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似看起来与从前无异,可钟元始终忘不了那个雨夜他在窗外听到的抽泣。
历经这般,她如何能不在意。
正因他知道姜芙现在最在意谁,所以他闭口不提,只将背后包袱解下来塞到姜芙手上,“这些你拿去,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什么?”蓝布的包袱鼓鼓囊囊,拿在手里倒是不算重。
“你也不能总穿哑婆婆的衣衫,我今日去成衣铺子给你买了几身,又添了些胭脂水粉,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些倒真让姜芙没想到,她如今身无长物,更不好意思同旁人开口,竟不知钟元这般细心,连枝叶末节都替她想到了。
“怎么会不喜欢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待我......”心头酸楚涌起,姜芙眼眶微热,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同他提谢字总觉着太过俗气,竟让她哑然。
殊不知,钟元也最讨厌听她说谢,忙打断她的话道:“你不要同我说谢,你我之间永远用不到那个字。”
“快去把衣服换上,应该合身。”他忙推了姜芙进屋,生怕迟一些,她的泪珠子便掉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崔枕安也会一同回来了吧
钟元给她买的东西不少,光成衣便有四套,加之许多胭脂水粉,足够她使用一年的了。
其中有套衣裙姜芙一眼看中,碧叶似的罗裙,若嫩柳迎风,上绣纹络嵌米珠,日头下瞧着泛起华亮色,上身是对襟桃粉衫,以银线锁边,两只袖侧各绣一片千叶莲。做工不俗,许是价格不菲。
她换上衣裙,长发随便挽了个发髻,她出来时,正巧钟元回头望去,瞧看她第一眼,钟元眸神顿住。
微一上下打量,露出浅浅笑意,“我就觉着这身衣裙衬你,你穿了果真好看。”
自打出了事,倒很少见姜芙露笑,这般会心之意更是难得,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裙摆,倒颇有些从前无虑时的影子,“是你眼光好,这衣裳不便宜吧,你一下子买了那么多。”
“我入宫当差这么多年,一些散碎银子还是有的,不过是几身衣裳,你随便穿就是了。”他摆摆手,目光从姜芙身上挪出,她未施粉黛,却仍旧美的亮眼,他倒是不敢再瞧了。
姜芙丝毫未觉察他的不自在,甚至原地转了半圈儿,又道:“我从前就觉着你挑东西的眼光不一般,倒没想竟这样好。”
“应是小时候看姐姐们挑东西,同她们学的。”钟元想也没想随口一答,很快便反应过来不对劲,目光投到姜芙脸上,显然她对方才那句话也是充满疑惑。
姜芙心中疑惑是因为从前没听他说过还有姐姐,可她见钟元脸色微变,似有难色便没再接着问下去,她想着钟元曾经过的很苦,既是苦那便应是不大乐意同人提及的。
很快她又扯了裙带说旁的,“这颜色真鲜亮,穿在身上似碧叶粉荷,若穿着这身去游湖,怕是钻进荷花丛中都寻不到我。”
且见钟元的脸色也随之缓和过来,“既你也说了,那待下次我回来,咱们就去游湖瞧瞧,是不是真的找不见你。”
一说出门,原本还兴冲冲的人垂眼氏眉,“现在旁人都以为我死了,若我出门万一被人看到.......”
“这些你不必担忧,”钟元一顿,“我这宅院地处京郊,平时很少有人来,再说京城那么大,哪就那么容易遇到。”
所言甚是,姜芙点头,很快又想到什么,“对了,这几日你不在,我见不下雨时哑婆婆便会到附近山上采些药材回来,我倒觉着很有意思,我也想同她一起。”
有意思是一方面,另一面是采些药材可以贴补家用,就算钟元对她再好,她也不好意思在这里白吃白喝白用,得想法子给自己寻个出路才是。
“平日哑婆婆独自住在这宅院里,许是闲来无事,她便总上山去,你若想去就跟她一起就个伴儿,不过山上有蛇,你要小心。”
“还有,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钻研医术,现在倒也好,我再教你也方便,厢房里存了好些医书,我就算不在,你也可以随意进屋取用。”
姜芙绽了笑颜,忙着点头,“我记下了。”
姜芙虽出身官宦之家,可多年的寄人篱下也让她性子变得没那么骄矜,更早就将自己那所谓旺族身世抛到了九宵云外,钟元回家当夜,她便跑去灶间同哑婆婆一起做了顿饭食。
与其说做,倒不如说是帮哑婆婆打下手,她煎药看火之流倒是一把好手,可煎炒一类一应不会,哑婆婆更是瞧她一身鲜嫩的衣裙弄脏了怪可惜的,只让她帮着择菜洗菜。
饭食上桌,三人围圈,素来冷清的京郊宅院头一次有了人住的烟火气。
原本哑婆婆是不大好意思同这两个人一起吃的,本想回灶间,却被姜芙硬拉下来坐下。
窗外月郎星稀,房内烛火之下姜芙的容颜似叠上了一层柔光,钟元悄然瞧看过去,久久不忍拉回目光,此时此刻这般温馨,倒让他恍然有些家的感觉。
次日姜芙醒来时,钟元早就没了影,他每每下值再回宫时,都是天不亮就得出发,这一来也回也算辛苦。
昨夜有星有月,姜芙猜着今日不会下雨,便提早备好了采药用的竹筐一应背在身上,同着哑婆婆一起上山去了。
到了山脚,天正好亮起,望着眼前翠微满布郁郁青前的高山,姜芙倒是难得兴奋起来,从前在沈府时难得出一趟门,每日望出去都是她那一间小院隔出来的天,而今头一回觉着自己似个长了翅膀的雀鸟,想飞到何去便去何处。
先前她不过是在医书中见过那些药材,拿在手里的也皆是晒干之物,初回上山,即便相见亦不识,还是由着哑婆婆一一指给她后,她蹲下细细辨认才能勉强与医书中的对上号。
雨季潮湿,山中更是潮闷,她在山中晃荡了一上午,筐中倒也没采了几棵草,倒也全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午时之前随着哑婆婆下了山,此路姜芙头一回行走,倒是哑婆婆轻车熟路。二人入城后在一家名为“仁心堂”的药铺前停下,因哑婆婆常来此卖药材,铺面里的伙计都识得她,亦知她又聋又哑,只将筐中药材取了,一一给她算钱。
这是姜芙头一次出来卖东西,小心的打量着这药铺子,感觉哪哪儿都新奇,心头倒有些小兴奋。
收货的伙计手脚麻利,很快便给二人算好了钱,拿在姜芙手里的不过是几枚铜钱,可仍能让她脸上几乎笑出花来。
这几枚小小的铜钱,是她今日上山劳作所得,非若从前每月需看着旁人脸色拿取花用,握在掌心便觉滚烫。
将银钱收好,二人出了铺子,姜芙扯着哑婆婆来到街心一处豆花摊前,方才来时她便瞧见这处卖豆花的,惦记许久,这会儿得了钱,自然要吃上一碗。
看出她想吃,哑婆婆全不犹豫从自己的银袋子里掏出四枚铜钱将要递给老板,忙被姜芙拦下,她摆了手朝她比划道:“今日我头一次自己赚了钱,我高兴着呢,我请你吃!”
哑婆婆知道她今日一共也没赚得几枚,过意不去,谁知姜芙全不在意,将自己手里的铜板搁在老板手旁,要了两碗豆花,随后拉着哑婆婆到空桌前坐下。
在等待豆花上桌的空档姜芙一边高兴的搓手,一边小心观望四周街景。正如钟元所说,京城地大,且这条街看样子只是普通百姓所居,一般达官显贵之人应是不会轻易来此,若真想碰到从前的熟识,只怕也难,更何况除了沈府的人,她也根本没什么熟识。
豆花的香气离得老远就能闻到,老板将豆花端上的同时,姜芙肚子里咕噜两声应景的响。
碗中豆花滚烫,上浇了一层卤子,颜色香诱。
舀了一汤匙放到嘴边细吹两下,软唇轻碰仍旧烫得厉害,只得耐住性子再搅凉些,这一匙尚未入口,便听隔壁桌两个男子交头接耳起来。
“你听说了吗,北境军和咱们朝廷打起来了!”
两桌相近,姜芙坐在一旁听得真切,仅“北境”二字,就足可让她汗毛直立,拿着汤匙的手指也随之顿住。
目光微移,余光瞧看旁桌,只听又道:“这是迟早的事,北境质子出逃那日起就已经注定会有此一战,朝廷先前一直压着,是怕百姓恐慌,也是怕有人借机闹事,如今那质子都逃回乡了,想压也压不住了。”
“听说北境战力不低,这若是......”百姓于街头散言,也是说七分留三分,不敢尽数吐之,虽吐不尽,可姜芙却知道他们剩下未说的皆是什么。
无非是说北境地处优势云云,她虽现在与寻常百姓无异,可从前好歹也算是旺族出身,从前在沈府时便无意听姑父沈齐提起过,当今圣上虽有雄韬伟略,可太子却是才能平平,无知人之明,中无主见,轻信佞言常被小人利用。
也正因此,倒纵了他这样的臣子趋炎相倚,肆意敛财。
姜芙对当今朝廷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像姑父那样的人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而一些贤德之辈反而得不到重用,可她更怕,怕北境会取而代之。
那样,崔枕安也会一同回来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我配不上你
这一碗豆花食不知其味,最后还剩了小半碗,传到她耳朵里的流言果真倒胃口,原本还兴致冲冲的人一下子打了蔫。
她已经尽力不去想那个人了,他明明不在,却又如影随行。
姜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只是隐隐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具体她也讲说不出来。
钟元回宫了,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姜芙也只能宁下心来等待,等钟元再次回来。
到了晚间时分,又下起雨来,姜芙没什么胃口,晚饭也只用了一点,钟元走时特意叮嘱他房中医书她随意翻看,反正闲来无事,便去寻医书。
钟元房里没有书架,他生怕医书落灰,便都存放在桌案的抽屉里,蹲身下来拉开抽屉,果真整整齐齐躺着几本医书。
她双手小心将医书取出,衣袖不慎勾到抽屉角落,将里面半掌大的一只小锦盒连带出来,小锦盒应声落地,盖子摔开,盒身扣在地上。
这跌落的声音让姜芙心头一紧,生怕是什么重要物件被她打坏,暂将医书放下去拾那锦盒,拾起盒身方见里面扣了一物,看起来小巧。
伸指将那物件捡起拿在手里,竟是一只珍珠耳坠,细细观瞧,这耳坠竟有些眼熟,犹记得许久前自己曾丢过一只,彼时那对珍珠耳坠自己甚爱,丢了一只便凑不成一对,戴不成了,为此她还心疼了许久,倒不想竟在这里。
可怪就怪在为何在这里。
略一思忖,有一个尴尬的念头在姜芙脑子里闪过,但会快便被她压下,长久以来,钟元待她是不错,正因不错,她才觉着自己方才那个念头多离谱,每多往下想一分,都是对他们之间友谊的亵渎。
那耳坠丢的时间毕竟久了,自己认错也未可知,它不一定是自己的,若真是自己的,钟元没有理由不归还。
将耳坠重新摆回锦盒,再将盖子扣好放回抽屉角落,捧起医书便回了房。
钟元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姜芙就靠着这些医书,还有天晴时和哑婆婆上山采药打发日子,倒也充实。
按往常来说,钟元每隔六七日便能借着采买回来一次,可此回不同,自打他上次离家,已经足有两个月不见人影。
姜芙实在是放心不下,隔几日便比划着问哑婆婆从前他是不是也有这么久不露面的时候。
哑婆婆只摇头,又向她比划,从前倒也有月余见不着人的时候,可像这般长久的,还属头一回。
这着实让人心底难安,不免让姜芙胡思乱想,是不是钟元救她的事被人发现了,若是如此,这可是杀头的死罪,转念又一想,若是真发现了,许是官兵早就寻到这里来了,明显也不是为着这个。
思来想去着实想不通透,又求助无门,只能整日提心吊胆盼着他早日归来。
好在,终在两个半月之后,才又见到钟元的身影。
不过这回不是一早便回,而是到了日落之时,天已将要擦黑。
刚回来时风尘仆仆,他先去厢房换了衣衫,才一换完,姜芙便随之跟来,哑婆婆见他无事,便自觉去了灶间烧水,房内只剩下姜芙和钟元二人。
未等钟元开口,姜芙便急忙问道:“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
这话一脱口,姜芙便后悔了,这种话讲出来太过晦气。
好在钟元并未介意,他面色不大好,显然有心事,他本想着,姜芙离开从前的环境便是新生,有些恼事也不必再让她涉足,可如今怕是不讲不成。微顿了心神,他才开口道:“姜芙,有些事,我想我还是同你说了比较好......我之所以这么多天没出宫,是因为圣上病了。”
“病了?”此事着实突然,连姜芙也没想到。
“近年来,圣上身子一直不好,加上自从......崔枕安一走,这便成了心病一块,这两个月以来御药房日夜警醒,随时待命,任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好在这几日圣上病情暂稳,我才好不容易抽身出来,本就无法给你带信,又怕你在家胡思乱想。”
提到崔枕安时,姜芙脸色一沉,眼睑不觉垂下,很快她又稳好心绪,觉出钟元此番话中似还有深意,“既你们一守就是两个月,怕是圣上境况不大好吧?”
虽自学的那点子医术不精不深,可有些事也略有警觉。
钟元点头,“现在虽对外称是暂时稳住,但实际上御药房的人都清楚,圣上的病反反复复,只会越来越严重。现如今太子监国......有些事,我想不应该瞒着你。”
一场沉默自二人之间拉开,姜芙沉慧,自是听出他此番话是何用意,今日钟元所言同先前姜芙的担忧重叠到了一处,愣是让她想绕也绕不开了。
烛火中她抬眼,清澈的眸中藏了隐隐愁绪,“你的意思是说,圣上一旦不能再操劳国事,凭太子之能,怕是难敌北境大军?”
虽为宫中医佐,但宫中有什么消息自是传的快且广,虽然钟元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姜芙面前,十分勉强的点了头。
“所以......”明明雨季已过,姜芙却突有了乌云压顶之感,“所以他还有可能回来是吗?”
这两个月以来,每每上街几乎都能听到外头百姓议论朝事,说的最多的,便是北境与朝廷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