹是宝蓝色的,不似其他布匹那般耀眼夺目,不过看起来却是清幽本分,可以看出来织布之人的心境是平和的,扎实的在做布匹的。
洛长安摸了摸这布料,也是十分的顺滑细腻。
萧家布行,洛长安是知道的,也曾与萧家布行的少东家在商会见过几次。
萧家算是后起之秀。若非白家的生意已经在宫里铺开,主子们都用习惯了,萧家或许有更大的上升空间。
洛长安决定了,给太后绣护额,不使用白家的布匹,宫里如今的白家的布匹皆是由宋盼烟的人操控后生产的。
洛长安选用了这块萧家的布匹去绣。
洛长安寻思,若想光复我真正的白家的布行,第一步就是撼动现下宋家操控的这个伪白家布行。
洛长安坐在椅上,护额并不大,倒是用不着绣架,她将布固定在花绷子上,用了颜色不同的三股棉线来刺绣,三色分别是白色、淡粉和深粉。
眼下寒冬,她准备绣一副春意盎然的牡丹争春图,牡丹配上这宝蓝色的布匹,冷暖呼应,与宫里上年纪的主子们常用的黑色护额比起来,分外的别致新鲜,又不失庄重得体。
太后娘娘五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宜,搭配这护额倒也显得精神焕发,越发年轻了去。
洛长安刚绣几针,小桃进来了,进门说道:“长安姐姐,玉流宫的桂婆子来了,说是溪嫔想去采梅花,借一借竹竿钩子和大竹框。”
第56章 如初生婴孩还没站稳脚跟呢!
洛长安倒是没有抬起头来,眼下她最重要的活计是绣护额,虽然梅姑姑说不用着急,但是实在也不能太缓慢,若是太过缓慢,倒显得怠慢了。
护额的话,快则两天,慢则四五天,就一定要绣出来了。
绣太快了教人觉得是粗制滥造,绣太慢了就容易教人以为是本事不大行。
想了片刻,对小桃交代道:“竹竿钩在杂物间门后竖着,大竹框在杂物间柜子左边第三个格子,你去取了给她吧。”
“好。”
“哦,告诉她没两天这边也要用,需要早些还回来。这几天雪下的紧,进院的大树落了不少积雪,得用钩子打下来,帝君身量高,枝头被雪压下来挡了他进门的路。”
“明白了,长安姐姐。”
“小桃,记住,务必要客客气气的。不要落下什么口舌。”
“行。我明白。”
小桃说着就出去领了竹竿钩子和大竹框交给了桂嬷嬷,交代道:“桂嬷嬷,给您,这是您要的东西,只一点需要提醒您的,用完需要这两天及时还回来,龙寝这边也等着用呢。”
桂嬷嬷皱皱鼻子,“哟,一个竹竿和框子怎么要的这么急,什么打紧的呢,不过这东西不常用,各宫都没有预备,前儿见长安自己做了一个这竹竿钩子,还有手编的小篮子,怪精致的,今儿来借一借罢了,瞧瞧小气的样子。”
小桃听这婆子尖酸刻薄,说道:“眼下雪下的紧,不多时门口的大树就被压弯了腰,帝君身量高,进门莫非你教帝君弯腰进来。再有,你原就是来借东西,本来就是长安姐姐自己做的东西,并不是公家的,眼下借给你,你反倒埋怨?”
桂嬷嬷不把小桃放在眼里,哼的一声,“就是咱们玉流宫的主子好欺负,成日里与世无争的,惯的你们这些小蹄子目中无人,今儿要是四妃之一的其中一位来借,你们跪着给送去了,舔来还不及,偏咱们玉流宫没脸。”
小桃一把拉住竹竿,实在气不过,虽然长安姐姐教我客客气气,可是这婆子实在太恶劣,“你这婆子太不讲道理,你这样说简直岂有此理,不过来借东西,就扯上四妃,给我们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干脆不要借了。将东西还来吧。”
那婆子不再说什么,一把拉过来竹竿钩子和竹筐就小步跑走了,边跑边骂咧咧的:“作死的小蹄子,这是仗了谁的势。有人升了个从三品,了不得了,鼻孔都朝天了。”
小桃听出来这桂婆子在内涵洛长安,当即就气的眼红,来到洛长安跟前就挤吧眼泪,“长安姐姐,玉流宫的桂婆子就不是个好人,上次来借大寒日的雪水就挤兑着梅姑姑打我,今儿嘴里又不干不净的,说我仗势欺人,说你不过升了从三品,眼下就鼻孔朝天了。”
洛长安听后,手里一顿,略略思忖,缓缓说道:“小桃,你不必生气,首先我们没有仗势欺人,如果她不能理解,说明她心胸狭窄。再有我们的确是有用处,迟两天若是不还,我们便去讨要便是。她若是有异议,以后再想从这边借东西,就不能够了。”
小桃听了以后,就说:“长安姐姐,她那么说你,你都不生气么?”
洛长安微微一笑,“这都不算个事。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小桃,我们要从遇到的事情中去找到有利于自己发展的东西,去学习,去进步,用我们的这里去思考,如何可以将这件事情变得对我们有利。梅姑姑有句话我十分的认同,万事,站在一个理字上。”
洛长安说着点点自己的额角。
小桃这才擦干眼泪,不再哭了,“若是按我性子,非跑去和那婆子吵上一架。不过,吵完架,就输了理了对吧,梅姑姑就又要打人了。哎,长安姐姐,什么时候咱们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呢。”
洛长安摸了摸小桃的额头,“难了。帝君都不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何况你我。”
“帝君可是皇帝,都不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姐姐,你说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你瞧,帝君就不可以像你这样在荷包里装瓜子核桃,也不可以上朝的时候偷吃糖豆。你说你是不是比帝君还幸福些。”
小桃倏地笑了,“长安姐姐,你可真会逗人开心呀。刚才我的确不应该教那婆子把我逼急了。我应该像长安姐姐这样,像大佛一样淡定。”
洛长安心想我不是淡定,是忍耐和蛰伏,并且没有张狂的资本。
再有,门口那大树上的积雪,帝君回来前我一定要打下来,他说七日左右回来,这便是第三日了,我不愿他被那雪阻了路。
在我的权限范围内,所有可以利好帝君的细节,我都要想到,帝君是我在宫中安身立命的关键。
我能活到今天,全因我是龙寝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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