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太太面露焦色:“你叫你姐姐带带你呀,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越国公府那边认识的人,可比我认识的多多了!”
毛素月低头看着脚尖,委屈道:“就是她排挤我排挤的最凶呢,当着外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她想,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不也是好心夸人吗?
张玉映如今沦落成了奴籍,我愿意跟她开这种玩笑,才是看得起她呢!
偏偏叫珊珊一说,话的味道就变了,好像自己多不懂事,而她又有多善解人意似的!
三房太太眼底冷色闪过,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安抚性的短暂攥了攥女儿的手,转而往里头平辈们面前说话去了。
柳家是广德侯府的正经亲家,今次来的人不少。
柳直之妻丁氏夫人打头,后边是她的几个儿媳和孙女——毛二郎之妻柳氏是她的孙女。
乔翎近前去看了看那个满三天的女娃娃,如毛珊珊所说,果真长得十分可爱,两颊嘟起,眼睛里好像含着一汪水。
等出了门,她忍不住同毛丛丛道:“真的好小呀!”
毛丛丛正待附和一句,却听见院外有言语声传来,她瞟了一眼,悄悄告诉乔翎:“邢国公府的人来了。”
打头的是位中年夫人,体态微丰,天庭饱满,见人之后脸上先带几分笑,瞧着分外和蔼。
在她后头的,却是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比母亲要高了一截,眉眼挺峻,颇有些萧萧肃肃的爽朗气度。
她们瞧左家母子,那边人也瞧她们。
众人之中,左家大郎一眼便望见了张玉映——虽然乔翎与毛丛丛也俱都是美人,但张玉映却如同锥在囊中,要格外的耀眼夺目几分。
他短暂的晃了晃神。
毛三太太在窗边瞧见这幕,若有所思。
左二夫人往室内去瞧那洗三的孩子,左家大郎非亲非友,又是男眷,却不好贸然进去。
广德侯夫人遂顺理成章的打发了几个小辈儿出去:“你们年轻人一处说说话,也投契些。”
左家母子俩为何而来,在座之人事先也有所了解,闻言也不觉奇怪。
柳家的几个女孩儿坐在堂姐屋里并不起身,反倒是毛三太太神色自若的招呼女儿:“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也出去说说话。”
毛素月彼时也没多想,便同堂姐毛珊珊一处出去了。
梁氏夫人却转过头去,动作明显的瞟了毛三太太一眼。
左二夫人有些尴尬——这算怎么回事啊。
广德侯夫人倒是神色自若,同尤且不明所以傻呵呵在乐的女儿说:“去吧,不要怠慢了亲眷们。”
毛珊珊响亮的应了一声:“阿娘,我知道啦!”
姐妹俩一起出去了。
珠帘掀开,左家大郎头一眼便瞧见了毛素月——因为她相貌更出挑一些,清新秀丽,宛若夏莲。
只是同方才那惊鸿一瞥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再一错眼,才瞧见毛珊珊。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没有不漂亮的,只是相较于堂妹,她的容貌明显又要逊色一重。
假如说毛素月是静水中的一朵夏莲,倒显得她像是不起眼的一团绿叶了。
左家大郎并不知道哪个是母亲想说给自己的,只是……
出于一点私心,他朝自己更中意的那一个微微一笑:“珊珊妹妹,有礼了。”
毛素月稍显窘迫:“我,我不是珊珊……”
她告诉他:“我叫素月。”
左家大郎温柔的注视着她,问:“是谢庄所谓‘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的那个‘素月’吗?”
毛素月微红了脸,没有应答。
然而在这时候,这微红起来的面颊,便胜过无数言语了。
院子里其余人神色微妙,房内毛三太太暗藏得意,柳夫人洞若观火,左二夫人更觉尴尬。
反倒是漩涡的中心,广德侯夫人和毛珊珊仿佛没有察觉到异样,诸事如常。
毛珊珊也笑,当下说:“左家大郎,你认错人啦,我是珊珊,那是我的堂妹素月。”
转而又使人取了坐垫来,请一群人往凉亭中去叙话:“不过,我堂妹通晓诗书,学问比我要好,你要是对诗词一道有兴趣的话,必然同她更谈得来。”
落落大方的请他们俩安置在了相邻坐席上。
姜裕悄声说:“你不生气呀?”
毛珊珊反倒觉得无所谓:“我本来也不喜欢他呀,今天见了,就更不喜欢了。人生宝贵,何必跟不中意的人纠缠呢。”
梁氏夫人也说小姑子:“亏你忍得下去!”
广德侯夫人微微摇头:“原本也就是有这么个由头要来相看,可与不可,都是寻常。”
她说:“左家大郎人品有瑕,不可以托付终身。即便没有素月,我也不会叫珊珊嫁给他的。”
毛三太太的小心思,广德侯夫人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有什么必要去阻拦呢。
能拦得住一时,难道还能拦得住一世?
左家大郎在不知议婚女郎是哪一个的时候,便先去选了容色更出挑的进行猜测,这行径过于轻佻了些,也失了尊重,广德侯夫人很瞧不上。
毛三太太愿意要这个女婿,那就只管要去吧,说的难听一点——素月难道能漂亮一辈子?
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因着这桩突如其来的变故,原本的喜事之上,好像也平添了几分波澜。
午膳吃的还算和睦,只有左二夫人如坐针毡。
广德侯夫人待她如常,既没有表现出格外的礼敬,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愠怒,毛三太太待她倒是格外热络。
只是因着今次的来意乃至于这日发生的意外,倒叫左二夫人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毛三太太了。
她进退维谷,举棋不定。
柳夫人置身事外,不动声色的环顾左右,心下亦有思量。
乔翎跟姜裕都很赞同广德侯夫人和毛珊珊的处置方式——既然合不来,何必纠缠呢,且随他去。
梁氏夫人倒不是不赞同,只是觉得没道理便宜了毛三太太:“真亏她干得出来,打量着别人瞧不出她那点花花心思呢!”
看儿子跟儿媳妇满脸的不以为然,复又冷笑:“你们等着瞧吧,这事儿没完,你们姑母好说话,你们姑丈可不好说话!几个孩子里边,他最疼爱的就是珊珊,怎么可能叫她受这种闲气!”
乔翎稍显诧异的“哎?”了一声:“姑母三个孩子里边,姑父最疼爱珊珊吗?”
梁氏夫人不由得流露出被噎住了的神色来。
顿了顿,终于压低声音,告诉儿媳妇:“因为珊珊最像他,头两个孩子像你们姑母,他觉得怪对不起这个女儿的,所以从小到大,都很宠爱她——珊珊的嫁妆异常丰厚呢!”
事实证明,梁氏夫人看人的眼光要比乔翎和姜裕强一些。
白日里广德侯在朝当值,回府之后,不免要问起今日这场相看来,听妻子说了原委之后,立时发作起来:“你怎么搞的,就眼看着她们欺负珊珊?!”
广德侯夫人早猜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既好笑,又无奈:“我能怎么样?珊珊自己都说不喜欢了。再说,的确是不合适啊。”
广德侯冷笑道:“左家大郎跟珊珊合不合适是一回事,珊珊之后,转而又跟素月成了,那可是另一回事!怎么,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非得抢堂姐的?!”
广德侯夫人听得忍俊不禁:“怎么就成了珊珊的了?也说不上是‘抢’啊。今日本来也就是来这儿相看的,没成,还不许人家再找了?你生什么气呢。”
广德侯勃然变色:“你姐妹相看过的人没瞧上你的姐妹,却瞧上你了,你能若无其事的跟他在一起吗?这是品性问题!”
广德侯夫人反而说:“我不就是这么嫁过来的?”
广德侯:“……”
广德侯气急败坏:“那不一样!那时候我们两家都订亲了,小姜氏……天杀的,真晦气!不说她!”
他马上就往三房那边去了:“我找三妹去!”
陪房在旁边听完了首尾,不由得低声叫了句:“娘子……”
广德侯夫人云淡风轻道:“随他去。”
毛素月跟左家大郎成了也好,不成也好,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只是,倘若要她摸着良心说话的话,她还是希望最好别成。
素月那孩子,有时候会说点不讨喜的话,但那是因为她脑袋没那么好使,并不是因为她心性特别坏。
左家大郎并不是一个良配,对珊珊来说是这样,对素月来说,也一样。
广德侯生气,一半是气妹妹乱点鸳鸯谱,鼓动女儿跟姐姐争夫,另一半则是真真切切的觉得左家大郎不可托付终身。
当广德侯府是什么地方了,家里边是女儿随便他挑吗!
等他成了皇帝再这么干也来得及!
只是……
陪房心下迟疑,实在对侯爷此行不报多大的希望:“三太太那边……”
广德侯夫人很肯定的告诉她:“她不会听的。”
好容易得到的女婿,怎么肯放出去?
只是毛家兄妹俩的事情,她懒得去掺和。
人家同父同母的兄妹俩,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今天吵完,明天说不定就好了,她要是去掺一脚,那毛三太太能记恨到进棺材!
懒得管。
她只是趁着丈夫不在,叫了女儿过来,问她:“你的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毛珊珊很纠结:“阿娘,我觉得我还小呢,我不知道我以后想怎么办!”
她脱掉鞋子坐到塌上去,眉毛都打起疙瘩来了:“有时候吧,感觉有个人陪着也挺好的,但是有时候又觉得一个人逍遥自在。”
毛珊珊尝试着描述出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要是有个人跟我在一起,又很懂我的心意,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来伺候一下我,我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的自己找个地方呆着就好了……”
她很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傻气了啊?阿娘。”
广德侯夫人听罢起初微怔,回过神来之后,却是忍俊不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