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岚瑧盯着面前这具无头实体看了良久,鬼使神差般扯开了这句尸体的铠甲,他看见,一个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胎记,落在这具尸体的肚脐眼旁。
刹那间,他像是遭遇重锤,倒退了一步。
…………
战场混乱,大家没看清那名大将是怎么死的,更不会想到是被蛮族自己人踩死的。
他们只看到天子身先士卒,将那名大将打落马背杀之,就把敌军吓得撤退了,一时间喜出望外,尤其是郭攸,对他的崇敬之情几乎都溢出来了。
然而沐浴在所有人狂热崇拜目光中的赵岚瑧并不高兴,他一次次想起那个胎记,一想起那个胎记,就不免想起几月前纪禾清举着蜡烛扒他衣裳的拿回,想起纪禾清想要看他肚脐的那回……头脑里又是一片混乱。
担心蛮族去而复返,以兰州的兵力守不住,赵岚瑧又呆了几日,直到附近各府城抽调的援军抵达集合,他才骑马赶回京都。
时隔数日,京中忙碌依旧,由于京都离前线只隔着三个州府,又有蛮族那恐怖的攻城速度在前,京都附近的百姓显得有些惶惶。
有钱有势的已经收拾好家当往南方迁移,普通老百姓离不开故土,开始挖地窖藏粮食,乃至到处找关系把家小往安全的地方送。
但是也能看到,有些灰扑扑的底层官吏正在劝农耕种。
赵岚瑧看见那些农民开始翻动土地准备春耕,看着他们粗糙黝黑的脸上希望的光,便将那些怀疑又压回去。
第77章 合谋
【云松寺, 又是云松寺,我还以为之前副本结束后,这个地方再也不会出现了呢!】
【前线的形式应该很差吧, 今天早上义荣军整个大营都开拔了, 肖未寒带着这一批新兵赶赴前线了。】
【义荣军才训练了几个月吧,这就上战场能行?】
【不能行也得行啊, 正好见见血历练历练,我看兵部那些大臣都是这么说的。】
【兵部里的黄名也蛮多的。我看底层官吏里的绿名更多啊。】
【废话,之前赵岚瑧不是提高官员待遇了吗?底层官吏也很现实的,老板给你涨薪水你能不加好感度!】
【清清到云松寺了!he攻略小组整理近期剧情:赵岚瑧前往前线送粮, 离开前向清清转达了从太后那里得到的情报, 三十年前, 先帝和太后就是在云松寺里遇到的仙人, 十七年前,赵岚瑧发高烧, 也是太后带着去云松寺见了仙人才好转的。所以这回清清打算把云松寺犁一遍, 看看能发现什么线索。重要剧情剪辑已经上传,以及这几天并没有新的糖点出现,这叫he攻略小组略感郁卒。】
【感谢he攻略小组做的总结和剪辑, 真是我们这种工作党的福星啊!】
【前排,是我记忆出错了吗?我记得之前清清便宜爹家书里说的, 好像是十七年前太后带着赵岚瑧去护国寺祈福吧!怎么变成云松寺了?云松寺不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吗?】
【前面的一定没看剪辑也没看回放吧!纪尚书十七年前也就是个小官, 根本不清楚内幕啊,周太后实际上去的是云松寺但是对外说是护国寺吧!】
【话说云松寺是个小寺庙, 香火也一般, 庙宇还很旧,好歹是被皇室光顾过的, 连个修缮费也不出吗?】
骏马勒停在云松寺前的平地上,扬起一片细细的沙尘。
几名相伴前来上香的年轻姑娘一听见马蹄声,以为是那种五大三粗的汉子,纷纷往旁边避让,等远远走开了,才抬眼望过去,这一看就有些吃惊。
只见那马鞍上坐着的既不是粗鄙汉子,更不是那种时常纵马游街的纨绔子弟,竟是一个和她们一样年轻的姑娘。
但与她们每日出门都要仔细将头发梳成好看的发髻再配上绢花发饰不同,这姑娘只将头发挽做一束,扎成跟男子一样的单髻,头发上也没有任何钗环,只一根颜色鲜亮的青色发带垂在肩颈。
她也不穿裙子,而是穿着宽宽大大只脚腕处扎紧的裤子,看着既像胡装又像男装,她脚上套着双白底黑缎皂靴,这可是那些男人才会穿的靴子,哪里有女儿家的软面绣花鞋好看?
就是这样一个半点儿也不精致的姑娘,当她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身上青色披风扬起又落下时,就像鸟儿张开又合拢的翅膀,莫名就吸引了她们的目光。
等到那姑娘将马儿牵到寺庙门口的大树下绑好,等到那姑娘目不斜视地走进云松寺,这几名篮子里装着香烛线香等供奉物的姑娘依旧有些回不过神。
这一回神,她们就免不了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姑娘?不像京中人吧?没见过这样打扮的。”
“从没见过骑马的姑娘……”
“我要是也能那样打扮就好了,想怎么跑就怎么跑,不用去提裙子了。”
“是啊,不用扎辫子也不用编发髻,那样随便一弄,省不少时间呢!”
“你们在说什么,我们又不是那种每日都要下地干活的农妇,多的是摆弄的功夫,怎么能学那种不伦不类的装束……”
说是这么说,然而开始摆动起来的心思,显然不那么轻易按捺下去。毕竟是个人就会想要偷闲躲懒,谁能受得住日日精心打扮只为了给别人看呢?
以前没见过也罢了,现在见到有人能将这么简单的装束也穿出另一番叫人神往的风采,自然也忍不住想要试上一试。
这几人都是京中小官之家的小姐,虽说小官俸禄低,倒也不至于出门连个帮忙提篮子的丫鬟都没有,为了表诚心才自己亲自提着供奉来上香。此番回去,自然免不了做一两件相似的衣裳穿着试试,渐渐地竟带起了新的风潮。
此时暂且不表,回到云松寺。
寺庙里的沙弥瞧见进来的人,立刻恭敬地将她请到主持的禅房去了。
了明正在禅房中悄悄给自己贴假胡子,刚刚贴好,就听房门被人一轻一重连敲七下,这是天命盟内部暗号,代表着求见的不是想要解签的香客,而是天命盟内部成员。
自从搭上宋安这条船之后,了明顺利拿到了京中分堂堂主一位,如今手下也管着二三十号人,虽然还远远比不上上一任堂主,但也不再是曾经的小喽啰了,此时忽然有人来,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已经历练出来的了明分毫不惧。
“请进。”
门一开,那人还没进来,一个熟悉的剪影就落在了屋内地上,了明一下站起身,接着便见纪禾清踏着阳光走了进来。
“关门。”
沙弥立刻将门关上,房中只剩了两人,了明这才激动道:“纪贵人,许久不见,您真是越发风彩夺目啊!”他走过来给纪禾清倒了茶,小声道:“早知道您要来,我早到门口相迎了。”
纪禾清在桌前坐下,接过茶水喝了两口,“我还以为你要说越来越不修边幅了。”
了明一脸震惊模样,“这怎么会?甭说您只是穿得像个男人,就算您变成了个男人,那也是天底下风采最好的男人。”
纪禾清险些被呛了一摆,连连摆手,她这么打扮只是贪图方便快捷,可没想过要变成男人。
纪禾清:“有件事,需要你做一下。”
了明立刻严肃道:“您请交代。”
纪禾清:“传信给宋安,让他和我见一面。”
了明立即点头,“是有什么事么?万一他不来呢?”
宋安上次来京城,先是被赵岚瑧重伤,后是被纪禾清废掉武功,对京都阴影极大,虽然他以为这两件事都是赵岚瑧做的,对赵岚瑧恨到骨子里,然而他原本就打不过赵岚瑧,现在更加打不过,因此根本不敢呆在京都,伤一好就立刻离开了京都,还将卢素晴也带走了,说是要让卢素晴帮忙打理事务。
了明道:“阿清贵人啊,真不是我故意挑拨,那卢姑娘的爹曾经毕竟跟天命盟勾结过……万一她倒向宋安那边怎么办?”
纪禾清摇头,肯定道:“她不会的。”
有些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但有些人在历经挫折后会飞快成长,卢素晴就是这种人,她极重亲情,可她父亲勾结谋逆,死后连祖坟都不得入,只被潦草地葬在荒郊野地里。
她如今深入敌营,为的就是能立功为父亲将功赎罪,好将来风光把父亲的遗骨迁回祖坟。这么做值不值得另说,只是卢素晴这样的人,绝不会倒向宋安那边。
宋安身边是什么样她又不是没呆过,那些恃强凌弱不守规矩的男人会喜欢,但卢素晴这样的女子绝不会喜欢,怕是呆得越久越恶心。
了明见她心有成算,也不再多说什么,立刻就去安排了,问她信上怎么说。
纪禾清沉吟道:“便说我在周太后身边找到了一枚老太师留下机密的竹简,让他亲自来取。”
一物两用,刺激完周太后再来刺激宋安,正好。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让他尽快,要是拖久了赵岚瑧就回来了。”
了明自然不知那枚竹简是什么东西,纪禾清有许多事不会告诉他,但他也不会多问,利索地就把事给办了。
眼看着信件送出去,纪禾清又立刻让人搜查云松寺上下,不止掘地三尺,连佛祖的塑像都挖开来看了,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终于暂时死心,等着宋安来找。
宋安自从武功被废后,一直没有回到容州,而是在梁州襄州等地活动,离京都不算太远,收到飞鸽传书后,他不到两日就出现在了纪禾清面前。
速度这么快,明显是看到信后一刻不停地赶了过来,纪禾清心知他是害怕撞到赵岚瑧,面上也不挑破,只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他,“几个月前卢素晴告诉我你是庞太师的孙子我还不信,这会儿我算信了。”
卢素晴原本就是纪禾清先笼络到的人,宋安也知道这一点。纪禾清以为他听了这话多少会有些不虞,没想到宋安毫无反应,只是朝她伸出手。
下一刻,一枚竹简就落入了宋安手中。
宋安这才明显惊异起来,他立刻翻开竹简,先确定的确是老太师的笔迹后,才放心地将竹简合拢。
纪禾清明知故问,“这上面写的什么,你能看懂么?”
身为庞太师在这世上唯一的嫡系血脉,宋安自然是能解读出来,但他显然不想在纪禾清面前解读,因此并未细看。
然而纪禾清不给他这个机会,她用一种充满焦虑的口吻道:“周太后原本十分厌恶赵岚瑧,但不知为何,在看见这枚竹简后,她竟晕了过去,醒来后对赵岚瑧态度大变。这几日赵岚瑧去了前线送粮,她居然要默出周家精研多年的练兵之法交给他。”
宋安听了这话,神色终于变了,对那枚竹简比原先更重视数分,犹豫一会儿后,终是再度打开了那枚竹简。
他显然不如周太后了解这些密文,周太后看一眼就明白,他却是解读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看完那只竹简。
见他看完,纪禾清一脸好奇道:“上面写了什么?是不是赵岚瑧身上隐藏的秘密?”
宋安神情复杂,“的确是赵岚瑧身上最大的秘密。”
纪禾清嘴角翘起,“这么说,天命盟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往后天命盟想要我再配合,可得拿出同等分量的礼物。”
宋安早就瞧出来纪禾清不是个驯服的下属,自从武功被废,更加难以操纵她。此时听见这话,也不觉意外,只略有些讽刺道:“如今赵岚瑧对你有求必应,你还能缺什么?”
纪禾清懒懒往后一倒,靠近座椅里,“太后已经倒向了赵岚瑧,现在你们天命盟唯一能合作的只有我,宋安,如今我可不是你的下属,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摆出这副嘴脸。”
闻言,宋安面色沉着,眼底阴鸷。
他向来傲慢,虽然早就预感纪禾清会脱离掌控,但在他眼里,纪禾清至多想要个自由身,或者想将把柄拿回去,他没想过纪禾清竟然想要和他平起平坐甚至凌驾于他,她凭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我凭什么?”纪禾清笑容微敛,她甚至没有直起身,手中杯盏却忽然飞出,闪电般砸向宋安面门,饶是宋安反应极快地躲开,脸颊边也被杯沿擦出了一道血痕,下一刻,杯子嵌入屋内朱漆红木柱上,柱子已经被切入一道口子,然而那个杯盏却没有分毫裂纹。
这一下终于震撼了宋安,他猛地站起身远离了纪禾清,终于意识到这个他从来不放在眼里的人真正变了。
“你到底是谁?”
纪禾清进宫才多久,几个月不可能练出这么深厚的内力,因此宋安立刻认定这是别人伪装。
纪禾清微微一笑,“我自然是废了你的人。”
“赵岚瑧!”宋安眼里闪过恐惧,立刻拔腿往外跑。
纪禾清没想到他能吓成这样,当然不能让他跑了,当即将他拦住。
此时他们深处云松寺的禅房内,为了确保私密,四下并无他人,只有一些人防守在外边以防隔墙有耳。
纪禾清没让他闹出动静,废了些功夫才让他重新冷静下来,当然,中途免不了对他一番嘲笑。
“赵岚瑧信任我,给我吃了不少好东西,我的武功就是他教的。”纪禾清描补了一番,观察宋安神色,刚刚她故意那样说,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吓唬宋安,而是故意用这种方式反过来打消宋安的疑虑。见他果然没有因她暴露武功就怀疑到她头上,心下稍定,也是,那毕竟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宋安自然不肯相信那时候她就有能力、有胆子敢废他。
一把将宋安按在椅子上,纪禾清接着道:“我现在还需要天命盟,需要你,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也可以去找赵岚瑧拿一份帮你恢复武功的药。”
要换做之前,他肯定不敢相信有这样的神药,但纪禾清几个月速成的武功他见识到了,再有赵岚瑧以往表现出的神异之处,以及那枚竹简里透露出的机密,由不得宋安不去信。
这个诱惑对宋安来说实在太大了。天命盟里面也不是铁板一块,他至今不敢回容州,不就是担心压不住那些觊觎他位置的人?
更何况,他心里也在赌,赌纪禾清说得都是真的。
一旦人心里有了难以实现的欲求,就会给骗子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