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眼潭姨娘,李娥的神色冷了下来:“昨日之事还没了呢,在家对子女施暴,别说郡王,单是我这个主母也能做主休了你,你可知道?”
“休呗。”
潭姨娘无所谓的翻了个白眼,都这地步了,她也不想在这郡王府呆了。
顾清宜正饮着花茶,听言一呛——她连忙拿绢帕挡着微咳,暗暗扫了眼这些庄子铺面的管事们,还好现在都被换成了李娥的心腹,否则可真是家丑外扬了。
潭姨娘这话,实在是......放肆嚣张。
“呵”李娥冷笑一声,搁了杯盏,眸光里泛着锐利,“你觉得这不是大事?要不要我为你宣扬出去,让上京城的人都来听听,哪家生身母亲这般打女儿?”
她说话间,瞥了眼神色如常的裴温,倒是对她的沉着高看两眼,不过,还是太蠢,一个府上的姑娘,任由姨娘欺辱多年,不是蠢是什么?
“......姐姐何必如此动怒,我从未说过我做的是对的,但自古哪有父母不教育子女的,我不过是管教”
“你只是府上的姨娘,半个下人,裴温是郡王府尊贵的姑娘,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教训!”
李娥的话毫不留情面,让潭姨娘的脸瞬间半青半白,李娥和裴元不一样,二子一女都出息还都向着她,又管着府上的钱财,潭姨娘可不敢真跟李娥呛声吵嚷。
“我知道我做的错事,我今日一早不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吗?我自愿离开郡王府,但霄言和裴温可都是郡王府的主子,该分的家产铺面可不能少,其余的我也不要什么了,我过几日就带着裴温搬出去。”
裴霄言是府上的公子,潭姨娘想让裴霄言跟着一起出去自立门户压根不现实,只提出了带着裴温。
李娥嘴唇一动,正要说话,一声娇俏却平淡的声音打断她,是裴温开口:“我不愿意。”
“你说什么?!”潭姨娘骤然起身。
裴温轻笑一声,看向潭姨娘:“姨娘,您的生恩我会还,但我生来就是郡王府的姑娘,日后的要依仗的娘家是郡王府,我不会跟您一起出去的。”
“反了反了!”潭姨娘手半扬,可对上裴温那直视的眸子,突然生出了些怯意。
她扯扯嘴皮,看了眼李娥,讥笑:“怎么,这么快就向郡王妃投诚了,到底是谁十月怀胎生的你,乌鸦尚且反哺,你倒是个没良心的。”
潭姨娘扫了眼一屋子的管事,冷笑一身,快步出了屋子。
屋中一静,李娥扫了眼神色尴尬的管事们,发话让众人将账簿一并搬了上来。
“你要学管家?”李娥看向裴温,淡淡出声问。
花厅里现在只剩下李娥和顾清宜二人,裴温抿唇如实道:“是,我对这一窍不通,但只想好好经营好母亲赠我的那几间铺面,日后也是我的仪仗。”
李娥扫了眼她,话倒是软了下来:“可不是我赠你的,你姨娘说的对,你是府上的姑娘,那些铺面就该是你的。”
她看了眼安静的顾清宜:“清宜,今日你就先带着裴温一起看账簿,倒是辛苦你一些了。”
“听母亲的。”
“本来你有喜是天大的好事,怎么也该邀两桌来小贺一二,但如今国丧之际,只能挂些符囊,和粉色灯笼示喜,倒是委屈了。”
“岂会?如今日子特殊,郡王府被多少人盯着,这些规矩清宜也该遵守,再说,这孩子就要家长里短,平平淡淡的出声才好呢。”
李娥点点头,交代了两句,就由着几人和管事算账,带着老夫人入宫了。
那头忙着惠宣帝的葬仪,这头忙着月底算账簿,得真正现下下来,已经是五日后了。
雪花点点散如上京城,堆积在翘檐枝桠,落入青石板路上的被马车一压,消匿无形。
“今日当真下雪了!”顾清宜掀开一角车帘,惊奇叹道:“夫君是如何知道的?”
腰间被一只胳膊揽了回来,裴霁回拿着一卷州志,一手将她扶好:“风雪大了,坐好。”
“先前二皇子府上的幕僚被调去了占星司,对这天文气象占测得准,倒是个有才能的人。”
顾清宜腰被他摸的痒,扯了他的手,拉着放回他自己的膝上,目光却被那骨节明晰的手吸引了过去。
裴霁回的手上有习武的薄茧,但瞧不出丝毫粗糙,一瞧就是矜贵的公子的手,好久没这么细细的瞧他,顾清宜顺着那手看上去,因为天下雪雨,灰蒙蒙的,马车里也没多少光亮。
那清隽冷俊的轮廓就隐在暗光里,不说话时,有些摄人的运筹帷幄的压人气势。
突然,那薄冷的唇角溢出一丝轻笑:“可偷摸瞧够了,幼安。”
眸子散漫的看向她,眸光里却是温和波光。
“怎么都瞧不够。”
她仰脸笑眯眯说道。
今日裴霁回休沐,二人正打算去妙声寺求平安符,正好可以在那小住两日。
“大人——”车辕那处传来幸樛的声音。
“怎么了?”
“前面有人。”
顾清宜一开始没理解这话,等再走片刻,到城门口时却隐隐传来许多啜泣声。
她掀了帘,只见那城门口四五列的人,乌泱泱的一片,都是一律的白色宫装,“......这是,先帝的妃子?”
“先帝临终下诏所有妃嫔均陪葬于长虞陵石窟,如今新帝压了下来,不过是让她们守灵三年,之后婚嫁自由。”
顾清宜从不知裴平当初还有这诏书,她瞥了眼城门口于家人辞别的姑娘,最大的年纪不过双十,甚至还有尚未及笄的,没想到向来以仁人自居的惠宣帝会下如此狠厉的诏书。
可裴次端却不是依规的人,这些妃嫔都是世家或是官宦之家的女儿,真依诏全部活葬,那半个朝堂可都被他得罪了遍。
风雪突然一阵扑面,车帘的一角被裴霁回伸手压了下来,微沉的语气透出淡淡的不虞:“又想染风寒了?”
她心虚,扑过去抱着他的劲腰,讨好的晃晃。
第141章 出仕
闷闷的霭云覆合于寺中曲折的长槛上, 一夜的细雪挂满岩峭的松柏树梢,幽幽的冷风中和着妙声寺稀散的钟磐声。
宁静悠远,就连白雪松柏都自有一股洁净之意。
“大公子, 少夫人, 咱们到了。”
车帘被一截儿粉白的指间掀开一角,顾清宜微微探出窗外打量, 仲冬时节, 百姓农桑也闲暇下来, 这虽然天寒, 礼佛的人也不少。
裴霁回搁了州卷,率先下了马车, 伸手掐着顾清宜的腰将她提抱了下来, “寺院比不得上京城暖和, 多穿些衣裳。”
顾清宜挽了百合髻, 穿了身交领绣柿蒂如意的小袄, 瞧着不厚, 那身姿还是纤细高挑得很, 但里面却是圈了层白狐绒, 十分保暖。
说话间, 裴霁回接过半秋递来的披风, 帮她系了起来, 才拉着她上山。
她依稀记得, 这还是她和裴霁回成亲后第一次一起来这寺庙呢, 当初裴霁回尚未入仕时,也曾在妙声寺闲置的偏院读书备考, 与大宣颇具美名的置空师父有过些交情。
沉香袅袅,空刹悠远, 屋外响起平稳微轻的脚步声,一个年幼的小和尚进屋,稚气却一板一眼道:“二位施主请稍等,置空师父说稍后就到。”
顾清宜眉眼一弯,正要笑着回他,他一转身,小跑着溜出去了。
她嘴一僵,尴尬的收回视线,身侧传来轻笑声,她‘啪’一声,拍了拍他伸来的手臂,传出清晰的一声,她讪讪,
“夫君笑什么......”
顾清宜话音才落,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齐齐看向屋外。
置空师父年纪不大,瞧着尚不足而立,因太过眉清目秀,还显得年轻几岁,看着竟和裴霁回差不多大。
顾清宜神色微讶,回神后跟着裴霁回微微颔首打招呼。
裴霁回看向顾清宜:“这是内子清宜,如今有孕在身,叨扰了。”
置空看向顾清宜,见她眸光澈明,观人不在骨不在皮,而在心,其眸光坦坦然,确是玲珑人。
“澈明内生,清水变雪银,裴少夫人是个有福之人。”
她神色微敛,屈膝万福:“多谢置空师父。”
置空鞠躬回:“少夫人多礼,贫僧不敢受。”
置空的目光放在一侧身长玉立的裴霁回身上,点点头,瞧着有些熟稔的模样。
“二位请坐。今日都护大人光临寒舍,莫不是受了什么人所托?”
裴霁回嘴角微扯,如实道:“新帝临位,四海未平,五州不归,闻置空窥机之能,卦今冬能成否?”
置空神色一顿,默了下来。
室中一静。
顾清宜暗暗看了眼二人,微微欠了欠身,准备退出屋中。
“都护何出此言?”
“你明白的。大宣待立,新帝许你四品之位,派我来游说你出仕。”
“贫僧早已了却尘世俗身,何须这厚禄高官?都护所问之事,贫僧倒是可以为你一测,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则是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顾清宜出了屋,将扇门阖上,隔绝了二人谈话的声音。
半秋和幸桥在远处的柏树下干瞪眼,一见顾清宜出来眼睛一亮,连忙撑了把伞来廊下接她。
抬手接过,顾清宜道:“我自己来,这雪还下着,你也打一把。”
见顾清宜走了过来,幸桥连忙规矩站好:“少夫人。”
“大公子与置空师父还需一些时间,你且在这等着,我带着丫鬟先去那边正殿拜拜。”
“属下今日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少夫人,属下跟着少夫人一起过去。”
顾清宜想了想,点点头带着二人转去院外的小栈。
好在这置空师父的居所虽然偏僻曲折,但回去正殿的一路上道路还算平稳,顾清宜也没让人扶着,她扫了眼身侧严阵以待的盯着她脚下的幸桥,笑道:
“你们自小跟在大公子身边,我想问你个问题。”
“属下保证,大公子身边从未有过别的女子。”幸桥嘴快,连忙接话。
“啊?”她突然有些忍俊不禁。
幸桥一尬:“少夫人不是要问这个?那您问,属下一定知无不言。”
顾清宜细眉微颦,神色也认真起来:“这置空师父的名号我倒是听别人提起,倒是不知道他的来历,你跟在大公子身边,可知道?”
怎么今日裴霁回的话里行间都表明,这次妙声寺之行,也有裴次端想让置空师父出仕之意。
“这事属下也只略知一二,只知道当初置空师父年少的时候曾是邹太傅的门生,后来因见解理得相悖,置空师父就出家了,以示归卧不再出仕之意。”
“......原来如此。”顾清宜神色微思。
方才置空师父和裴霁回所说那几句话,确实与先帝所在时的朝策政令相悖。不过她却听出一件事,或许今冬和庆吴州的征战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