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娇笑而不语,将火上烩着的酒移开些,给他让开位置。
果子的香气很快散发出来,萧子骋一抬头,看到从帐子里出来的君上。
“君上!”萧子骋立即招手:“刚刚烩了酒,还有烤果子。”
裴戍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冷冷道:“都来军帐,商讨战事。”
他说完,掀开大帐走了进去。
“现在?”萧子骋看了看天色,诧异道:“刚刚打了一场,李奉跟个孙子一样不敢出来,君上急什么?”
冯奔站起来,点头道:“君上自有他的道理。”
酒恰好烩好,冯娇将盖子一掀,促狭道:“建康来了一封信,是个女子写的,想必君上是急着回去了。”
话音刚落,天边亮起
日出东方,将他们寒冷的铁甲照出一抹暖色。
——
宋初姀一直到天亮时才堪堪睡去,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被格外热烈的阳光晒醒了。
睁眼脑海中就是别的小娘子,闭眼还是别的小娘子,宋初姀躺了一会儿,索性也不睡了。
一连几日,宋初姀接连失眠,甚至有一次梦到裴戍从邺城带回来一个别的小娘子,指着她嫌弃,说她黏人又娇气,不如邺城的女子豪爽。她在梦里被气得发抖,转眼一看,裴戍怀里抱着的人那张脸与晏无岁有七分相似!
果然,她讨厌的人在梦里也十分令人讨厌!
第二日,裴戍很喜欢的那只枕头就被她给锤扁了。
确实是锤扁了,真丝料子里面放着鹅绒,宋初姀醒来后就一阵蹂躏,将里面的鹅绒弄得满天乱飞,枕头也彻底废了。
她原本还想砸了放在枕头边上的胭脂,但是刚刚拿起来,就想起这算是裴戍送给她的唯一一个至今完好无损的东西,就又舍不得砸了。
气发泄不出来,她索性又拿出本子记了几条晏无岁的坏话。
二月初,外面树枝出了细细绿芽,宋初姀在新搭的秋千上荡来荡去,眯眼看着远处的葡葡架,暗暗计算何时能长出葡萄供自己吃。
葡萄架也是新搭的,小太监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葡萄苗,将之前贵重的花草都拔了,全都种上了她喜欢的葡萄。
宋初姀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无聊,转头问小太监:“裴戍走了几日了?”
“君上是大年初一走的,如今是二月初六。”
听到这个日子,宋初姀微微敛眸,露出眼下淡淡的青黑。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睡好觉了,别的小娘子这句话当真是对她影响极大。
小太监见她不说话,有些心疼道:“女郎要是觉得无聊,就去找周将军说说话吧。”
“周问川入宫了吗?”
“今日一早就入宫了。”小太监连忙回答。
宋初姀抬眸,想到什么,又有些失落。若是邺城来了回信,他肯定会主动找自己,如今没有来,想必是邺城还是没有消息。
这段日子,她对周问川虽然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陌生,却还是不想轻易麻烦他。
“女郎要不去问问邺城情况如何了,说不定能得知君上什么时候回来。”
宋初姀抿唇:“他爱回来不回来,写个信还能累死他。”
闻言小太监忍俊不禁,有将秋千推的高了些。
湖绿色的裙摆微微扬起,宋初姀发了会儿呆,最终还是停下,犹豫了一下往勤政殿走。
走到殿外的时候,里面两人又在争执。
宋初姀没有进去,侧耳听了一会儿,方才敲了敲殿门。
里面的争执声戛然而止,急促地脚步声越来越近,殿门被打开,露出周问川冷肃的脸。
看到来人,周问川脸色稍好,以为她是来问信件的,连忙道:“女郎,邺城的军报还在路上,若是有了消息,末将立即给你送过去。”
里面传来晏无岁重重冷哼,宋初姀不在意,抿唇问:“你们是不是要去邺城送粮草?”
她刚刚听到了,邺城的事情屡屡节外生枝,那边粮草不够,要从建康押送过去。
周问川一怔,讪讪道:“女郎都听到了?”
他将人迎进来,道:“李奉这个孙子就是在故意磨时间,邺城还有数万百姓,不能强攻,陈长川这人又阴险狡诈,战事一直止步不前,也不知道要磨到什么时候。”
“那归期遥遥无期了?”
周问川摸了摸鼻子算是默认了,怕她难过,当即岔开话题道:“我和这厮正在商量谁押送粮草过去的事情,建康如今没有可用之人,我们必须要去一个。”
“不用商量了!”晏无岁开口:“先不说邺城,建康必须要安稳,你带兵留在这里。”
这是目前最好的决策了,周问川虽然百般不乐意,但还是同意了。
建康如今可以没有文官,但是绝对不能没有武将。只有兵权在手,才能震慑四方。
如今留在建康的武将不是没有其他,只是那些人全都信不过。若是真的有人有不臣之心,晏无岁总不能站在城墙上破口大骂将人给活活气死吧。
宋初姀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晏无岁:“你要押送粮草,那我能随你一起去吗?”
她已经很拉下面子了,不然她绝对不与这人多说一句话。
晏无岁:......
周问川:......
见他们都不说话,宋初姀耐着性子道:“我在建康呆得实在无聊,去邺城也绝对不会添乱,我保证。”
“不可!”晏无岁反应过来,当即道:“你随我去,那你可会骑马?”
宋初姀下颌紧绷:“不会!”
“不会骑马你去做什么,邺城可不是闹着玩的,女郎还是找个绣娘学绣花儿吧。”
周问川拧眉,抬脚踹在晏无岁屁股上。
就算是不让女郎去,话也没必要说那么难听。
“奥,不去就不去。”宋初姀崩着的脸一垮,没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这就不去了?
晏无岁捂着屁股,对这位宋小娘子印象好了些。
看来,宋小娘子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还是可以救一救的。
第55章
大梁国库空虚, 又刚刚经历过饥荒,能周转出的粮草少之又少。
数十车粮草并非是个小数目,晏无岁和周问川周旋于建康各大商户之间, 又盘算上从世家中抄出来的粮仓, 用了三日时间才将需要的粮草数量凑齐。
一切准备就绪,晏无岁押送粮草离开那日, 宋初姀破天荒前来相送。
建康二月时节,风都变得温和起来,宋初姀已经褪去了厚重的衣裳,换上稍显薄的春装,衬得她眉眼都明媚了几分。
纵使看不上这位宋小娘子,晏无岁也不得不承认, 这位确实是少有的美人儿。
世上美人儿何其多,五官比她出挑的也不少, 但是眼前人的气质却仿佛浑然天成, 寻常娘子难以望其项背。
都说九华巷出美人儿, 他一开始还不信,如今想来可能出的便是这种不明艳却让人十分舒服的美人儿,比如眼前人, 比如谢琼。
确实并非以往庸脂俗粉能比,也难怪君上会栽在此女身上。
晏无岁脸色稍好, 道:“娘子有没有要给君上捎过去的东西, 臣可以代劳。”
他对她说话倒是客气了几分,宋初姀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语气也冷:“没有。”
听到她说没有, 晏无岁脸色更好,抖了抖袖子道:“女郎做得对, 君上如今正在邺城打仗,确实不应被打扰。女郎之前千方百计寄信虽做的有失身份,但如今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宋初姀:......
周问川无语,忍了忍,这才没有当着将士的面与他争执起来。
但是不想,晏无岁从袖子中掏出一本《女诫》,郑重其事交到宋初姀手上。
这书一看就是新装订的书册,上面的墨迹还很新,厚厚一本,拿在手上很沉。
宋初姀捏着书角,微微抬眸,表情冷了下来。
晏无岁却没有察觉,将手负在身后:“娘子身为女子,不可太过粘人,不可刁蛮任性。以后君上回来,必定会扩充后宫,娘子这样的性子会吃亏。只有熟读女戒,娘子才——”
“晏大人看了吗?”宋初姀突然出声打断他。
她眉眼那股灵动消失,看着他的目光格外凌厉。
晏无岁怔了一瞬,下意识回答:“没有。”
“既然晏大人自己都没看,那为何要让我看,我以为只有自己看过,才会毫无顾忌地推给别人。”
将手中的书丢到晏无岁怀里,宋初姀冷冷道:“我以为晏大人饱读诗书,对读书这种事情应该更为谨慎,也不会推荐些有失水准的东西,想来是想错了。”
她红唇一张一合,虽未说什么过分的话,可语气之间皆是嘲讽意味。
晏无岁被她说得愣在原地,双眸一沉,想要说什么。
宋初姀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说完转身走了。
她显然是被惹恼了,回去的步伐极快,哪里有半点之前好说话的模样,刚刚对她的好印象果然是错觉。
“这便是建康城内人人称赞的贤良妇?”晏无岁脸色铁青,当即翻身上马,怒道:“这般女子到底哪里贤良?这建康百姓可是人人都眼瞎?”
周问川嗤笑一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婆婆妈妈,还不赶紧启程?”
晏无岁愤愤收回目光,一勒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出了建康。
——
宋初姀在建康活了二十载,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城外的青玄观。十六岁之前,她在城南的施粥棚与九华巷辗转。与崔忱成亲之后,她仿佛被九华巷困住,走来走去出不了长长的巷口。
东都、徐州、邺城,这些地方她只在旁人的口中听说过,却没有去过,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应当去一去,至少不能像现在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地等裴戍回来。
宋初姀吹灭寝殿油灯,只带着银子悄悄出了宫。
宫里没有那么多主子,太监宫女早早睡去,谁也没有发现原本应当在寝殿安睡的娘子已经偷偷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