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侯夫人姜氏悄悄同娘家人说:“左右时间还早,咱们晚点再过去吧,叫她们娘家人在那儿说说贴己话。说起来也是赶上了……”
她轻叹口气:“前天晚上英国公府那边出了事儿,太常寺使人来请,我前脚走了,后脚我那媳妇就发动了,亏得亲家太太在这儿守着,不然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对得起人家呢!”
说着,又叫了小女儿来:“珊珊,来见过你表嫂。”
毛珊珊今年十六岁,相貌上更肖似父亲一些,面若圆盘,两腮红润,是个很活泼的小娘子。
见到乔翎之后,她两眼都在放光:“我对表嫂可是仰慕已久了呢!”
乔翎听到这儿,还觉得不明所以,哪知道紧接着就听毛珊珊说:“在我们弘文馆——”
弘文馆!
这三个字简直就是一记重锤,径直砸到乔翎心头上了。
糟糕,黑粉聚集地!
她马上截断了毛珊珊的话:“走,我们出去说话。”
毛珊珊从善如流:“好啊!”
两个同龄人都要走,姜裕在里边更待不下去,当下毫不迟疑,跟了上去:“我也出去透透气。”
几个长辈明白年轻人的心思,笑眯眯的瞧着,也不阻拦。
初秋的太阳还算是暖和,微风一吹,也觉舒适。
乔翎问毛珊珊:“妹妹,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毛珊珊挺胸抬头,很骄傲的跟她说:“是‘珊珊可爱’的那个‘珊珊’。”
“我出生的时候,祖父还在呢,专程请名儒起了好几个名字,我阿耶都不喜欢,最后力排众议,替我选了这个名字!”
她问乔翎:“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可爱?”
乔翎很认真的点头:“可爱极了!”
因着是大好的日子,院子里的花木陈设都是用心准备过的,姿态各异的菊花在日光下鲜妍的舒展着蟹腿一样的花瓣,几棵金桂徐徐吞吐着芬芳。
毛珊珊领着他们往花木茂盛的地方去闲逛,同时低声同表嫂倾吐烦恼:“我真不想嫁人,我才十六岁呢,急什么!可阿耶说,左家那位郎君是个不错的人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叫我好好想想。倒是也没说一定要我嫁过去,但是阿耶待我那么好,我不太想叫他失望……”
乔翎恍惚间回想起来:“左家?”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张玉映。
张玉映微微点头:“我先前曾经同娘子提过,我在神都与左家娘子并称为第一美人——如今小毛娘子说的左家,大概就是那个。”
乔翎明白过来:“邢国公府?”
姜裕显然也有所了解,告诉嫂嫂:“那位郎君是邢国公府少国公的堂兄。”
乔翎问那小姑娘:“那你喜不喜欢那位郎君啊?”
毛珊珊嘟着嘴巴:“说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能说是不讨厌。”
姜裕很懂的接了一句:“说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
乔翎附和一句:“有道理!”
又想起先前梁氏夫人说的话来。
邢国公府那位美人娘子更多是像父亲,却不是像母亲,以此类推,岂不是说邢国公府意欲同广德侯府议婚的这位郎君,也该有一副好相貌?
她问了出来,倒叫底下一弟一妹齐齐点头:“不错。”
毛珊珊见她感兴趣,便说:“今天他们家估计也会来呢,表嫂稍后能见到的。”
姜裕问了一声:“这就要定下来了?”
毛珊珊从花盆里揪下来一朵菊花,捏在手里随意的把玩着:“还早呢,只是两边都有这么个意思,今天也算是来相看一下。”
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那边又有人来报,府上大娘子回来了。
丛丛!
乔翎立时就精神起来了。
毛丛丛在内室陪同长辈们说了会儿话,便来外头寻几个弟妹,几个人聚在一起,热火朝天的开始说人坏话。
乔翎说:“你不知道那个世子夫人——不,现在该叫祖氏夫人了,你不知道那个祖氏夫人有多讨厌,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毛丛丛听得扼腕叹息:“那晚上太常寺有人去请我婆婆,我就知道有热闹看!可惜只能去一个人,我去不成!”
她惋惜不已:“我婆婆那个人向来严肃,又不爱说什么热闹,回去干巴巴的道了个结果,此外竟没什么话可说了!”
乔翎乐于助人的开始分享情报。
乔霸天不仅仅生产瓜,且还是瓜的搬运工!
其余几个人里,毛丛丛、毛珊珊这对堂姐妹也好,姜裕这个公府公子也好,虽然身份也都显赫,然而终究不是最顶层的那一撮儿人,这会儿见乔翎热情传瓜,皆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的点评几句。
“她怎么这样啊!”
“嘉定侯府这回可是丢死人了!”
还有的说:“包大娘子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关键时刻,倒是很有主意!”
毛丛丛也不白吃瓜,吃完之后又把自带的瓜分享出去:“先前程家的人被抓了,你们知不知道?说起来,这事儿我还参与其中了呢!”
案子已经了结,当然也就不必对外隐瞒了。
毛丛丛将这一桩夹杂着邪教、宅斗、原配和继室夫人乃至于爵位争端的八卦说给他们听,末了,又啧啧称奇道:“那个程纲居然说淮安侯夫人不蠢——居然说她不蠢嗳!”
姜裕与毛珊珊俱都惊奇不已。
乔翎也觉诧异,转瞬之后,却是若有所思。
几个年轻人在这儿谈天扯地,直到广德侯夫人使人来叫他们:“该去瞧瞧孩子了。”
留出这么长的功夫,娘家人那边的话也该说的差不多了。
广德侯府三房的太太也领着自己的儿媳妇胡氏和女儿毛素月过来了。
那边广德侯夫人、梁氏夫人与姜二夫人同三房太太说话,毛丛丛和胡氏紧随其后,几个小辈则缀在后头聚头低语。
乔翎眼尖,觑见姜裕不易察觉的去瞄三房太太的儿媳妇胡氏,不由得悄悄拉了他一把。
“你看什么呢?”
虽说胡氏夫人是挺漂亮的,但毕竟已经成婚,两家又是亲戚,别紧盯着瞧啊。
姜裕落后几步,悄悄同嫂嫂说:“我觉得她不太对劲儿。”
乔翎神色微动,询问似的看了过去。
姜裕于是便将步子放的更慢,低声告诉她:“那位胡太太,平日里不太出门,我总共也没见过两回,这还是头一次离这么近呢。”
他说:“据说,那是个乡下村姑——不是我编排人,是她没嫁进府上之前,的确是个村姑。”
乔翎不由得悄悄去瞧胡氏,看了几眼之后,也明了了姜裕的意思:“那她的确是有点奇怪!”
村姑该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没个标准的规制,但绝对不是胡氏这样的,倒是一定了。
她生的太白皙,太娇嫩了,像一束新发的玉兰花苞,一眼便知是在温室里娇养着的美人儿,却看不出长于乡村的野性和那种扎根于土地之上的勃勃的生命力。
说实话,乔翎比她像村姑多了!
毛珊珊也落后几步,小声说:“胡嫂嫂是我堂哥外放时认识的,生了情意,便娶回家来了——姑母起初很不高兴呢,只是拗不过堂哥,便也就认了下来。”
姜裕低声问她:“真的出身乡野?”
毛珊珊捂着嘴,压低声音道:“不太像,是不是?但我堂哥说是,嫂嫂自己也说是,三房自己也认可了这个结果,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胡嫂嫂是个挺好的人,同堂哥倒也般配。交际过的夫人娘子,都挺喜欢她的。”
乔翎还在响应上一句话:“姑母起初很不高兴?”
她心想,毛珊珊的姑母,岂不就是姑丈广德侯的姐妹?
三房的儿子娶媳妇,姑母有什么好反对的?
姜裕悄悄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前边在跟梁氏夫人说话的三房太太:“那位太太是姑丈的妹妹,她没有出嫁,而是娶了夫婿……”
乔翎豁然开朗,将要言语之际,冷不防听见旁边脆生生的插进来一道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呢?可真热闹!”
是三房太太的女儿毛素月。
毛珊珊笑吟吟的打个哈哈:“表嫂说你和胡嫂嫂漂亮呢,甭管是哪一个,可都轻而易举的把我给比下去啦!”
毛素月生得秀丽,尤其与她年岁相仿的毛珊珊并不算十分漂亮,便更将她凸显出来了,只是这会儿瞟一眼乔翎身后的张玉映,却也不得不道:“有张小娘子在这儿,谁敢说容色过人呢。”
张玉映微笑不语。
毛素月注视着她那玉石一般美丽皎洁的面庞,心下微酸,转而一想对方如今的境遇,复又释然了:“我以后若有夫婿,倘若被张小娘子这样的美人儿给勾走了,我都没有颜面去追,只好将人让给她了!”
乔翎:“……”
干什么,当我们玉映是什么人了,随随便便来个男人就要的吗!
她心下怫然,正待言语,那边张玉映已经借着衣袖遮掩悄悄拉了她一把,微微摇头。
乔翎有点气不过。
张玉映见状,便柔声劝她:“没事儿的,一句话而已。”
倒是毛珊珊有点不高兴了:“月娘,你不能开这种玩笑,这对张小娘子来说,是很不礼貌的!”
毛素月没想到自家姐妹会站出来指摘自己,错愕之余,又有些委屈:“我也没说什么呀……”
毛珊珊语气轻柔,神色却很认真:“月娘,你不能无中生有,说张小娘子可能会抢你的夫婿这种话,这是在中伤人家的品性呀,我知道你是要夸赞张小娘子的美丽,但是不可以这么说的。”
毛素月脸色因而涨红起来:“我不是真的要……”
说着,脸上的红也逐渐蔓延到眼圈上了:“说者无心,听者倒是有意了。张小娘子,我是有口无心的,实在是对不住……”
张玉映只得笑着打个圆场:“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快别提了,叫它过去吧。”
姜裕在后边悄悄推了毛珊珊一下。
后者会意过来,转而快活的说起自己的小侄女来:“生得特别可爱!眼睫毛那~么长——我阿娘说,我刚出生的时候眼睛上光秃秃的,一根睫毛都没有,是后来才长起来的!”
乔翎跟姜裕也附和着说了起来,总归是一路平安无事的到了产妇院里。
到了地方,三房太太回头瞧见自己女儿情状,心下一突,趁人不注意,悄悄问她:“怎么了?”
毛素月只是摇头,并不说话。
被母亲催问的急了,才哽咽着说:“他们都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