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人已飘然远去,落在了擂台之上,他站定在丁墨兰面前,朗声道:
“姑苏谢岚,请丁阁主赐教!”
谢岚这一亮相,少不得引来场中人议论纷纷,自四十年前佛武会上惊鸿仙子谢若絮一战成名,姑苏谢家再未有人在佛武会上一展身手。眼下谢岚出现在擂台之上,便是说明这位新任家主欲效仿前人,有意在今次佛武会上扬名立万,一僧一道一儒仙江湖齐名,如若不出意外,这一场擂台将会是今日佛武会大比最后一场了。
丁墨兰自然明白眼下这翩翩公子欲拿潇湘阁开刀立威,当下脸色微变。谢家剑法精妙非凡,独步天下,潇湘阁多半不是对手,可众目睽睽之下,她若稍露怯意,方才一战好不容易赢来的声誉,怕是就要前功尽弃了。因此她选择迎难而上,干脆利落抱拳回礼:
“谢公子,请——”
剑随人势,同样的功夫同样的兵刃,在不同性格的人手中,施展的效果亦是天差地别。秋水软剑,谢家剑法,裴昀也算领教过数次了,谢若絮的优雅凌厉,谢岑的潇洒不羁,可到了谢岚手中,却是变成了狠辣诡秘,冷酷无情。
他在象征性的让了丁墨兰几招彰显风度之后,剑下再不留情,出手逐渐凶狠了起来,一招一式,杀意尽显。
“怪不得谢公子刚才对我有此一问,”裴昀对谢心书道,“看来令兄对今日拔得头筹势在必得啊。”
谢心书笑意盈盈道:“谢家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我哥哥赢下擂台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是啊,名正言顺。”
裴昀笑了一下,看来谢岚在乎的也是这四个字。
在谢岚的步步紧逼之下,丁墨兰左支右绌,逐渐露出破绽,有几次剑锋都堪堪擦着她要害而过,看得台下众人不禁齐齐为她捏了把汗。
但见谢岚一招“风声鹤唳”直刺丁墨兰右肩,丁墨兰侧身微避,长剑挽花,一招“烟波浩渺”斜指谢岚左腰,岂料谢岚不躲不闪,手腕一抖,秋水软剑软折回返,绕过丁墨兰颈间,无缝衔接了一招“草木皆兵”,眼看就要将丁墨兰喉间划破,后者大惊失色,狼狈向后一翻一滚,躲开了这招致命一击。谢岚不依不饶,紧随其后,左脚踏步,右腿一弹,正中丁墨兰腰腹,毫不留情一脚将她踹飞下台。
“阁主——”
“丁女侠——”
众人眼见丁墨兰口喷鲜血横飞出去,却无力施救,不禁连连惊呼,便在其即将落地之际,但见一道黑影闪电般蹿了过来,刚刚好将丁墨兰接在了怀中。
“墨兰姑娘,你没事吧?”
丁墨兰剧痛之下,勉强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男子相貌端正,气度内敛,面上隐有风霜之色,眉宇间透出几分熟悉,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人了。
“你、你是......?”
男子低声道:“当年华亭水畔,姑娘许诺收留之情,小生没齿难忘!”
丁墨兰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啊!是你!”
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赶过来的潇湘阁弟子围了上来,男子见状便将丁墨兰交给了她们,并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丹药塞给了其中一名弟子道:
“这是九转护心丸,墨兰姑娘受了内伤,快快让她服下。”
“啊这——”
那弟子接过药瓶,且惊且喜,这九转护心丸可是疗伤奇药,这人出手如此大方,究竟是何来历?
而那男子赠药过后,却也不多停留,转身便向擂台走去。
那厢心诚方丈已走上了擂台,正要宣布今日结果:
“若再无人敢上台挑战,那么今次佛武会大比的胜出者便是姑苏谢家谢岚公子了!”
赢得擂台车轮战站到最后之人,是为胜出者,胜出者可选择是否与大光明寺高僧对战,只有击败大光明寺高僧,才能真正赢得优昙婆罗金花,获得“天下第一”之名。七十年来,从未有人过得这最后一关,故而那最后一朵金花,至今还在寺中典藏,而大光明寺的超然地位亦是七十年来屹立不倒。
谢岚武功之高,同辈之中俨然再无敌手,在场众人哪个也不敢上台自取其辱。况且最后由姑苏谢家获胜,也是情理之中,无论其他江湖人士还是大光明寺都对这个结果极为满意,心诚方丈更是想尽快了解此事,以免夜长梦多。
正在那谢岚傲然而立,得偿所愿享受着万众瞩目之时,但见一人走上高台,大声道:
“还有我!我还没向谢公子挑战!”
此人正是方才救下丁墨兰的那名男子,谢岚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此时不由嗤笑道:
“想为佳人出头?倒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秋水剑下从没有无名亡魂。”
“我不是无名小卒。”
那男子举起手中被破布包裹的长剑,一圈又一圈缓缓解开破布,露出一柄乌黑短粗的剑来,他面容沉静,一字一顿道:
“在下泰山剑宗掌门戴平,特来领教谢家剑法!”
第186章 第拾六章
泰山剑宗戴平
这六个字如平地一声惊雷,在人群中炸了开来。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在江湖老辈人眼中,这泰山剑宗不知早多少年前便派毁人亡了,怎地如今又出来了传人?他既姓戴,却不知与当年的老掌门戴震霆是何关系。而在年轻小辈耳中,就压根不曾听过这一消失已久的门派。
人群之中,便只有裴昀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甫一见戴平便觉得眼熟,但是不敢肯定。只因这些年来,他无论气质性格,还是武功身手都是大不相同,如何也瞧不出半分当年那个吊儿郎当混小子的模样。
而他手中那柄乌黑短剑,如若她所料不错,正是由那昆仑神铁所铸,当年他与他们一同从云中宴逃生,因他一身恶臭扑鼻,竟是谁也没能察觉他身藏了一块绝世宝物。
从不懂武功的泼皮无赖,变成现今这般气度沉稳的侠士,看来这七年间,他经历不凡。
而谢岚却不曾将他放在眼中,只皮笑肉不笑道:
“泰山剑宗早已覆灭多年,哪里来的招摇撞骗之小贼?你既然执意找死,那我便成全了你!”
乌剑出鞘,秋水强攻,两道身影不由分说纠缠到了一处,一时间剑光霍霍,剑鸣铮然,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大光明寺看台上,东院首座心尘大师看着看着骤然脸色一变,呢喃了一句:
“岱宗剑法......”
他身旁绰号白眉黑面僧的南院首座心业,皱眉问道:
“师弟你说什么?”
“我说,这小子使得竟然是失传多年的岱宗剑法!”心尘目光烁烁,紧盯着擂台上的那个身影,极为感兴趣道,“或许此人,当真是泰山剑宗传人也说不定。”
这戴平自然是泰山剑宗唯一传人,而他所使剑法自然也是正统岱宗剑法。
话说当年逍遥楼云中宴,天机老叟何必光临死之前将昆仑神铁交给他,嘱咐他去找神工匠莫邪,让莫邪为他打一柄神兵利器,莫要浪费了这等天赐良材。戴平的亲爹风流无情,亲娘是青楼妓女,他从小受尽白眼欺辱长大,唯有何老爷子对他最关爱最无私。他费劲千辛万苦,终于逃出生天,从此以后,痛改前非,立志重新做人。
后来他找到了莫邪,得了神铁宝剑,阴差阳错自那泰山掌门玄铁令牌中寻到了岱宗剑谱,又侥幸拜了隐士高人为师,几经奇遇,洗髓易筋,脱胎换骨,终得剑术大成。
而今,在这宝陀山大光明寺佛武会擂台上,他这曾经寂寂无名的小人物,饱受轻视的小混混,注定要一鸣惊人,让整个江湖刮目相看!
昆仑神铁所铸短剑,看似其貌不扬,实则切金断玉,锋利无比,剑锋未至,便已是寒光逼人。谢岚嘴上说得不屑,动起手来却丝毫不曾轻敌,他打起十分精神,手中秋水软剑如灵蛇一般游走,抓住一切机会,寻找面前之人破绽。
泰山剑宗与姑苏谢家,皆是名门正派,武学渊源,这两个年轻人又都是天赋卓绝,内力精深,转眼间在台上竟是已拆了百招。将台下众人看得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谢岚作为谢家家主,早已江湖闻名,而戴平这一无名小卒,能撑到现在,已是足够出人意料了,哪怕他今日最终落败,仍是虽败犹荣。
裴昀将二人打斗尽收眼底,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慨叹。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生生不息,代代不绝矣。
台下之人感慨万千,台上之人却是全神贯注,容不得一丝分神。
电光火石一个错身之间,谢岚手中软剑突然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窜出,一招“一往情深”将缠字决发挥到了极致,顺着神铁乌剑而上,竟用软剑将乌剑整个缠绕,随即他左手成掌,便向戴平面门击去。戴平右手乌剑被制,情急之下,左手反手接掌,双掌相对,一股极其强劲的内力爆发而出,两人同时浑身一震,都受了内伤。
与此同时,但听一声金石断裂之响,缠绕在乌剑之上的秋水软剑竟是被内力震断,碎成了数截,七零八落掉在了地上,谢岚的手中竟是只剩下了一段光秃秃的剑柄。
达摩峰前,竞场之内,数千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好功夫!”
看台上心业霍然起身,高喝了一声。
随即台下也有数人反应了过来,白岳剑派掌门与飞刀门门主不约而同露出了赞许了目光。丁墨兰被弟子救治,此时已伤势稳定,她看着不远处擂台上的戴平,美目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激。
古往今来,只有以柔克刚,可这戴平偏偏反其道而行,以刚破柔,这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霸道!
擂台下议论纷纷,擂台上死一般寂静。
戴平与谢岑二人相对而立,谁也没有说话。
戴平其实有些无措,刚才那招是他为自保被逼无奈拼尽全力放手一搏,没想到换来这般石破天惊的结果。而谢岚则脸色阴郁的盯着面前之人,心中杀意愈发浓郁。
若是单纯比武,方才他已是落败,可在这擂台之上,他既未认输,又没跌下台,只要命还在,这场比试就能继续。
今日之辱,他一定会让这不知天高地厚混账小子,千百倍偿还!
正在两人对峙之时,忽听嗖嗖一声尖啸,一枚信号弹窜上云霄,砰的一声炸裂开来,绽放出一朵鲜红的牡丹,即便青天白日仍是醒目非常。
心诚方丈不禁脸色一变,裴昀也同时心中一沉。
来了!
这是山下守门僧人所发的信号,他们等待已久的不速之客终于来了。
“蒙兀六真宗高手到——”
但听一阵号角鼓乐之声由远及近,竞场之内呼啦啦出现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一群身披红袍高大威猛的番僧,与十几个头戴幕篱着轻纱白袍的女子,他们身后则跟着一大堆装束各异的汉人,打眼望去,竟是有百十来人之众。
在场有眼尖的在其中看到了熟人,不禁脱口而出道:
“那不是铁狮镖局仇云飞吗?”
“还有灵秀山庄钟家的人!”
“金刀刘家刘大亨!”
惊呼声在场内此起彼伏传来,原来跟随番僧的那群汉人多是曾经归顺世子府的北方门派,当年降燕,今日降蒙,好个见风使舵!
心诚方丈见此情景脸色难看,上前沉声开口道:
“阿弥陀佛,今日乃是我大光明寺佛武会大比,诸位不请自来,有失礼数,敝寺简陋,无坐席棚帐招待,还请速速离去罢!”
“方丈大师此言差矣——”
红衣番僧对心诚之言恍若未闻,却是走出了个一身儒衫,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答话,他嗓音尖细,听在耳中令人十分不舒服。
“在下沉白,见过方丈!”
他装模作样的拱手行礼道。
心诚冷哼了一声:“阴司秀才,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这阴司秀才沈白本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小人物,如今投靠了六真宗,不知如何摇身一变成了番僧的传声筒,他似笑非笑道:
“非也非也,在下是替佛爷们反驳方丈大师的,贵寺广邀天下群雄共襄盛典,怎地少了我们六真宗的邀请?”
心诚倨傲道:“今日佛武会,乃是我中原武林盛事,尔等鞑靼蛮夷,焉有资格参与?”
“方丈大师此言又是差矣。”沈白唉声叹气道,“敢问方丈,今日大比,所争为何?”
“自然是‘天下第一’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