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人声越来越多,雪停了,顾清宜也收了伞。
她扫了眼对面的殿宇,将油纸伞递给半秋,还不等说话,对面传来一声清朗的少年音:“清宜表妹。”
她指间一顿,回头一眼就瞧见束了半冠的许知谨,一身星辉色缎面圆领袍,衣裳精贵,气质卓然。
顾清宜嘴唇一动,轻声道:“许二公子。”
客气疏离。
说完,她的目光放在了他身侧的雯乐公主身上,盈盈见了个万福礼:“雯乐公主安。”
“裴少夫人请起,我可受不起。”雯乐公主和裴次端的关系没有多么亲密,如今裴次端即位,她也收敛了许多,更因为如今裴霁回新帝身边的宠臣,她即便是公主,也不得不笑脸相应。
毕竟,这大宣朝中,可没有第二人像裴霁回一般,能连续得到两朝的天子信任亲近,这其中的本事厉害,旁人可学不来。
“表妹这是来做什么?前些时日听说你害了风寒,如今可好了?”许知谨开着她,语气中有些不寻常的热情。
一侧雯乐公主的嘴角一僵,她就知道,话本子里只要是被长辈拆散的眷人,最难忘记,哪怕他表现得再洒脱体面,言语间还是出卖了他。
“我......”
不等顾清宜开口,雯乐公主接话打断了她。
只见雯乐不顾在外人潮拥挤,亲密无间一般的拉过许知谨放在身侧的手,笑着看向顾清宜:
“看裴少夫人身后的近卫,是都护大人的罢?看来都护大人这么忙还抽空跟着少夫人过来,到真是叫人羡慕。”
她扫了眼身形僵硬的许知谨,笑吟吟道:“不过本公主可不羡慕,今日知谨表哥也是特意跟我来妙声寺的姻缘殿求签呢。”
“清宜表妹,我.......”许知谨的话顿住,按照他的性子,不会当众拂了姑娘家的面子,只僵硬的任由雯乐拉住他。
顾清宜:“......”
她听了这有些暗暗挑衅和宣誓主权的话,实在有些好笑。
不想掺和二人,她有些姿态暗示的抚了抚平坦的肚子,
“确实是大人与我一同来的,说是要为即将来世的子嗣祈福,我瞧着左侧就是姻缘殿,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了。”
她话还没落呢,对面的雯乐公主突然站直了,神色也瞬间规矩了,顾清宜心底一咯噔,连忙回身看过去——
一身月白氅衣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幸桥身侧,眸子里好像还带着些笑意。
顾清宜脸一红,放下托后腰的右手,抚着肚子的左手。
雯乐脸色紧绷:“都、都护大人这么快就来寻少夫人了?大人和少夫人当真恩爱异常,实在叫人艳羡。”
裴霁回犹如带着霜雪一般的眸子扫了眼雯乐和许知谨,勾唇道:“许二公子肯陪着公主跑到寺院,你们二人日后也可以如此。”恩爱。
见许知谨脸色实在不好看,裴霁回咽回最后两个有些缺德的字,伸手拉住顾清宜,十指交握。
“内子身子重了,这冰天雪地的不好跟二位叙旧,不如二位先忙?”
雯乐一听,当然连不停点头,抬手扯着许知谨连忙走开。
见人走了,顾清宜尴尬咬唇。
当初她还笑人呢,方才她那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胎七八月呢,做作得很,还叫裴霁回给瞧见了。
偏偏身侧的人还想逗她:“夫人身子重了,可要为夫背着你走?”
“......夫君还笑。”
第142章 食言
夜色沉沉, 山房禅院的点点星火渐渐熄灭,万籁寂静,连落雪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
顾清宜翻了个身, 透过素色的屏风瞧见那矮桌边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处, 那位子不大,让裴霁回这身形高大的人都拘在一起, 他借着幽暗的烛光在专心的查看布局图。
“夫君不困吗?”她声音带着才醒来的微哑。
那身形微顿, 他收起书卷走了过来, 榻间的女子睡眼朦胧, 脸上还被蒸出红晕,瞧着如朵带着绯色的娇花一样晕人。
“怎么醒了?”
裴霁回侧坐在榻边。
顾清宜微微起身, 一双玉臂揽上他的腰, 靠在了人的腿上。“夫君这一连七八日都不曾好好歇息, 如今都来山房了, 怎么也不早点歇歇。”
她说的是实话, 自从惠宣帝病重之时, 他就被屡次召入宫中, 如今惠宣帝都被葬于长虞陵了, 新帝即位了, 他就算陪她来一趟妙声寺, 也要为新帝办事去置空师父那大道策论。
“好, 现在就歇。”
屈指刮了刮她透粉的脸颊, 裴霁回起身解了外裳, 钻进寝被揽住顾清宜。
男子身上的崖柏香迫然接近,是她熟悉安心的味道, 顾清宜微微抬眼,只能瞧得见他颈间微微凸起的喉结, 顾清宜
没忘记正事,轻声问:“今日夫君和置空师父的话,是新帝今冬就要开始征战庆吴州了么?”
修长的指间绕了绕她顺滑的青丝,裴霁回声音沉哑:“极有可能。”
谁都想不到新帝会在尚未举行登基大殿,冬日又不便行军的情况下,突袭庆吴州,可用兵之奇,就在于非常理。
“安州和庆吴州接壤,我父亲那会不会......”
“放心,幼安。此战不会牵扯安州。”
多的裴霁回不便透露,只拍了拍她的脑袋,言语保证。
许是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太过安心,不消片刻顾清宜又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已是卯时十分。
冬日天亮堂得晚,卯正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听着外面的说话声,顾清宜睡够了也坐起身。
屋外的幸樛言语匆忙:“属下方才从郡王府过来,圣上派人到郡王府,急召大人入宫,如今那小太监正在妙声寺山脚下等着呢。”
只闻裴霁回的声音传来:“去牵一匹快马,再将那小太监使唤回去,就说我稍后便到。”
“是,属下遵命。”
脚步声渐远,不用多久裴霁回轻声开了门,走了进来。
“吵醒你了?”屏风后,女子已经穿上了外裳。
“夫君现在就要进宫?怎么这么着急?”顾清宜抬眼看向他。
“嗯。不急,我先陪你用些斋膳。”
小心的看了眼他,方才幸樛那话可不是不急,分明是十万火急,还有心思和她一起用斋膳,她手上穿衣裳的动作快了些。
等用完斋膳裴霁回下山的时候,已经是卯时末了。
今日难得没有下雪,等天色亮些,顾清宜也没有多呆,让人收拾东西也跟着下山回了郡王府。
上京城当真比妙声寺还要暖和些,才踏入城门,人声和粥铺的袅袅香气都盈盈沸沸。
马车缓慢的穿过南街的早市,不久就到了郡王府。
“诶!少夫人和大公子回来了!”守门的小厮高声笑道。
还在牙房烤火的守门小厮们连忙跑了出来,牵马的牵马,放脚凳的放脚凳。
顾清宜被人小心的扶着下来:“这可就只有我,一早大公子就被传入宫中了。”
“可不就是要找少夫人!”刚到门口的王管事小跑着过来,“今儿一早送信的公差人给少夫人捎来一封信,瞧着这送来的地而是安州,应该是顾大人给少夫人的。”
顾清宜神色一紧,连忙接过,先一目十行的扫了眼,她仔细的折了起来,眼底也染了笑意:“确实是我父亲给我回信了,多谢王管事。”
早在之前知道了自己有喜,她就连忙写了一封信捎去安州,如今父亲给她回信说是要赶紧来上京一趟。瞬间,顾清宜脸上的笑意一顿,她连忙看向半秋:
“你现在赶忙回去研磨,备好纸笔。”
王管事一摸脑袋:“怎么了少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管事,这送信的公人走了多久了?劳烦王管事将人找来,就说我有些急件等着他捎。”
主人家的事王管事不好多问,连忙应声。
今早才从裴霁回那知道新帝有意发兵庆吴州。
到时候庆吴州兵乱,父亲来上京一定会经过庆吴州,那才是诸多不安全。
就如顾清宜所想,今晨皇帝诏令,安州和庆吴州之间的百里线关已经秘密封锁,形势迫切。
金鸣殿。
“圣上请阅。”
一侧候着的佟德光接过裴霁回递呈的布防图,恭敬的转交给龙头飘案后坐着的裴次端。
裴次端穿着素青色的云锦袍,衣摆上却绣了翻云的而起的飞龙,彰显着他帝王的身份。
“爱卿昨夜一直待在妙声寺?”
“正是,内子有了身孕,臣陪她一起祈福挂签,夜宿在了妙声寺。”
“那置空......”
“置空师父让臣将他所言之话尽数转呈圣上,言圣上必明。”
裴霁回的语气很沉着漠冷,即便是裴次端也不好开口再让他屡次去请置空出仕。
一侧候着的郭尚书道:“既然都护大人从妙声寺带回了布防图,那交给上柱国大将军许安,由许将军带兵收复庆吴州兵权,铲除庞氏逆党。”
一侧的御史不赞成道:“许家那可是尚了公主,如何再将兵权交给许将军?”
“非常时期非常事,御史瞧瞧大宣还有哪个能打仗的将军?不是年幼不成就是年迈体衰,此时还在计较规矩,过于”
“诶”裴次端摆摆手打断二人的话,他看向裴霁回:“听闻爱卿的岳丈已经半年前返回安州了?”
顾阑?
殿中恭候着的众人一愣,他们怎么把顾阑给忘了。顾阑确实是带兵的奇手,但、但先帝在时都将顾阑罢了,这......
裴霁回眼底微沉,顶着裴次端探究的目光,裴霁回淡淡道:“正是。岳丈因奸人所害,不利于行,得先帝恩赏回安州养老。”
他话里的意思有些堵住裴次端的想法,可偏偏新帝好像没听出来一般,看向一侧的三足铜炉叹道:
“顾阑当初的伟绩朕年幼时早已听闻,可叹父皇在时重文轻武,竟叫一个有才能之人早早归田致仕,实在叫人扼腕叹也。”
这话一说,谁还不明白裴次端的意思。
圣上这是想起复顾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