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侯很快就实现了自我劝说,继而自我升华:“外嫁的话,总会有左家大郎那样不长眼的无耻小人对我们珊珊挑三拣四,娶夫的话,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他躺在塌上盘算起来:“得给珊珊找个出身好些的夫婿,这样仕途上能帮到她——哎?你说出身太好的话,会不会不懂伺候人啊?要不就找个出身差一点,但是温柔大方的?就怕长得不好看,珊珊不喜欢……”
广德侯夫人:“……”
你要不要想想刚才你是怎么说左家大郎的啊?!
她懒得说话。
能推动到这一步就挺不错了,剩下的,再慢慢思量吧。
广德侯还在继续盘算:“给珊珊娶一个门第好点的夫婿撑起场面来,容貌上可以放宽一点,娶妻娶贤嘛,再纳几个好看的妾给珊珊……”
广德侯夫人被逗笑了。
她忍不住说:“你不是一向看不起以貌取人的人吗?”
广德侯理直气壮道:“因为我双标啊!”
广德侯夫人:“……”
乐。
嗐,随他去吧。
……
这边今天的洗三宴吃完,柳夫人心里边也盘算着一个主意,等丈夫回府,便将今日之事说与他听。
柳直摘掉了头顶的官帽,同时道:“毛三太太最好悬崖勒马,不然,只怕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久在朝堂,眼光深远,看得出其中机窍:“邢国公府那位郎君需要的不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妻子,也不是家世出众的妻子,他需要的是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家世显赫且容貌出众的妻子。广德侯的女儿容貌不够美丽,毛三太太的女儿家世难道足够显赫?”
说完,又不禁咋舌:“他算老几,敢这么挑挑拣拣,真正顶顶好的,能轮得上他吗?也不知道照照镜子!”
老广德侯夫妇俱都已经去世了,这会儿还没分家,是广德侯这个兄长怜惜妹妹,不愿叫她分出去度日。
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毛三太太的女儿,不能再以侯府嫡女自居了。
柳夫人在广德侯府时不动声色,但心里很喜欢毛珊珊:“很稳重、很得体的一个孩子——活泼跟稳重其实并不冲突。”
顿了顿,又加一句:“品行上像她母亲。”
毛三太太的小心思,那孩子未必看不出来,只是宾客盈门之际,却没有发作,反而代替母亲尽了东道主的职责,极有风范。
柳直听了一笑,将官服脱掉,挂到衣架上:“是不错。”
柳夫人在旁立着,替他披上早就备好了的常服:“你觉得这姑娘跟九郎般不般配?”
柳直听了微露诧异,一边将手臂从袖子里伸出去,一边摇头道:“高嫁低娶,怕是不能匹配吧?”
柳九郎出身柳家三房,虽是宰相之孙,也是嫡出,但毕竟不是长孙,又不喜读书,怎么可能娶到侯府女儿?
要真是冒昧登门求娶,既是结怨,也叫嫁过去的那个孙女难做。
“你脑子活络一点,不要那么死板嘛!”
柳夫人早想好了:“娶当然是娶不到的,但可以把他嫁过去呀!”
柳直手一松,原本要系的蹀躞带径直砸到了脚面上。
他大惊失色:“啊?!”
……
乔翎回了越国公府,心里边倒是不怎么担心毛珊珊。
二姑母不是傻子,不可能叫亲生女儿往火坑里边跳的,倒是那位素月娘子,最好警醒一点,以免上当。
她心里边还思忖着毛丛丛说的那个八卦——居然有人说淮安侯夫人不蠢?!
乔翎心有思量,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进门之后辞别梁氏夫人和姜裕,带着张玉映往正院去,将将进门,便见姜迈膝上摆一本书,正在廊下静坐。
他面前悬挂着蔽日的轻纱,云雾一般在微风之中涌动,连同他的面容,仿佛也在梦中。
乔翎掀开那层轻纱进去,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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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迈眼明心亮,当下看着她,温柔道:“问吧。”
“你好懂我哦,姜大小姐!”
乔翎欣慰极了,左右看了看,虽然见没人注意这边,但还是又拖着椅子往他身旁靠了靠。
再想了想,又把在姜迈脚边睡觉的金子踢醒了:“金子,你也出去!”
金子幽怨又委屈的看了她一眼,喉咙里呜呜两声,垂着尾巴,拱开垂纱,晃晃悠悠往院子里去了。
乔翎这才低声问了出来:“本朝的公侯府上,尤其是作为高皇帝功臣的那些,是不是有些不同于太宗功臣、世宗功臣的地方啊?”
姜迈回答她说:“有的。”
他语气舒缓,慢慢解释给她听:“譬如说前不久你刚刚经历的夫人会议,就是其中之一。虽说公候夫人都可以参与,且享有裁决权,但其实只限于高皇帝功臣,也就是高皇帝开国之后所置的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甚至于后来设置的后族承恩公府都不包括其中。”
乔翎又说:“有一件事,我其实很早就发觉不对劲了——高皇帝建国至今,都过去多少年了,他设置的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居然没有一家被除爵?”
这其实是极为离奇的一件事!
她悄悄问姜迈:“你知不知道,本朝的帝脉其实中途改换过一次?”
姜迈的声音十分平和:“我知道,太宗皇帝的后人幽帝不肖,被废黜了法统,朝臣们于是又改立高皇后之子隐太子一脉出身的世宗皇帝承继帝位。”
乔翎听罢,不由得道:“那这件事情不是更奇怪了吗?!”
帝脉都曾经变更过,高皇帝功臣们的后人,居然还稳稳的占据着祖传的爵位!
这期间历经过多少代帝王,又该发生过多少次惊心动魄的权力倾轧,这么多年下来,居然没有一家人翻过车吗?!
太不可思议了!
再结合今日听到的消息,乔翎隐隐觉得,或许高皇帝的这些功臣乃至于他们的后代们,身上的确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地方!
姜迈笑微微的看着她,作沉吟状:“嗯,这个问题啊……”
乔翎两手交叠在胸前,满脸希冀的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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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迈为之莞尔,想了想,低头靠近她耳侧,悄声说:“我有一些耳闻,只是未必能作得真,我姑且说,小郎君姑且听便是了。”
乔翎赶忙把耳朵又往前伸了伸。
却听姜迈低声道:“据说——只是据说,高皇帝功臣们都是仙人的后代,他们的血脉当中,有极大概率会产生迥异于凡俗之人的天才。”
他徐徐道:“所以一直以来,皇室对待他们,都格外宽宏几分,即便真的犯下大罪,也往往不会赶尽杀绝,往往抄灭其本家,而后再选取旁支承继爵位,令其先祖祭祀不绝……”
乔翎稍觉诧异的“哎?”了一声,忍不住问:“说自己的祖先曾经是仙人——真的不是后辈在给祖先们脸上贴金吗?”
姜迈听得莞尔,微微抬一下眉毛,颔首道:“或许是呢?”
乔翎又说:“本朝百姓何止万万,再如何出类拔萃的天才,也该不算少见才是,皇室因为高皇帝功臣的后代当中可能会诞生迥异于凡俗的天才而格外的优待他们——这是不是也就是说,这种‘天才’,其实并不是世人眼里的天才?”
姜迈微笑不语。
乔翎觑着他的神情,继续道:“他们属于另一个世俗人不了解的领域,是不是?”
姜迈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乔翎心下却隐隐的有了猜测:“中朝?”
姜迈眼睫微垂,没有言语。
却没有预料到,乔翎倏然间转了方向,问起另一个问题来:“淮安侯府财货上是不是不太宽裕?”
姜迈却是一怔:“什么?”
会意之后,他摇头说:“我不太清楚。府上跟淮安侯府往来的不算多,再则,即便是足够熟悉,这种敏感的话题,也不好过问的。”
乔翎心里边却隐隐的生出一个主意来,当即起身,笑眯眯道:“多谢你啦,姜大小姐!”
姜迈靠在椅背上,脖颈因为夏末的热气微微泛红,像一只午后醺然的鹤:“我也没有同你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乔翎摇头:“你已经说了很多啦!”
她神色轻快:“谢谢你,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姜迈并不问她要去哪儿,笑着摆了摆手,重又合上了眼。
……
乔翎没带人,自己骑马出了门,直奔西市的那家当铺。
“替我查一查淮安侯府的账,我要知道董家每一张超过五百两银票的去向!”
过往一幕幕在记忆中重现,交叠着拼凑起来,乔翎惊觉几分疑点。
梁氏夫人对待淮安侯夫人的态度是很轻蔑的,其一是因为不耻于淮安侯夫人的人品,其二,也隐隐有淮安侯府入不敷出、经济困顿的缘故。
可不该是这样的。
淮安侯府作为高皇帝功臣之一,家底应该是很厚实的,府上还有家族祖产这类无法变卖的不动产,即便只是吃利息,也足够叫他们填饱肚子了!
淮安侯府现下总共就四个正经主子,也没听说有什么挥金如土的恶习,怎么会过成这样?
老淮安侯之后,爵位被他的堂兄弟所夺取,他们将淮安侯夫人送回到了老家,后来大公主帮助淮安侯夫人夺爵,淮安侯的爵位重新又回到了淮安侯夫人,也就是老淮安侯女儿的手里。
大公主不缺钱,她缺少的是支持,没理由借机搜刮淮安侯府。
既如此,淮安侯府如今的困顿,就很值得玩味了。
先前乔翎只是觉得疑惑,猜想可能是淮安侯府藏拙,今日再听了毛丛丛的话之后,缺失的关键一环被拼凑起来了——大公主之外,淮安侯夫人身后影影绰绰还有另一方势力的影子!
这方势力在大公主发力之前,曾经庇护过淮安侯夫人,至少曾经为她付出过不小的心力。
甚至于,很有可能是他们将淮安侯夫人的困境捅到了大公主面前,之后才有大公主的拔刀相助和淮安侯夫人的反水!
乔翎会意到,高皇帝功臣们所掌控的爵位,并不只是表面上的勋爵那么简单,内里还有些更要紧的东西存在!
大公主与另一方势力扶持淮安侯夫人,都是有所图谋,可是最终他们都失败了,而淮安侯夫人也没有获胜。
她在刀尖上起舞,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却已经迫近到悬崖的边缘——大公主之外的另一方势力并没有放过她——他们在敲诈她,或许是为了利益,或许是一种惩罚,他们叫她疲于奔命,几乎要把淮安侯府榨干了!
淮安侯夫人曾经是这方势力中的一员,至少也曾经参与其中,与之达成过某些协议,她很清楚这里边的水有多深,是以她根本不敢反抗!
乔翎猜测,这些年淮安侯府的困顿,大半来源于这方势力的敲诈,还有一部分,应该是淮安侯夫人蓄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