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推门而入,见人醒了,面露喜色:“少游,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冯观见来人是王振,有意避开视线:“尚可。”
昨夜皇帝让他跪了足足十个时辰,加上天寒地冻,等站起来时,他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颤抖得根本站不住。若不是公公搀扶着,只怕当场摔倒。
甘十九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快冻僵了。他们主仆二人互相搀扶出宫,却见王振早已在宫外候着。
回到冯府,二人泡了个热水,喝了姜汤,便躺下休息了。
不曾想,王振一大早又过来,所为何事,彼此心知肚明。
感觉腹中空荡荡的,他望向王振,邀请道:“一起吃个早膳?”
很平常的一句话,语气听起来宛如对待多年的好友。
王振笑了:“好。”
那张与江骜长得极为相似的面容因笑意,有着违和的阴柔美,那是因长年失去男性特征而显露的特质。
思及此人的悲惨身世与遭遇,冯观实在无法恼恨,上前搭着人的肩膀,面露温和的笑意:“昨晚感谢你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若不是你,只怕我的惩罚不是禁足一个月如此简单。”
王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是兄弟就别跟我客气!”
冯观会意地笑了笑,眼眸闪过一丝异色。
两人闲聊着步入膳食厅,冯观吩咐府里的丫鬟:“小柔,传膳吧,把十九也叫过来吃。”
小柔领了命,向两人行礼后去准备。
两人坐下来,膳食陆续传上来。桌上的美食色香味俱全,看得他们食指大动,彼此心照不宣地动筷,开吃起来。
冯观瞧见王振的筷箸伸到一碟糕点处,那是江南一品酥,姜云初最爱吃的点心。他心思一转,赶紧伸出筷箸制止:“等等!”
王振抬眼看他,眼里充满困惑:“怎么啦?”
冯观心虚一怔,心想着王振一心想要除掉襄王,前不久还暗中派人追杀姜云初,断不能让其知晓他想将一品酥留给姜云初品尝。
正巧此时,甘十九与步莲婷入内,他灵机一动,胡诌道:“十九忠心护主,我说好了赏他一碟一品酥,若让你吃了,我便失信于下属,所以,你还是吃点别的吧。”
甘十九闻得此言,受宠若惊,顿时感动得泪花闪闪:“大人你如此厚待属下,属下日后定会为你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太好了,大人终于有点良心了!
冯观但笑不语,默默地将那一碟一品酥挪到自己身前护着:“先过来吃早膳,再论赏赐。”
“嗯。”甘十九用力点了点头,拖着有些僵硬的双腿走过去。
步莲婷见他腿脚不便,好心扶他过去.
然而,甘十九却如同触电般,赶紧缩回手臂,嬉皮笑脸地婉拒:“步当家,您不需要这般照顾奴才的,奴能走!”
步莲婷生平最厌恶不识好歹之人,眉心一蹙,恶狠狠地威胁道:“需要我把你的腿砍了,再扶你过去?”
甘十九吓得抿嘴,赶紧将手臂伸回步莲婷手中:“有劳步当家了。”
步莲婷满意地笑了笑,扶着他一同入座。
对于步莲婷的出现,冯观感到有些意外,可瞧见眼前这二人的互动,心里了然。
他眯着眼,笑着打趣道:“十九,艳福不浅啊!”
甘十九牵强地笑了笑:“托大人的福。”
步莲婷意识到冯观言下之意,脸上一热,赶紧将人推开,扯着嗓门解释:“少游哥哥您别误会,我跟他之间没什么的,我只是看在他可怜的份上照顾他!”
话到此处,她恶狠狠地怒瞪甘十九,一巴掌拍过去:“我警告你,我的心是属于少游哥哥的,你没戏的,别再对我痴心妄想了。”
女人的翻脸无情让甘十九惊得目瞪口呆,他斩钉截铁地表示:“我、我没想过。”
“想也不行。”步莲婷冷哼道。
“……”甘十九闭上嘴,默默地吃菜。
周围忽地变得安静,气氛变得有点诡异。
王振瞧着二人的打闹,忽地想到一个问题,这问题如同哽在咽喉的一根刺,让他不吐不快。
下一瞬,他眼神犀利地看向冯观:“你杀石碌,是为了姜云初吧?你不是说不喜欢女人么?怎么,这回爱上了?”
冯观垂下眼眉,掩盖所有的真实情绪。
不知何时,这人对他产生一种奇怪的执念,这种执念容不得他有爱人。正因这种无法消除的执念,逼得他不得不刻意塑造不走心的浪荡子形象。
姜云初的身份已让这人容不得她,若让这人认定他爱姜云初,那姜云初必死无疑。
思及此处,他掀起眼皮,眼眸沉静如水:“杀他,是因为他罪恶滔天,而且他骂你死太监,跟男仆一样下贱。”
王振凝着他,目光凌厉,似乎在探究、似乎在审视、也似乎在质疑。
无可否认,冯观的回答很让他满意,只是,他无法完全相信。
“你明知我要杀姜云初,为何阻止?”
冯观似笑非笑地回应:“她是我的妻,不护她周全,我还是男人吗?”
王振冷笑:“你们不是和离吗?”
冯观轻叹一声,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
在王振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时,他煞有介事地说道:“是和离了,可她依旧深爱着我,让我感到很愧疚,所以我得护着她。”
王振挑了挑眉,将信将疑:“是吗?我听说她一心嫁给石碌,还亲口说喜欢他。”
冯观早料到这人会暗地里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眼眸闪过一丝寒光,面上却装作不在意。
“那是因为……”
他摸了摸鼻翼,低笑着摇头:“她想让我吃醋,想引起我的注意。你不知道,这女人爱上我之后有多疯狂。”
“……”
面对冯观的胡说八道,甘十九心里忍不住唾骂了一句。
呸,真不要脸!
而王振被忽悠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他是未经□□的太监,对情爱之事不甚了解,但他深知这男人的魅力,遂深信姜云初爱冯观爱得无法自拔。
如今他权倾朝野,皇帝对他尊敬有加,姜云初不过是个病弱女子,谅她也掀不起风浪,没必要因为这般微不足道的存在,伤了他与冯观之间的兄弟情。
沉吟片刻,他决定退一步,道:“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暂且撤销她的追杀令。但我有言在先,若发现她不爱你了,我必诛杀。”
“好兄弟!”冯观笑着与他握手,将算计深深埋藏。
王振听到这句“好兄弟”,心里十分欢喜,并未察觉男人眼里的那一丝算计。
甘十九觉得没眼看下去了,埋头一个劲地吃。
王振离开时,他吃得很撑,打算伸手去拿那一碟一品酥,却被狠狠地打了一下手。
冯观不悦地挑眉:“十九,一品酥是给少夫人的,你敢碰一下试试!”
甘十九登时明白了,刚才冯观那些话是胡诌的,心里为自己刚才抹掉的泪水感到不值。
他阴阳怪气地轻叹:“大人,你能为少夫人变得如此卑鄙无耻,我看着都想嫁给你了。”
冯观将一品酥小心翼翼地放进食盒里,斜了甘十九一眼:“你甭想,我嫌弃。”
言毕,他提着食盒,迎着阳光跨出门槛。
是时候,去哄妻了。
京城城西襄王府旧宅。
用过膳食,姜云初嫌屋里闷得慌,出门走动走动。春莹怕她着凉,给她披上了狐皮大氅。
寒雪初歇,冷风微微吹拂在脸上,冰冷了上面的温度。
姜云初一路转悠,踏过青莲水榭,路过禁闭的院门,始终不曾停留脚步。她不知自己要去何处,正如不能利用石碌面圣,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才能救襄王府三百余口。
百无聊赖地闲逛片刻,她自觉无趣,便打道回屋。进门前,她跟春莹表示自己想静一静,待春莹退下后,方推门而入。
步入屋内,她转身把门关好,随意地朝屋内瞥一眼,走到桌子旁坐下。
正要倒杯茶喝,忽地,她察觉到人的气息,瞬间身体紧绷,目光警惕地往床上一瞥,一支银簪如流星般迅猛飞过去。
床上躺着的人瞬间睁开了眼,眼眸亮如寒星,一个鲤鱼打挺躲过银簪的袭击,利落翻身下床。
姜云初看清男子的模样,顷刻间放松了身子:“冯少游,你睡我的床作甚?”
冯观向来是刀捅进身体里依旧面不改色弄死对方的狠人,姜云初三翻四次挑战他的底线,还当着他的面与石碌卿卿我我,他恨不得将人锁起来强取豪夺,或者一刀送她去见石碌,可每回面对姜云初,总狠不起来。
他听而不闻,坐下来问:“你饿不饿?”
“不饿。”姜云初别过脸去,摸不透这男人的心思。
冯观将食盒提上来,把一品酥摆在桌面上,眉眼带笑:“吃不吃?”
姜云初眼眸亮了一下,正要伸手去拿,忽然想到这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警惕地睨着他:“你该不会在点心里投毒吧?”
冯观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不如你拿一块喂我,如何?”
姜云初抿着嘴唇,心想着这人若是要杀自己,根本犯不着如此麻烦。
她拿起香脆可口的一品酥,犹豫片刻,放入口中。下一瞬,她的脸被冯观的手转过去,在面对男人的那一刻,他猛地凑过来,张嘴咬上了露在外头的一品酥。
鼻息缠绕时,她瞪大眸子,面颊绯红,心如鹿撞。
而冯观瞧见她清澈透亮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笑意在唇边渐渐加深,在对方有所行动前,咬碎了一品酥,衔着另一半远离。
一品酥入嘴的那一刻,他似乎感觉甜味立马四散开来,笑得眼眉弯弯:“真甜。”
姜云初砸了咂舌:“这是咸的。”
冯观眼含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青丝,带着些凉意。
“可我吃到的是甜味。”
姜云初顿了顿,忽略他揉发的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味觉失调了,赶紧找个大夫看看吧。”
冯观感到哭笑不得。
这女人对所有人通情达理,可到了他这里,却成了榆木。
就这般不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