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字字诛心,是要把他往绝路逼啊。
老叟双眼一翻,直接仰倒栽倒。
容淖嗤笑,灵巧闪身,怕被砸到。
议事大帐里鸡飞狗跳。
太子黑着脸把容淖领走。
行至半途,太子终于开了尊口,不咸不淡道,“这局破得不错。”
有容淖那些话顶在那里,他这个太子若再坚持修改和谈正约以达成议和,会显得格外窝囊无用。
长远不论,至少就目前而言,容淖似乎暂时解了所有和亲公主可能陷入的困境。
“赶巧了,不足称道。”容淖神情无波无澜,仿佛刚才那一场大发雌威于她而言连个涟漪都不曾留下。
太子面上挂笑,眼底却是森寒暗藏,杀意一闪而过,不再开口。
容淖亦沉默。
她知道太子不信,可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她可不就是‘赶巧’去议事大帐听了双方争执;又‘赶巧’身边跟着梁九功,所以畅通无阻进入了帐内。
又那么巧,皇帝刚给她说了三公主,嫌三公主立不起来,告诉她靠人不如靠己。
——靠自己去改变身为女子与公主可能陷入的窘境。
从站在议事大帐外听清里面的争执那一刻,容淖便知道皇帝想看到什么了。
皇帝要看到她立起来,更要让她拉太子一把。
皇帝分明心里有数太子可能勾连多罗特部憋了坏,让太子总揽和谈事宜不过是诱饵,随太子如何折腾和谈。但他却会在发现太子过分偏航,可能就和谈闹出大祸时,忍不住暗中出手替他掌舵。
容淖觉得,皇帝倒不是指望就此引其归于正途,而是不愿见事态闹大。天大的事皇帝也能兜住,他忧的是太子无法周全。
太子与多罗特部勾连闹得许多人战战兢兢,简亲王还为此赔了一条命,容淖私下揣测认为钓出鱼后皇帝会震怒严惩太子。
可现在,她却提前窥探出了皇帝对此事的真实态度——纵容小儿有限度的胡闹一下。
仅此而已。
容淖想,她先前的想法太绝对了。
至少在这一刻,皇帝是太子的好父亲。
可惜世路役役,最易没溺。
太子看不见。
第47章
和大人被容淖当场气晕这事早经梁九功的嘴在皇帝跟前过了明路,皇帝轻描淡写没当回事,甚至暗中猜测那个鬼精的老匹夫是故意装晕蒙混过关,万没想到那老叟当真如此不济——竟初显中风病症!
谁弱谁有理。
谁老谁有理。
当日在议事大帐中发生的争执与议和有关,虽捂得严严实实不会妨碍名声,但也不好什么表示都没有,显得皇族刻薄无情。
皇帝示意容淖送点歉礼过去做做面上功夫。
“公主,礼备好了,您可要过目?”云芝柔声问道。
容淖把手中卷轴递给云芝,“把这幅字加上。”
云芝一脸为难。
她知道卷轴内容,这送过去哪里是探病分明像索命,遂委婉劝道,“御医说和大人年岁大了,从京城长途跋涉至塞外甚是辛劳,若再次病倒可能于寿数有碍。”
木槿啧啧两声,一言难尽道,“这些文人意气可真有意思,动不动就来士可杀不可辱那一套。意见相左是辱;庭辩落败是辱;礼物不合心意也算辱;一不留神还真可能真给他气死,这气性……”她卡了一下,似不知如何形容。
容淖平淡提点,“麻雀。”
“噗——对对对,是麻雀!”木槿笑得花枝乱颤,一叠声应和,“麻雀可不正是气性大,容易动不动把自己气死。别说,平日叽叽喳喳的讨嫌样也挺像。”
她笑得夸张,内敛的云芝见状亦是忍俊不禁。
容淖唇角也浅淡勾起,眼似璨星,闲闲掷卷轴于盛放歉礼的托盘上。
颊边的红宝流苏步摇随之细微晃动,与立领冰蓝小袄相映出一种矛盾的秾辉,她最适合这种掺杂冷冽的浓艳,带着孤傲的野性。
木槿无意一瞥,被这幅态浓意远的美人图晃花了眼,心中‘嘶——’了声,趁容淖心情不错,凑上去吞吞吐吐禀告憋了一早上的事,“飞睇好像和一条细犬好上了,这两天总爱往外跑,昨晚还夜不归宿,我们找到宵禁都没见影儿。因您昨天伴驾整日早早歇下了,奴才便自作主张压下消息没及时禀告。不过公主您放心,今早春山又领人出去找了。就算还找不到,它饿了总归会回来。”
“……”容淖笑意褪得一干二净,咬牙道,“她才一岁多吧,你看严实些。”
容淖虽然总是嫌弃飞睇胖成球,但她打心眼里觉得飞睇还是条天真无邪的小狗。
想到女子生育时年龄越小难产概率越大,估计狗也差不多。容淖冷下脸,又叮嘱一句,“你去打听一下那细犬是谁的,让他关好了。”
-
处理完琐事,容淖出门练习骑术。
皇帝传话让容淖送份道歉礼给和大人时,可能是怕她心里委屈会忍不住使坏,顺便让人送了匹性格温驯的玉花骢过来以示安抚。
这匹玉花骢是蒙古马。
虽与所有蒙古马一样偏矮,但比之其貌不扬的族群,这玉花骢可称‘绝色’。
胸宽鬃长,神骏昂然,青白相杂的毛色自然鲜亮得有如烟柳丝绦,立在雪地霜寒里好似一株凛然生长的无畏青菊。
容淖喜欢所有漂亮东西。
兴致颇好地骑马在雪地里晃悠。
远远看见哈斯正跑马放鹰,容淖直接调转马头。
不一会儿,身后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哈斯没好气的声音自身后裹风送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容淖勒马,侧眸轻瞥,似笑非笑道,“我与四公主是姐妹。”
虽说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但哈斯爱憎分明,又不擅掩饰。
毋庸置疑,她十分厌恶四公主。
上次在看棚容淖当着她的面选择与四公主同行,不信她心里不膈应。
既然如此,何必强融。
“现在是姐妹。”哈斯意味深长道,“往后可说不准,你这乖戾脾性,指定比我更厌恶她的手长。”
容淖明白哈斯的言下之意,哈斯是认定她一定会和亲世子布和,然后站在多罗特部的利益上,厌恶野心蓬勃、四处觊觎的四公主。
容淖眼神玩味打量过哈斯,倏尔一针见血评价道,“自己平庸,也见不得别人有棱角。”
哈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呵道,“你胡说八道!我只是看不上她的做派,一个和亲来的女人吃相忒难看。”
言辞间颇为轻慢鄙夷。
这不是哈斯第一次如此点评四公主。
容淖镇定听罢,没与她争长短,而是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宫中如何教养皇子皇女吗?”
她不需要哈斯回答,三言两语道出宫中是如何教养皇子的。
卯入申出,一年只能休息五日。诗词歌赋、经史策论、算学语言、骑马射箭等统统要学。
皇女在学识方面的要求不如皇子严格,更偏向闺阁庭训。
但四公主却是阖宫皆知的刻苦勤奋,她在完成自己的闺阁课业同时,学识才干不逊于任何一位皇子。
只因她是个公主,所以,她学了那么多皆是无用。
她最大的用处是和亲嫁人!
“我不认为她学了那么多,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只为获得一个男子的情爱。”容淖一双点漆黑瞳沉静望向哈斯,“我若处在你的位置,我会忌惮她,对抗她,甚至算计她,但我不会诋毁她的野心与欲|望。”
这本就是一片充斥野蛮与血腥的土地。
朝廷硬给它强套上了一重规矩,可不是每一匹烈马都会被套马杆降服。
打破、重塑或许才是它的最终宿命。
谁打破,谁重塑,自是能者居之。
同是百斤血肉骨,乾坤岂由二两定。
容淖每多说一句,哈斯便愈沉默一分,面上的怒气早褪个一干二净,劲韧的十指指甲深深陷入缰绳与马鞭里,却兀自嘴硬道,“我没有!”
“你有!”容淖挑眉,目光审视,“我早想说了,你当真是厌恶她,而非嫉妒她?”
容淖听闻过一些扎萨克图部的情况,故而有此一问。
哈斯抿唇没吭声,深深看了容淖一眼,带着被戳破脸皮的难堪,一挥马鞭,疾驰冲走。
容淖未多理会,继续认真练习骑术。
没过多久,哈斯又纵马冲回来了,头顶天上还盘桓着只白羽海东青。
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容淖该说的不该说的已全说了,已与她没什么话讲,只当没看见,兀自练马。
哈斯自觉没趣,纠结片刻后又驱马跑了。
一盏茶后,再次风风火火冲过来。
扯着马缰期期艾艾片刻,似依旧难以启齿。
容淖视而不见,沉默是金。
也不知哈斯是气容淖的无视还是气自己,又跑了。
如此来回几次,容淖嫌她来来去去带起一地雪风打扰自己练习骑术,索性换了处地方。
草原上旁的没有,地界绝对够宽敞。
新找的空地十分清净,容淖兀自认真练习,待腰腿酸软放松歇息时,发现不远处来了群年轻儿郎在玩马上叼羊,兴致上头,呼呼喝喝好不热闹。
叼羊是草原上的传统游戏,玩法多样,这群儿郎玩的是集体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