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中还有多少霹雳弹?”
之前他为救她,所用来炸死蝙蝠的暗器,正是那雷火堂霹雳弹。
“还有四颗。”玉央了然,“你想用霹雳弹炸穿石门?”
此法不易,且凶险至极。
阿英苦笑:“还有别的法子吗?”
玉央沉吟片刻,颔首道:“可以一试。”
事不宜迟,二人即刻来到那扇石门之前,玉央将阿英安置在拐角处,以免爆炸时碎石冲撞。
他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臂,让她倚靠在石壁上,见她脸色苍白,身形微晃,不禁以眼神询问。
阿英勉力站稳身子,轻轻点了点头,“记得我说的方位。”
以火药投掷爆破也有技巧,她三师伯曲墨曾有一阵子沉迷此道,鼓捣了不少硝石硫磺,春秋谷附近的山头都被他炸了个遍,阿英对此略知一二并不精通,此时不得不硬着头皮试一试了。
玉央依她所言,将三颗霹雳弹在石门上固定,手中扣着第四颗,后退十数步,运内力凝于腕间指尖,猛然一发,那霹雳弹直直向石门上射去——
顷刻间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四颗霹雳弹齐齐引爆,石门被炸了个粉身碎骨,玉央及时闪身退到了阿英身边,没被爆炸伤及。
二人正在石壁上等待余震过去,谁料这震动非但不减,竟是愈演愈烈,以那石门为中心,整个石室都开始颤动,碎石与细沙不断从上方掉落,可怖的裂纹在石壁上裂开。
此处山腹挖空做了圣地,圣地大殿坍塌后,岩壁内构已是危如累卵,此时二人这一炸,却是彻底毁掉了山腹内构平衡,如今整个石室都要坍塌了!
随着掉落的石块越来越巨大,情形越来越危险,来不及细思,玉央拽过阿英夺路而逃。石门之处已全部坍塌,二人只得向石室之深逃去,玉央一手搂着阿英,一手成掌运起七成内力向落下的石块击去,转眼间被逼退到了廊道中。火把已灭,四处漆黑一片,隐约可见前方数块巨石落地搭就了一方空隙,情急之下,避无可避,玉央不得已抱着阿英矮身躲了进去。
稍喘了几口气,他察觉怀中之人冷汗湿透衣衫,浑身软如棉絮,不由出声问道:“还撑得住吗?”
方才一番跑动自是又牵动了伤处,阿英疼得浑身无力,瘫软在他怀中,咬牙道:
“可以。”
但有何用?巨石暂时抵挡了不断掉落的沙石,然而方寸之间,苟且偷生,又岂是活路?石室早晚全部坍塌,而他们也早晚将被活埋于此!
玉央重新点亮火折,打量周身,发现二人正是在那廊道尽头,壁画之前,不禁无声一叹,路当真是走尽了。
阿英抬头,顺着那巨石缝隙仰望着壁画上的华贵仕女,身下是剧烈震动,耳边是落石巨响,心跳却是鼓动如雷,极致的绝望之中生出一丝带着恨意的妄想。
倘若你当真是李仙玉,是那西夏亡国公主,忠烈无双,宁死不屈,死后必是功德无量,位列仙班,你在天之灵,便这般眼睁睁看着我等命丧于此吗?红叶已逝,朔月教已亡,今日我等若也身死此地,世间谁还记得你大白高国的烟尘往事?谁还记得?!
阿英入魔了一般死死盯着那画像女子的脸,忽而浑身一震,猛地握住了玉央的手,高声道:
“快看!她的发髻是不是少了一块?”
玉央顺她所指,定睛望去,只见那画像女子云鬓之上珠钗宝簪,确是有一小片空荡之处,略微怪异,而那形状细看之下似乎是——
“玉梳!”
二人异口同声喊了出来,而后甚至不必再多言,阿英迅速将发间所插的玉梳拔出来递了过去,玉央接过之后片刻不停,冒着如雨般坠落的沙石,起身跃向壁画之上,用尽全力将手中玉梳插进了那空隙之处。
果不其然,严丝合缝!
压抑至极的几瞬死寂过去,但听一股极其细微的沙漏之声响起,愈来愈大,如沙海翻涌,滔滔不绝,而后一阵极其沉闷的巨响发出,眼前重愈万斤的彩绘石壁颤颤巍巍,缓慢向上升起。
石墙开,生路现!
便在二人藏身之处的巨石再撑不住重压,轰然倒塌之前,玉央眼疾手快抱起阿英,二人就地一滚,从还未全然升起的厚重石壁下窜了出去。
而后不顾脚下震动,身后颓圮,二人相互搀扶着拚命向前冲去,目之所及,光亮就在不远的前方——
第16章
身后轰然塌陷,阿英与玉央在最后关头冲出了洞口。
从至暗到至亮不过刹那之间,二人都是缓了好半天,才看清周围所在。
出了山洞,是一处矮崖,游目四顾,只见蓝天白云,群山环伺,花草繁盛,杨柳如烟,正是一处郁郁葱葱的幽静山谷。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然而这欣喜却是来得略早了一些。
玉央扶着阿英下了矮崖,让她坐在树下倚靠,在周围查探了一圈,带回了一个坏消息。
这幽谷四周尽是悬崖峭壁,高不可攀,万壑回萦,插翅难飞,竟是一方绝境!
由喜至悲,急转直下,这几日间境遇可谓是跌宕起伏,大起大落,生死历尽。二人相对而坐,沉默无言。
良久过后,玉央率先开口:“且先将你的伤养好再说。”
阿英低叹一声:“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困于此地,究竟是比困于石室中强上许多。
天地奥妙,造化神奇,此谷明明位于西北之境,却是草木繁茂如同江南之地,谷外干燥寒凉,谷内湿润温暖。高山融雪自岩壁流淌成瀑,落地成潭,清澈甘甜,幽深如镜。虽无飞禽走兽,却有潭鱼野果,终可了以自足。
自此,迫于无奈,二人便在这幽谷中暂住了下来。
阿英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诸般琐事不得不落在了玉央身上。
两人几番同生共死,携手走到如今地步,也谈不上怨言不怨言,亏欠不亏欠,只是阿英本以为玉央乃是富贵世家前呼后拥,无人侍奉在侧,做不来这些个杂事,却不曾想他竟是有条不紊,似模似样。
无论是上树摘果,亦或下水捕鱼,都不曾难倒他。只不过在这期间,割草砍树,劈柴插鱼,诸般劳作,用得都是阿英所背那柄削铁如泥的利剑。
彼时玉央也未多言,只是站在她面前,定定望向她,好整以待。
两人一坐一站,在潭边僵持良久,直到肚子饿得又响起一连串咕噜噜的叫声,阿英这才不情不愿的将抱在怀里长剑交了出来。
玉央接过长剑,将剑柄与剑鞘上缠绕的破布一层层解开,但见黑鲨皮鞘,白金吞口,拔剑而出,寒光似月,吹毛立断,端的是重金难求的好剑。
“剑可有名?”
“剑名斩鲲,取自上可九天追星月,下可四海斩鲲鹏之意。”
阿英淡淡道,此剑本是她十四岁生辰父亲所赠,伴她几番出生入死,血雨腥风,到如今......她扭过头去,不忍直视:
“别在我面前使。”
玉央不禁轻轻勾起唇角,那眼底的稀疏柔软,却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盛夏时节,露宿山野,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然第三日午时,倏尔一场大雨倾盆而至,谷中无处遮风避雨,情急之下,玉央抱起阿英来到矮崖上坍塌的石洞前,暂行躲避。饶是如此,二人仍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彼此对望,哭笑不得,阿英抹了抹鬓边湿发,笑叹道:
“只当天公作美,助你我除垢洗尘了。”
经此一难,未免重蹈覆辙,在阿英的指挥下,玉央花费数天时间,结成了一间茅草屋。虽是低矮简陋,却也多少能避风挡雨,自此日落之后,二人终是有“瓦”遮头了。
日升月落转眼而过,每当又一日夕阳西沉,阿英便在茅草屋前的一块平整青石板上刻下一道划痕,如今已是第二十道了。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仗着年富力强,内功精深,她的骨伤已是好了多半,再几日便可缓慢行动了,然对于出谷的法子,二人还是头绪全无。
四周石壁光滑陡峭,玉央轻功不弱于她,却仍是无处立足,勉强攀爬至数丈之处,便再无向上可能。他们也试过凿石出洞,在山壁间挖出通道,可一来所制石具并不趁手,二来石壁坚硬异常,连挖十几日,木石凿具断了两把,却还未挖出半丈之深,以这山体目测之距,若想挖出生天,怕不是非要等上二三十年不可。
“那石室中显然曾有人居住,而非陵寝墓地,一端经溶洞通往圣地宝藏,另一端莫非是死路不成?”
篝火堆旁,阿英一边皱眉思索,一边下意识接过玉央递来的烤鱼。
两人这般一个自然而然的动手,一个理所当然的受领,如今已是寻常之事了,彼此都没察觉有何不妥。
这潭鱼鲜嫩肉美,即便无他佐料,烤制也颇为可口,淋上谷中所生的酸浆果,更别有一番风味。
阿英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忍不住问玉央:
“你手下的人能否找到这里来?”
玉央一边慢条斯理的吃鱼,一边轻描淡写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倘若有人生还,必定会来寻,但何日能寻到此处来,尚是未知。”
这日月山茫茫山林,要寻一处闭塞幽谷,却不知要寻到哪年哪月。许是明日,又许是今生今世都不可得。
“你不急吗?”阿英忍不住问道,“你本为宝藏而来,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更有可能终老于此,你不担忧失望吗?”
无论遇险还是逃生,此人从头到尾都不曾有太大的情绪波澜,他也不过弱冠之年,何以城府深沉至此?
玉央未语,只手下不停的将烤鱼剔刺食肉,两人之间一时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阿英以为他再也不会理她之时,他却突然开口:
“我来西宁州,本也不是为了宝藏。”
“那为了什么?”
“为寻一故人。”
玉央顿了顿,缓缓道:“十二年前,江湖中有一神秘人士,暗中招揽武林高手,前往西北关外做一桩大买卖,生死不论。因开出的酬劳极高,不少人为捞偏财,铤而走险。只是最终,他们没有一人活着回到中原。”
“你那位故人,也身在其中?”
玉央点了点头。
阿英心中一跳:“十二年前?那不正是上一次赤月蚀,圣地开启之时?莫非便是这群人盗走了宝藏?”
只是不知,无人回返,是历险身死,还是被统统灭口了......
“应当是如此,当年她离开前一晚,我曾偷听过她与旁人交谈,隐约听到‘西夏’,‘寻宝’之类的话,故而这些年来,我在西宁州建琳琅山庄,一直寻找西夏宝藏的消息,最终找到了李红叶身上,由此牵连出朔月教之秘。”
“你是如何知晓李红叶身份的?”
玉央只回了三个字:
“逍遥楼。”
阿英了然。
若说这偌大江湖,最神鬼莫测,诡秘难猜的门派,非逍遥楼莫属。无人知晓逍遥楼总舵在何处,亦无人知晓逍遥楼的幕后东家是谁,只道逍遥楼手眼通天,耳目遍及天下,只要有钱,你能在逍遥楼买到想要的一切,无论奇珍异宝,消息情报,亦或是人命。
“我向逍遥楼探听西夏王室后裔的下落,不久后,得到的回复便是天下盟盟主杨雄杰府上的姬妾红叶,她在花楼挂牌之时,曾当众唱过一曲《灵芝歌》,这是西夏崇宗所作的宫廷宴曲,故而她必与西夏王室有关。我带人前往洛阳寻她,正逢她盗画私逃,于是便与她做了交易,她带我去寻宝,得到宝藏财富之后,我招兵买马助她复国。”
阿英皱了皱眉:“那神秘人做事颇为谨慎,圣地中不仅没有一块金子,也没有一具尸骨,一星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着实难查。”
会是何人得到了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宝?这些年却又为何在江湖朝堂上悄无声息?明珠暗投,衣锦夜行,此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沉默片刻,玉央忽而轻声一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况且终老于此,又有何不好?”
忽明忽亮的篝火勾勒出他刀削斧劈般的侧颜,他低垂眼眸,敛去万般心绪,却又泄露丝丝缕缕不为人知的隐秘。
“人生于世,皆是身不由己,乐少苦多。你漂泊江湖,不也是刀光剑影,人心难测?哪里及得上这般漱石枕流,悠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