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入幕之宾,裙下之臣,不就是做这个的吗?这不就是你的本意吗?你为何如此错愕,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姜循:“……”
他当然没有会错意,她只是没想到小世子有这种雅兴和自觉。她以为按照小世子那纠结而正直的观念,必要她三诱四惑,他左支右绌,实在撑不住了,他才会羞答答、半推半就被她推倒。
万没想到小世子觉悟如此之高,这才第一日,他就直接问了。
姜循对他突然要来和她好,心中始终不解,又生怕他反悔,她便将原先的计划推翻,不作犹豫:“阿鹭相邀,我岂会不应?”
--
一张青帐半悬,月在窗外,闺房内室一派清静。
姜循坐于榻上,与江鹭并肩,与他面面相觑。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她今夜只需和江鹭把酒言欢,说些温存闲话。若是江鹭心软些,她便可哄得他如白日那样上榻,让他拥着她,待她睡着了他再走。
“神仙醉”的药效早已过了,却有更多的琐事扰她烦闷。她需要江鹭,需要在他怀中休憩,得他安抚,睡个好觉。
睡个好觉……大约是睡不成了。
姜循赶鸭子上架,因怕江鹭反悔,而一口应约。然而她此时坐于此间,才后知后觉想起今夜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没料到江鹭会突然回应她,更没料到他答应后就提出上榻的邀约。她没有做好准备,什么都没备下……
江鹭观察她的神色。
他虽紧张又激荡,但他已足够冷静。再是情绪起伏之际,他也能勉力压下,让自己不会被冲昏头。他袖中那只手在榻木上不自觉地轻弹,如同计时一般;他本人则微垂脸,盯着旁边的姜循。
江鹭道:“你不愿意吗?”
姜循立即:“我没有不愿意。”
她望向他,他清隽沉敛,澹泊安然,目光温静。在这样的凝视下,姜循缓缓咬唇。
……她实在没必要事事憋于心间。
姜循诚实道:“我没有做足准备。”
江鹭怔一怔。
他于此道生疏,但他已经这么大了,不至于全然如白纸一样一问三不知。她的话把他说倒,他跟着迷茫了起来,轻声质疑:“你……要做什么准备?”
姜循叹气:“我不能有孕的。”
江鹭静看她。
姜循:“我不瞒你,阿鹭。你莫要生气——我心动于你,想与你行男女之乐。可我尚没有糊涂,我还有不足一年便会嫁入东宫。我再有本事,也没办法瞒着孕身,和太子同行。
“我若知道你今日会来,便会让玲珑去……”
她倏地收了口,傻眼看江鹭。
江鹭朝她摊开的玉白手掌间,置着一枚乌黑剔透的药丸。
江鹭道:“避子丸。”
姜循:“……”
她迟疑片刻,伸手要接过,江鹭却又收回了手。他垂着眼,秀丽如山水迂回:“我服用的。”
姜循:“……”
什么样的人,会随身携带这种奇怪的东西,来小娘子房中私会?而且这是他用,非她用。说明他一开始便做足了准备,一开始就打算和她……
姜循的脸,后知后觉,到此时,开始微微烫了。
江鹭没去看,他一径低着头自说自话:“我下了决心,自然并非搪塞你。我思索之下,欲行此事,大约需要两方准备。一是避子,二是生情。
“我想你我之间,生情应当不算难,大约不需要催、情之类的药物。若连此药都需我备下,那你我之间,也没必要走到这一步。那便只剩避子。
“我府上请了一位大夫,我问过他,他说避子汤虽有用,于女子身体总归有害,怕日后子嗣艰难,最好少用。那便是男子用吧。大夫之前没有听过这种要求,但索性避子丸并不难制,他临时帮我制了这一枚。我想有此丸在,你当不必担心。
“我不会害得你声名狼藉,名节不保。”
姜循怔忡看着江鹭。
她先前心烦意乱,此时才发现江鹭原来已换了衣,玉兰花绣在衣襟口,与清晨时见他的那一身夜行武袍不同。原来离开姜府后,他特意回了世子府一趟,却是忙这种繁琐事情去了。
姜循心间微颤。
她说不清自己的念头,只突然觉得神台一空,心脏砰地跳快了一分。
江鹭说完自己的见解,便侧头欲问她还缺什么、自己可一并备下。他侧过脸时,美丽的娘子张臂相拥,唇瓣在他唇上轻轻一擦。
他本能后仰,微躲开这个吻。
姜循跪于他身前,目有微火,隐隐噙笑。
烛火映在帐帘上,江鹭慢慢地将手放在她肩上,低头亲上她。
--
帐中终于有了本该有的气氛。
郎君的气息渐渐从沉静变得紊乱,呼吸变重;姜循被他扣肩,仰着脸与他相就,她的气息也变乱,却依然如溪流般清浅。
不断地加深、探索,唇齿生香。
男女之情,由身体的契合而诱发。二人头皆有些晕,热意在交转的气息间流动,熨得肌肤一同生烫。
你追我赶的戏码百看不厌。姜循有一腔促狭劲儿,她本性难掩,即使情热,也如灵动小鱼一般调皮难捉;江鹭如剑如松,挺然无畏,他被她激起斗志,悍勇之意攀升,她便要开始节节败退。
姜循心跳快得要出心脏,她有些受不住。
她轻呼:“阿鹭……”
她这一声,甜腻、沙哑、细弱,与平时截然不同。江鹭俯眼望她,他侧过脸平顺呼吸,却下一刻重新迎上,姜循被扑倒在了软榻茵褥间。
她轻轻地“呜”一声,被郎君的手勾住下巴。
江鹭扣着她,望进她眼睛,他久久不动,逼得她不得不正视他。她在他生情的微红眼眸中,寻到几分清明。
江鹭哑声:“你想好了。”
姜循轻笑:“嗯。”
江鹭盯紧她,看她是否有一瞬迟疑:“走了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躺在褥上的美人目光平静幽黑,她静静吐出几个字:“别回头。”
他侧脸便朝她亲来,她望到他线条秀美的下巴,脑中生痴——
一切发生的杂乱而没有道理,又处处是必然之意。不断地确认对方是否后悔,不断地刺探对方心思,万般缱绻又百转千回的心意,皆缩为了此刻。
轻帐薄如羽翼,烛火半明半暗,一切覆上一重薄薄的光,照在二人身上。
半旧的软枕凹陷,木制地面上晕着莹莹流转的月光,连月光也是一重浓得化不出来的晕黄色。炉中一缕香轻燃,袅袅飞空,或聚或散,漂浮在从帐内扔出的一件件男女衣物间。
勒帛,玉坠,罗衣;半臂,晕裙,香缨。宽袖滑落,身入一团晦暗。
一切都在浮烟间迷离。
床上小银钩轻晃,帐子欲坠不坠。帐上所绣的银花藤蔓开出一幅枝繁叶茂的春夜之景,在一重重发着微光的花叶间,姜循喘气晕沉,搂着身上郎君。
发丝铺了一床,她不知自己在江鹭眼中是何等艳色,她只知重重花叶穿过烛火,模糊的光影在郎君修长的玉石一样的身上流淌。
他眉目微蹙而含雾,双颊如雪又染红,垂着发散着衣,既洁净无暇又放浪形骸。他绽在月光下,恍成一段亘古不变的修影,挂在姜循的心弦上,让姜循看得收不住目光——
“啊!”
姜循被自己的惨叫声拉回现实。
--
江鹭同样被姜循的惨叫声拉回现实。
他原先如沉在一片光华绚烂的海中,四处缤纷夺目,如玉生烟。这是一场绮梦,他从未迈入,一经踏入,才发现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竟被裹挟其中,生不了半分理智。
人原始的欲如兽一般,控制着他。他口齿生涩,愈发渴求。身下便是他肖想许久的美人,他亲了又亲抱了又抱,她竟那样软,让他爱不释手。
他格外珍爱,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恐怕她要什么,他都会昏了头一股脑答应她。
人在欲下是如此卑陋可笑,让人生厌。
江鹭凭着本能行事,貌美的小娘子攀着他肩,在他耳边的每一声,都如迷药一般让他愈发沉浸。她调皮地在他肩上轻轻咬一口,也变得像刺激一样,让江鹭更生畅意。
江鹭从未体验过这种畅意。
他将近二十年的人生,学的都是“克制”。
他性情本柔,又一味内敛藏锋,不得南康王喜欢。南康王本就不喜他这性子,更喜欢他姐姐那样的性情。在江鹭为了阿宁的假死而失魂落魄的时候,南康王对江鹭的性子厌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南康王把江鹭送去凉城,送去战场,本就是要磨去江鹭的柔,用血腥和杀戮来打造出一柄绝世好剑。
南康王要练剑。
这把光华璀璨的剑应当——水一般自如温润,弓一般坚韧锋利,铁一样百折不挠,松一般千古不催。
所以江鹭绝无一时畅快的时候。
他今日竟生畅意——姜循指甲掐入他颈侧肉,发出一声急促的如弓弦绷紧的叫声。
她在他怀里微微发抖,身上布满冷汗。
江鹭低头看她,他用吻来抚慰她的痛。然而姜循蹙着细眉,脸色从酡红变得苍白。她是极为擅忍之人,此时的痛意却好像难以忍受,她波光一样的眼睛望着江鹭,水雾迷离。
江鹭怔:“竟这样痛?”
姜循痛得说不出话,眼神失焦,与他相握的手尽是汗意。
江鹭撑着自己不动,弯腰拥着她,不由自主地在她耳边絮絮低语,带着哄慰,粉唇轻轻擦过她脸颊。姜循本在忍痛,然他混乱之时在她耳边说的一些话,让她心中生讶。
她不禁侧脸看他,看这还是不是她认识的江鹭。
江鹭见她始终蹙眉,又见自己哄了很久,姜循仍在发抖。她眼中泪意点点,睫上沾着水,楚楚可怜地窝在他怀中,似乎一折便会断。
她轻轻唤他名字。
他低低应了,见她这样痛苦,心中便六神无主。
汗珠沾在乌发上,江鹭身体僵硬,心却生出退缩之意。他控制不得,见不得她吃苦。她这样痛,他心一狠,便克制自己的渴望,当即抽身而去。
江鹭俯身:“好了,没事了……”
姜循大惊:“……!”
这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