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挣扎片刻,妥协了,“你想要什么?”
纪禾清看他如今客气了许多,而不再是以往那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心下满意,道:“我想要上战场挣兵权,但赵岚瑧担心我受伤,并不答应。我自然不能等着他求着他,所以我需要天命盟为我制造一个机会。”
纪禾清将一杯茶水推到宋安面前,宛如推出去一个筹码,“我要天命盟出力帮我歼灭一支至少千人的蛮人军队,助我拿到第一份战功。”
宋安眉头震动,抬头用一种惊异的目光打量她。
第78章 秘密
宋安此时心里的惊讶不亚于解读竹简的时候。他原本就是老太师唯一剩下的嫡系后代, 那些年在老太师身边耳濡目染,本来就隐约猜到赵岚瑧身上隐秘不少,当看见竹简中阐明赵岚瑧与仙人有关后, 也只不过是将他心中飘忽不定的猜测坐实, 让赵岚瑧在他眼里更加妖魔化而已。
但此时纪禾清提出的这个要求,却着实惊异到了他, 他头回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小看了这个女子,现在再回想起曾经给他端茶递水的那个小丫头,竟然觉得印象十分模糊, 只有眼前这个眉眼张扬的人在记忆中越发鲜明, 哪怕再过数年, 宋安也知道自己绝忘不了她立在面前说出这番话的情景。
但这绝非宋安对纪禾清动了什么男女方面的心思, 事实上他心中越发警惕,彻底将她摆在了对手的位置上。
表面看起来, 赵岚瑧被她迷得要死要活, 做龟孙子都乐意,更是因为担心她无力自保而传了她武功。但如果迷倒赵岚瑧只是顺便,学会武功掌握权力才是她的目的呢?
是啊, 她以前不是没有试探过,只是那时候他并未把她放在眼里, 从未仔细思索过, 现在看来,这个女子未免有些可怕, 她没有沉沦在赵岚瑧的宠爱之中, 没有迷失在宫廷的豪奢富丽中。她竟然想要像个男人一样建功立业!
自己如今处在劣势,跟她相谋, 当真能讨到好处?
那恢复武功的神药就算真的有,事成之后她就会信守承诺?
虽然手里有郭彩珍母女这个把柄在,但宋安心知,事到如今,这已经威胁不了她,或者说,不够对纪禾清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纪禾清只是个赵岚瑧后宫中一个稍微受宠的嫔妃,那郭彩珍母女还能有些用。但她偏偏不是,哪怕真将她的身份捅出来,赵岚瑧也未必舍得处置她,更何况纪家念着一个宠妃带来的好处,哪怕知道她不是,也会硬着头皮保她。
这么一算,郭彩珍母女已经是一步废棋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纪禾清能这么快走到这一步呢?他们根本没来及计划下一步,纪禾清却已经爬到令他十分忌惮的地位了。
要不要答应她?
宋安一时难以定夺。
跟宋安的犹豫不同,纪禾清十分气定神闲,因为她知道宋安必定会答应。
如果没有已经攻占了凉州的蛮族,如果她只是想靠着剿灭反军乱党来立功,那么宋安一定不会纵容她借此壮大,相反,还会想尽办法压制她。
可是现在蛮族侵占凉州,大晋岌岌可危,宋安就坐不住了。在他这种人眼里,无论他们这些人怎么争权夺利,怎么揭竿造反,那都是自家人内部打架,最后无论谁推翻朝廷建立新朝,那都是大晋人坐了江山。
但如果蛮族趁机侵占国土乃至将大晋变成蛮族的属国,那意义都不一样了。他到底是庞太师教导下长大的,他读过的每一本圣贤书,信奉的每一条圣人言,都是他身上的枷锁,牢牢捆住他的手脚,叫他绝做不出放任蛮族入侵的事。
相比之下,在他看来,她只是想要权力,还是杀蛮族立功这样的事,在他看来,反倒更好接受了。
不久后,纪禾清走出光纤晦暗的禅房,阳光洒落她满身。她背着手走在晴光下,手指还在不停地转来转去,那是一个习惯性地转枪动作。
【好奇,清清好淡定啊!她怎么就知道宋安一定会答应呢?】
【真的我特别好奇,她好像每次都能猜透宋安的想法。】
纪禾清瞥了眼弹幕,微微笑起来。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她能跟宋安感同身受,当然是因为,她身上也被层层枷锁捆着,正是这些枷锁叫她永远不会倒向蛮族。
哪怕她身上流着蛮族人的血。
而这个秘密,她会一直带着进棺材,连赵岚瑧也不能知道。
***
赵岚瑧回来了。
纪禾清刚刚回宫就得到了消息,听见他回来,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微微雀跃。
不过赵岚瑧见到她,却不似以往那样眉眼带笑,而是微微蹙眉,目光里透着迟疑。
宫墙边,一枝瘦梅孤零零地抖落一片花瓣,隐隐暗香融在冷风里,纪禾清有一瞬,以为这个人又因为那个游戏系统知道了什么。
但下一刻,这种疑虑烟消云散。知道了又何妨呢?
纪禾清走上前,凑近看他略微有些下陷的两颊,无奈道:“你近来越发清减了。”
赵岚瑧注意力被拉回,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脸庞棱角都突起来了,也是吓一跳。
纪禾清已经握住他的手腕,“手也细了一些,明明出去也没多久。”
赵岚瑧试图狡辩,“没有吧,我一直这样,只是冬天穿的厚,现在暖和一些我穿少了……”
然而纪禾清一句话就打乱了他的呼吸,她微微低头看着他的手腕,低声呢喃,“瘦这么多,以后会不会硌得我难受……”
赵岚瑧:……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瘦又怎么了?怎么会硌到她?什么情况下能硌到她?
他面色从发白到发红只在一瞬间,眨眼间耳根都要红得冒气。
纪禾清这回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不放,眼神里还透着揶揄。虽然没有说话,但赵岚瑧看见她眼里写着什么。
手指紧了紧,他道:“我……我想舞剑给你看。”这次真没想跑。
“啊?”纪禾清倒是愣了一下。
然后赵岚瑧就真的舞剑给她看了。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是真的以后,他再也没有拔出过那把剑,再也没有染过血,就连战场上都是用棍子做武器,将人打晕就作罢。
这还是他这两个月以来头一回拔剑,没有血光杀戮,只有梅树下灵蛇般舞动的雪白剑影。
一舞结束,剑风摇落一地残梅。
赵岚瑧收剑回鞘,听见啪啪啪的鼓掌声,他眉宇终于微微舒展,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也好好收拢回去了。
他微微吸口气,“我这次出去,遇到一件怪事,必须告诉你。”
***
赵岚瑧在蛮族战场上遇到一个跟他招式相近的人,对方身上同一个位置还有同一个胎记!
这叫纪禾清不禁震悚,只因在醉酒的赵岚瑧告诉她的那段密语里,那个胎记,就是克零七对应的锁孔。
如果赵岚瑧不是个例,如果这世上还有许多跟赵岚瑧一样的人,他们还在蛮族阵营,那……
她脊背发寒,狐裘大氅都压不住的冷意忽然浸透全身。
“你不用担心,那个人打不过我。”
赵岚瑧忽然握住她的肩膀,纪禾清重新冷静下来,“还有呢?”
赵岚瑧微微拧眉,“我想,这场仗会比我们所想的更难打。”
纪禾清讶异地看向他,“你……难道没什么想问的?”
“有很多。不过那都不重要了。”赵岚瑧收回手,重新将那口剑拔出来细细擦拭,眉眼被剑光映照出一弘白光,“如果真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人想要毁灭这里,我会把他们找出来,全都杀了。”哪怕是我自己,也一样。
望着纪禾清,最后这句话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第79章 出战 (双更合一)
赵岚瑧离开兰州没多久, 蛮族人又开始攻城,只不过这回有了援军,粮草冬衣又不缺, 兰州城暂时是守住了, 然而没几日,就有人来报, 蛮族人竟然一边攻兰州,一边使人翻山越岭侵入了关内道,如今正一边劫掠,一边往云州而去。
消息传来, 朝野皆惊。
垂拱殿内, 天子的御案下摆了分列两边的桌子, 朝中重臣都在此议事。此时韩尚青一拍面前桌子, 忽然指着对面潘相道:“蛮人短短几日就能翻阅山岭进入关内,必然是手握舆图。潘相, 莫非是你辖下有谁将舆图泄漏给了蛮人?”
潘相的面色也很沉重。
户部除了掌管天下户籍、钱财等等, 也负责丈量天下疆土,哪座山多高,哪条河多深, 也是户部的职责范围内。大晋幅员辽阔,地貌丰富, 但限于技术, 如今天下也还有许多高山川流并没能丈量仔细,甚至很多深山老林, 也是朝廷未能深入的。
但, 绕开兰州进入关内的那条山道,户部内存着的舆图还真有, 而这条山道,幽深曲折,除非手握舆图,否则就会迷失在山林之中,几个月都绕不出来。
潘相知道韩尚青向来对他颇有敌意,然而此时却无法理直气壮地辩驳回去。
在座的两名户部高官却坐不住了,立即站起身与韩尚青分辨,还没说几句,就被韩尚青几句市井骂街的粗俗话怼得脸红脖子粗,指着韩尚青半天,只结结巴巴地骂出一句,“你、你这个田庄粗汉……”
嗤!韩尚青笑了一声,“没有田庄的粗汉耕种,你们每日吃的粮食从哪里来?前线将士的军饷从哪里来?”他眉眼下压,脸上浮现戾气,“农事乃国事,你们如此藐视国法!莫非就是你们将舆图透露给了蛮人?”
两名户部高官齐齐一哆嗦,显然被韩尚青含血喷人的说辞吓了一跳,他们自然不能坐视韩尚青往他们头上泼脏水,撸起袖子就要跟韩尚青干,眼看一场骂战又要掀起来,御案上笔头一敲砚台,一声轻响,垂拱殿内霎时一静,韩尚青也赶紧缩了脑袋不再吱声。
“你们不吵就不会做事是不是?想吵摘了帽子回家吵。”
众人下意识扶了扶头顶乌纱帽。陛下最近脾气越来越好,他们胆子便也越来越大,此时听见他冷言冷语,立刻就想起曾经被一口剑支配的恐惧。
赵岚瑧现在怀疑蛮族那边有跟他一样的人,那么很可能根本没有舆图外泄这回事,而是因为对方那边也有一份世界地图,但这却不是能公之于众的事。
他眉头微拧,看向韩尚青,“你再将私人恩怨摆到政事上,以后也不用来了。”
韩尚青额头冷汗涔涔,立刻低头告罪,眼神则转了几转,暗道以前他也没少在朝堂上对潘相争锋相对,但陛下从未不悦,如今为何变了态度。
韩尚青思虑片刻,果断决定暂时放下跟潘相的恩怨,但心里对潘相的怀疑半点没少。
片刻的沉寂后,垂拱殿内再度响起了议论声,只是这一回,无论哪边都客气许多。
“各地已经陆续开始春耕,只要守住兰州和云州,不叫蛮族继续南下,就能守住土地,若是叫蛮族破坏了春耕,这仗就难打了。”
“今年各处铁矿出产比往年略高两成,兵甲武器不成问题。”
“……如今又要募兵,百姓多有不愿,还得安抚。”
“攘外先安内,不如先将境内造反的草寇招安,让他们上战场将功赎罪。”
“粮草还是不够……”
“良将难得,如今该派哪一位前往云州抗敌?”
“今年黄河汛期提前,还要派人派粮过去……”
纪禾清入内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是瞧见了,也只是低头见礼不以为意,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大家早就习惯了这位贵人的出现。
直到那坐在御案后的天子一抬手,众人纷纷安静,垂手恭听。
赵岚瑧:“我已经决定,让纪禾清领兵前往云州。”
垂拱殿内静悄悄的,左右相头一回如此默契地没有开口。
坐在后排的周大人悄悄问同僚,声音压得极低,“不知这位纪禾清,是哪个壮士?”
谁知那同僚不但不说话,反而瞪了他一眼,周大人莫名其妙,心里也委屈得很,他觉得自己近来遭受了太多白眼,总不能因为他跟周太后是同宗吧!
周大人只知纪贵人是纪家次女,对她的闺名却是不晓得的,不说周大人,在场有不少人都不知道纪贵人全名,但大家会察言观色啊,天子说话时看向纪贵人那眼神,谁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