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文女主仆几人离去后,阿英身旁萨茉儿轻哼了一声:
“好个绵里藏针软刀子,夫人,你可不要被这二夫人柔弱的表象所迷惑,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是吗?”阿英扭头看向萨茉儿,“她是话里藏刀,但你这招借刀杀人也不遑多让。”
那单寿姑甫一进府,便给众人来了个下马威,将府中人事财物大权统统掌控在手,把里里外外都折腾得不轻,这位新走马上任的大管家尤甚。两耳不闻窗外事如阿英,都从婢女们私下里的闲谈有所察觉。
颜玉央之前便不常在世子府,对府中大事小情素来不闻不问,萨茉儿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想借她的手挫一挫新夫人的威风。否则那单寿姑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了今日颜玉央不在府之时,恰好听闻了若梅轩之事,风风火火的杀了过来?
萨茉儿脸色一僵,连忙低声告罪道:“是奴婢逾越,请夫人恕罪。”
这半年来她多少也了解了些阿英的脾气,吃准了她不会计较此事,也知晓她不会回应,顾自继续道:
“夫人放心,虽然如今这二人是明媒正娶进府,名分上压夫人一头,但世子爷心中真正在意的是谁,府中上下皆知。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当初世子爷为何要大动干戈罚了所有人,恐怕就是替您树威,以防那单家二位小姐进府之后,发生今日之事。”
之前她还不以为然,幸好有杜衡好心提点,又经历王府掳人之事。如今她侥幸升迁被委以重任,断不会再站错阵营,落得和那前任一模一样的下场。
阿英一言难尽的望向萨茉儿。
倘若这真是一出庭院深深勾心斗角的折子戏,萨茉儿无疑能成这台上念唱作打最卖力的角儿,可惜生旦净末丑皆没上场,妥妥的是一出独角戏。
她说得这番话与表忠心无异,阿英满腔无奈不好发作,最后只无力的挥了挥手:
“知道了,你下去罢。”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世子府她真真是一刻待不下去了。
第46章
“你到底还要看戏看到几时?”
萨茉儿也走后,在场那仅剩之人,正在假山畔没规没矩躺倒,阿英忍无可忍扬声质问道。
看戏也就罢了,还如此大张旗鼓,好整以待,很难不叫人生恼。
“好戏好戏!”
上官尧嘿嘿一笑,自假山上翻身跳了下来,一边向亭中走来,一边夸张的拍掌:
“起转承合,文武俱全,比那东市勾栏里新唱的诸宫调还精彩,早知道前天我就不掏银钱去看了!”
他大大咧咧在阿英面前坐下,似笑非笑道:
“我还以为你落到世子手里,早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没想到却是混成了半个主子,如鱼得水。”
阿英一哂,“手下败将,也敢大放厥词,你的脸皮当真不薄。”
上官尧自中秋夜败于她手,便一蹶不振,夜夜流连烟花地买醉,府中人尽皆知。
阿英本以为旧事重提,上官尧会拂袖而去,没想到他仅是脸色闪过一丝僵硬,随即轻描淡写道:
“习武之人,胜败乃兵家常事,谁没输过?”
他定定看向阿英,缓缓道:
“当年那盘东山赌墅的棋局你不记得了吗?”
阿英闻言目光微变。
当年临安,她与赵韧谢岑裴显几人少年知交,把臂同游,谈天说地,琴棋书画无所不涉。赵韧曾因一时意气之争,和谢岑三天三夜对弈七局,三胜四败,最后正输在了谢岑有意布下的这盘棋局上。
东山再起,意指东晋名士谢安,传闻昔日正值淝水之战,谢安却浑若无事与友人对弈,捷报传来仍面不改色,只轻描淡写曰“小儿辈大破贼”,留下后世争棋赌墅之美谈。
谢岑以此局赢了赵韧,却也是借古喻今,以古时秦晋之局,比拟今朝宋燕之势,意味深长,另赵韧输得心服口服。
此事知之者甚少,眼下上官尧突然有此一问,阿英不禁心念一动,不动声色问道:
“你这次纡尊降贵,舍花抛草地重回世子府,所为何事?”
上官尧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半真半假道:“当然是世子爷又派杜衡三顾茅庐,八抬大轿将我请了回来,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保护,以免又有那争风吃醋的疯婆子打上门来。”
他边说着,边以手指沾茶水,悄无声息在桌面上写了一个“谢”字。
阿英轻笑了笑:“你这样胆大包天,就不怕被世子府追究?”
上官尧哈哈一笑,随手擦去水渍,若有所指:“我这个人认钱不认人,谁能出得起价钱,我就为谁卖命。”
这话虽是市侩,倒也坦诚,真财迷比伪君子强得多。
上官尧不怀好意的打量她:
“你这小娘子虽貌不惊人,情郎却还不少,一个两个都为你死心塌地,莫非是床笫间有什么过人之处?若你肯用自己出价,我也是可以考虑考虑为你卖命......”
话未说完,他便整个人向后折去,凌空翻了个跟头,出手接住了向他面门袭来的两枚核桃。
在阿英阴沉的脸色中上官尧哈哈一笑,纵身跃上了房顶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了一句一语双关:
“有事随时招呼,放心我是收了钱的!”
......
绿芙居
啪-啪-啪-
鞭子声一下又一下不绝于耳,软倒在地上的两个小丫鬟已被抽得遍体鳞伤,一个早昏死过去,另一个奄奄一息,连呼痛声都叫不出了。
周遭一众奴婢低眉顺眼,见怪不怪,大气也不敢出。
又是一记鞭笞落下,剩的这个小丫鬟抽搐了几下,白眼一翻也厥了过去,单寿姑尤自不足的又狠狠抽了几鞭,这才稍解心头之恨。
她将鞭子一扔,转身坐了下来,扬了扬下巴:
“抬下去罢。”
即刻有两个候着的小厮将那两个血葫芦一般的人抬了下去,仆妇将地板血迹擦净,侍女为单寿姑呈上铜盆净手。
朵姑姑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太后急于拉拢靖南王府将她嫁了进来,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她缓缓开口:“既嫁进了世子府,大夫人这爱亲手处罚人的毛病该是改一改才好。”
“哼,不过区区两个汉婢,哪里算得上人?”单寿姑满不在乎道。
“世子生母亦是汉人,以后此等言辞,大夫人切莫再提了。”
单寿姑一愣:“我倒是忘了这茬,怪不得他如此宠幸那个汉......那个女子。”
提起此事,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忿忿道:“这口气我决不能这般咽下了,朵姑姑你可要好好帮我出个主意,姑母派你过来,就是为了帮我,可不能叫那个贱人爬到我头上。”
“世子爷血气方刚,府中有姬妾通房实属常事,如今只是一个,日后再有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大夫人身为主母,难道要个个都处死不成吗?况且世子爷对她一力相护,侍卫统领与大总管都站在了她那边,大夫人又能如何?”
朵姑姑在宫中伺候多年,说话慢条斯理,却是不怒自威,叫单寿姑不知不觉怯懦了下来,讷讷道:
“难道就这样罢休不成?那我单家的脸面要放在哪里......”
“老奴的意思是,下一次大夫人万不能再这般冲动了,免得被当成箭靶,平白成全了旁人的贤良淑德。”朵姑姑意味深长道。
单寿姑也没蠢透,闻弦歌而知雅意,“你说五姐?哼!她愿做和事佬就做,左右我为大她为小,国公府也不会为她撑腰,她若肯安分守己,我便念着姐妹之情留下她,若她敢吃里扒外,等我收拾完那个贱婢再好好对付她!”
朵姑姑对此不置可否,颜玦世子婚事搁置了三年未决,这番太后施加了多大的压力才叫靖南王点头,而据说颜玦对此唯一的条件便是叫单文女一同进门,此女手段不容小觑。
单寿姑突然灵光一闪:“对了,我可以去找姑母,叫姑母为我做主!”
什么靖南王世子,再大也大不过太后,她让姑母出面处死那个贱婢,岂不是轻而易举?
说着她吩咐奴婢准备明日进宫,却是被朵姑姑拦了下来。
“太后娘娘赐婚,是为结两姓之好,而不是为了结仇,大夫人贸然让太后出面干预世子府家事,叫世子颜面何存?况且要见太后娘娘,也不急于这一时。”
朵姑姑微微一笑,蜡黄脸上皱纹堆起,无端有些阴森可怖:
“大夫人难道忘了,七日之后是何日子吗?”
......
靖南王府
书房之中,炉火彤彤,严严冬日,亦热如盛夏。
“七日后便是冬狩之日了,颜泰康可有异动?”颜泰临随意把玩着手中一串十八子念珠,轻描淡写问道。
纵房中热火,十七王爷颜泰乔仍是衣着厚重,不敢稍见凉风,他曲拳在唇边咳了几声,回道:
“这几日他召集多名心腹过府,昼夜议事,其中便有武卫军都指挥使,和前几日曾被陛下杖责的一位寝殿小底”
“呵!”颜泰临冷笑了一声,“他怕是再也坐不住了。”
“那我们是否也该趁此时机行事了?”
“不急,单太后既然想看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我们还是要给她唱上一出好戏。你今夜着我手信,秘密去见殿前都点检,届时依计行事。”
“是。”颜泰乔又问道:“王妃可已顺利离京?”
“今日已过滦河,不出两日便可至大定府。”颜泰临用手中玉石轻轻敲击着楠木桌面,慢条斯理道,“殿前都点检军、节镇兵马司、以及国师那里,都已万无一失。”
说罢他看向一旁不言不语的颜玉央:“你那厢又如何?”
颜玉央淡淡道:“十拿九稳。”
“好,那冬狩之时,我们便给那颜泰康来上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颜泰临微微一笑,笑中尽是势在必得。
议毕,颜玉央毫不犹豫起身离去,门旁的小厮撩起厚重毡帘,北风冷雪瞬间吹进房内。他半脚踏出门槛,忽听身后颜泰临似是漫不经心一般,随口道:
“冬狩祖训,女眷不可同行,你莫要节外生枝,坏了大事。”
颜玉央身形一顿,却并没有回头,亦没有回答,迳自扬长而去,以单薄衣衫,消失在潇潇寒风之中。
屋内颜泰乔被那冷风激得咳声不止,喝下几口热茶,这才勉强缓和,他哑着嗓子问兄长:
“玦郎性拗,不知可会将这话听进去。”
颜泰临似笑非笑道,“有的狗不会叫却会咬人,有的狗不咬人却很听话,但还有的狗不听话却很中用,因为至少他聪明,知道主人死了,他也活不成。”
颜泰乔颔首,却还心有忧虑:“但他对那汉婢极为在意,如鬼迷心窍一般,恐怕日后终成大患。”
他可是听闻上个月靖南王府中的护卫翁宣花和翁逡巡夜半无端被杀在自己房中,双腿骨骼被人寸寸捏断,只因这二人曾对那汉女动武。
“大小单后会替我们操心此事的。”
颜泰临沉吟片刻又道:“不过为保万无一失,便叫那人也伺机动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