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可知我都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我连杀父之仇、灭国之恨都不计较,我连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在乎,天上地下,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你我在一起,神佛鬼仙都不行!我绝不会让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畜生毁掉这一切!”
“阿英,你这辈子只能死在我手里!”
他捏着她的后颈狠狠吻上了她的唇,与其说是吻,更不如说是撕咬,没有半分缠绵,只有生死绝境的无望挣扎,直至尝到鲜血的滋味取代那野果的酸涩蔓延在彼此唇齿间。
她哭着,颤声回应道:“好,我只死在你手里。”
“别怕,英英别怕。”他温柔的舔舐着她流血的双唇,哑声道,“我和你一起死,我们永远一起。”
无论生与死,他都绝不会再让她离开。
这鲜血淋漓的诺言何等惨烈,何等动人,她只觉一颗心痛极却也快极,绝望之中萌生无穷无尽的力量,大敌当前又如何,生死关头又如何?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倘若侥幸脱险活下去自然是好,倘若不幸遇难,他们不过是提前去月亮上见他们的爹娘罢了。
最重要的是,这世上永远有一个人,不会放开她的手,无论一天,十年,还是一生一世,无论她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成败与否,永远永远不会抛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世间,那么即便他与她顷刻死去又何妨?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嫁了他,他娶了她,今生已是无憾了。
她这般悲伤又甜蜜的想。
第167章 第六十一章
嗷呜——
寂静山林之中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一阵狂风大作,但见一只皮毛橙黄、双纵黑纹的吊睛白额虎从草丛中跳了出来,虎视眈眈瞪向树上两人,猝不及防纵身一跃狠狠的扑了过来。
这一跃力度十足,眼看前爪便要扑到二人足下,颜玉央伸手护住裴昀飞起一脚正中虎头,后者惨叫一声跌落在地。
若是平地之上,他这一脚足以将那大虫踢得脑浆迸裂而亡,而此时身在树上无处借力,那猛虎在树下翻滚数圈,竟是踉踉跄跄又站了起来,怒吼一声,前肢攀在树干向上而蹿,意欲爬上树来。
“老畜生没追来,小畜生倒是敢犯上!”
颜玉央冷笑了一声,一路追击,他身上毒药早已用尽,怕这虎啸之声再将人引来,遂纵身跃下树枝,一掌拍了过去。
他虽武功高强,那大虫毕竟也是山林霸王,岂能轻易伏诛,灵巧躲过这一击,翻身摔了个跟头,不罢休的再次向他扑来,一人一虎就此赤手空拳相搏。
眼见那猛虎张开血盆大口飞身一扑,颜玉央仰身下腰,一个铁板桥任猛虎在他头上扑过,随即单掌翻身而起,足蹬一旁树干助力,又是旋风一脚,正中回身反扑的老虎腰腹,老虎嗷呜一声被踢飞出去,重重摔在一旁。
裴昀坐在树上瞧得惊险不已,正要轻呼之际,猝然一片黑影遮天蔽日,她瞳孔皱缩,视线径直撞进一只碧蓝色的眼眸中。
那只眼眸在视野种无限放大,好似一块绝世宝石,又好似一片蔚蓝海水,她脑子一麻,就此坠入其中,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意识......
颜玉央将那猛虎踹飞之后,回身发现那天目王不知何时已是追了上来,趁他搏虎之时悄无声息的蹿上了高树。眼见裴昀已落在了他的手中,他登时目眦欲裂,纵身而起,运起十成功力一掌向其后心攻去。
天目王忽觉身后劲风袭来,那力道之刚猛叫他不敢硬挨,挟起裴昀跳下树来,堪堪躲过了这一掌。
这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了大树之上,一人合围之粗的树干一声脆响,自正中而裂,摧枯拉朽一般轰然倒塌。
颜玉央正欲再出招而攻,却见那天目王阴森一笑,干枯的手指轻巧的捏着裴昀颈间,将整个身子躲在了她身后,且此时此刻的裴昀双目无神,面容呆滞,与那中了迷心咒的阿姿一模一样。
“阿英!”
颜玉央的脚步顿时僵立在原地,他心中愤恨如火,冷声道:
“放开她。”
七日过去,天目王中毒的那只眼睛早已腐烂流脓,他用仅剩的那只完好蓝眸死死的盯着颜玉央,喉中传出一连串乖戾阴桀的笑声:
“你先自剜双目,我再考虑放开她。”
他要的是两人性命,此时颜玉央就算自剜双目也绝不能将裴昀救下来,不过是进一步束手就擒罢了。他心念百转,当即开口道:
“剜我双目,你的那只眼睛亦换不回来。你所中的乃是爻族密毒蚀骨散,此毒并非无药可解,只要及时敷用解药,无论多重的创伤都可恢复如初。”
天目王本以为自己的右眼已是彻底毁掉,没想到还能复原,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一时无法分辨他话中真假。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的追杀早已让他有些神志不清,警惕大幅下降。
“你现下和我回到爻寨,我为你配制解药,不出三个月药到病除。”
“如今已过去了七天,所剩时日不多,若再耽搁,神仙也救不了你!”
趁那天目王惊疑不定之际,颜玉央突然发难,将掌中扣着的最后一枚毒针激射而出,随即飞身上前欲夺回裴昀。岂料那天目王并未上当,冷笑一声,顺势将手中裴昀向前一推。
“小子耍滑头想玩,老夫就奉陪到底!”
裴昀被天目王操控,身不由己,竟是向颜玉央攻去,一招岁寒三掌直击颜玉央胸口。颜玉央迫不得已收招避势,不愿与她交手,可那天目王随即从侧面袭来,与裴昀一左一右两厢夹击。
顷刻间,所护之人转头便站到了敌对一方,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他二人居然还要你死我活,颜玉央恨极了此情此景,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可天目王却不给他机会,他看准了颜玉央不舍对裴昀下死手,招招将他逼向裴昀,颜玉央以一敌二,左支右绌,咬牙坚持。
他折身避开裴昀的一掌,同时一招玄阴指直攻天目王腰间大穴,天目王嘿嘿一笑,竟是一把将裴昀拉倒身前抵挡,颜玉央一惊之下,迅速收手,裴昀对此无知无觉,只是亦步亦趋为人所控,毫不留情痛下杀手,风驰电掣一掌,正中他腰腹。
颜玉央只觉丹田剧痛,浑身真气骤泄,出招的手慢了半拍,被天目王如鹰爪般的手猛然抓住。
天目王一握一扭,便只听卡嚓一声脆响,将颜玉央右臂径直折断,随后天目王横腿一扫,正中膝盖,他的两膝顷刻间碎裂开来。
颜玉央一声惨叫,整个人横飞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右臂与双腿撕心裂肺的痛直窜上大脑,疼得他几乎想立即死去。
若非从小到大他受过太多伤病太多折磨,对与疼痛早已习以为常,此时骤然断骨重伤至此,必定早已昏死过去不可,但他还不能,他还不能放弃!若是他放弃了,他的英英他的妻子又该怎么办?!
他死死咬牙逼自己保持清醒,抽搐着用仅剩的那只完好的左臂勉强撑起上半身,冷冷的瞪向天目王。
这副狰狞的模样,这阴冷的目光看得天目王也不禁浑身一凛,心生怯意,然而转念一想,这小子已残废至此,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就为了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将自己兄弟四人害到这般地步,他心中恨意激生,不禁狞笑道:
“好好,你不舍得死,我便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杀掉这小贱人。”
他钳制住裴昀的脖颈,慢条斯理道:
“我要将她的尸身扔到树林里喂豺狼野狗,叫她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我要杀了她为我三个弟弟报仇!”
眼看大仇得报,他激动得仰天长笑,如癫如狂。
正忘形之时,忽听一道冰冷沙哑的嗓音响起:
“你说过将她千刀万剐,为何不作数?”
天目王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不禁回过头来,只见颜玉央全身瘫软斜倚在一块大石前,正嘲讽的看向自己,冷笑着一字一顿道:
“为何不将她千刀万剐,剖心挖肝,让她亲眼看着身躯被百虫所咬,被百鸟啄食,让她痛足七天七夜再死去?为何如此便宜她?”
天目王闻言一怔,警惕的打量他: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并非玩花样,只是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这样轻松的杀了她,我不甘心。”
天目王嗤笑了一声:
“你当我痴傻了不成,这一路上你拚死护着这小贱人,你二人明明是新婚夫妇,她如何是你仇人?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今日你们两个都要死!”
说着便伸出二指向裴昀双眼插去——
“你可知我是何人?”
颜玉央凛然道,“我乃大燕国圣主颜泰临之子颜玦,我大燕被南宋与蒙兀所灭,就是此人,灭我大燕,杀我亲父,诛我颜氏满门,逼得我堂堂皇储落个国破家亡流落他乡!我千辛万苦才找到此人,骗她相嫁,就是为了伺机报仇,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日临死之际,能见她先死在眼前,我死而无憾,多谢前辈成全!”长长的指甲已触到了裴昀的眼睫,却终究是停在了这一线之间。
天目王狐疑的看向颜玉央:
“你当真是燕国王子?”
他既效力于蒙兀帐下,对中原局势多少了解三分,若此人所言非虚,那这小子与这小贱人自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在这小子面前杀了这小贱人,岂不是帮他报仇雪恨?此人毁他一目,他自然不能如他所愿。
然而此人若是说谎呢?眼下这二人都已再无抵抗之力,终究要被他所杀,他如此费尽心机说谎又有何目的?
天目王只觉越想越乱,想不出个所以然,头昏脑涨之下大喝道:
“我不管你究竟是谁,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跑!好,既然大燕颜氏一族只剩下你一人,我便让她亲手杀了你,然后我再杀了她!你们谁也不能如愿!”
说罢便催动迷心咒,指使裴昀向颜玉央走去。
颜玉央眼睁睁看着裴昀被其操控着走到自己面前,蹲下身来,伸掌成爪按在自己左胸,指尖已将胸口划破,只要再一用力,便能刺破胸膛将自己整颗心脏鲜血淋漓的挖出来。可他毫无惧意,只定定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呆滞眼眸,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只要他一死,同心生死蛊所致,她亦随之而亡,他说过,他不会让她死在旁人手里。夫妻同心,生死与共,他们已跌跌撞撞的走过了这坎坷的一生,今日他们生同衾,死同穴......
便在这最后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伸出左手覆上了胸前的那只手,依依不舍盯着她的脸,想要将她的样子最后看尽眼底。
“英英别怕,我们一起......”
然而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抓在胸前的手骤然一顿,裴昀整个人僵直在了他身前,如木偶断线,风筝脱手了一般,她垂头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杀他?!”
天目王咆哮了一声,疾步上前查看,他的迷心咒为何会突然失灵?几十年来从没有过这种情形!
“杀了他!快杀了他!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气急之下,一掌拍向裴昀天灵盖——
电光火石之间,那本该无知无觉神智全无之人猛然回身,与他出掌相对,一股极其强劲精深的内力猝不及防从掌心传来,天目王只觉心脉一震,大叫一声,后退数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万分惊恐的抬头望了裴昀一眼,而后毫不犹豫的转身而逃,转眼消失在了密林中。
这一掌拼尽了裴昀全部功力,正面对掌硬刚,虽将对方打成了重伤,她亦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再无追击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目王就此逃走。
她踉跄了一下,伸手擦去嘴角流出的血迹,缓缓转过身来,无声的望向瘫软在地的颜玉央。
此时此刻,她身着大红嫁衣,通身精美银饰,亦如七日之前大婚之时,然而那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却是久违了的淡漠沉静,一片清朗。
仿佛时光流转,一切都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初遇的傍晚,子午古道,南北客店,那个身骑白马背负长剑,倔强而清冷的青衣姑娘,一出手便是惊艳四方。
只不过彼时他还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大燕世子,兜兜转转这许多年,而今他从云端跌落泥潭,竟连废人都不算。
颜玉央痴痴望着眼前之人,蓦然间想哭,却又想笑。
他轻声开口:
“你是裴昀,还是我的英英?”
第168章 第六十二章
裴昀只觉自己沉睡在广袤无垠的深海中,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
梦里一切虚无,只有铺天盖地的碧蓝,如娘亲的怀抱,让人不舍得离开。渐渐地,她失去的五感,失去了知觉,失去了一切意识,就此长眠......
蓦然间,她感觉到了有什么砰砰直跳的物什被掌心所覆盖。
噗通—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