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往安国公府陵园处来的时候,是姜裕带路,这回去寻那些奇奇怪怪的动静,反倒换成乔翎带路了。
月亮在这时候隐到了乌云后,山林中的树木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声,夜枭的叫声掺杂其中,莫名的叫人不安起来。
姜裕看她宛如一只灵活的大猫一般在山路和丛林之间穿梭,不时的回头看看自己,心下钦佩不已。
他知道,倘若不是为了等待自己,嫂嫂只怕早就溜没影儿了。
姜裕跟在乔翎后边一路过去,便见她在一个凸起的、可以遮挡身影的山坡处趴下了,他心有所悟,悄悄向外张望一眼,果然见七八个披着黑色斗篷、不辨男女的人正在赶路。
看方向,是往南边去的。
二人隐匿身影,远远的跟了上去。
穿过几片丛林,再越过几道坡,途径一条稍显狭窄的岩石缝隙之后,乔翎眼睛被火光晃了一下,再定睛去看,却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较之先前途径的山林,此处地势颇为宽阔,水声隐隐,该是一片河谷。
四下里点着篝火,临近山岳的那一侧河谷处停着几辆两人多高的巨大机械,夜色之下,放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群身披黑袍的人正聚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有的手里捧着书卷对着不远处的山峰指指点点,甚至于生了争执,还有的正将什么东西抽出地面——乔翎眼见着那人将抽出来的长条状器具往地上一磕,旋即抖下一整条完整的圆柱形土壤。
这时候她听见姜裕很小声的在自己耳边说:“无极。”
乔翎一怔:“什么?”
姜裕吓了一跳,赶忙掐她一下,示意她低声:“他们披风上的标志,就是无极,先前神都夜间有恶鬼杀人,好像就是他们干的。”
乔翎明白了:“我去把他们抓起来问问!”
她昂首挺胸,踌躇满志:“他们不过区区几十人罢了,我们可是有足足的两个人!我从这边包抄,你去堵住他们的后路,优势在我们这边!”
姜裕:“……”
我靠不要莫名其妙的带着我打副本啊!
尤其还是这种听起来就很危险的副本!!!
他赶紧去拉乔翎:“你先坐下——”
然而却也已经晚了。
只听河谷之中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
继而便是兵刃出鞘的声音。
姜裕惊出来一头冷汗,几乎以为自己要交待在这里了,不曾想先前表现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嫂嫂反倒眼疾手快的将他按坐回去了。
姜裕心觉莫名,下一瞬却觉宛如太阳降世一般,背后整片天空都被照亮了!
“金吾卫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姜裕心下稍安,却听嫂嫂问:“无极是什么意思?我先前好像听丛丛提到过!”
身后明光四射,不时有兵戈声和爆炸声传来,杀机四射,这座小土丘前却还是风平浪静。
姜裕迟疑了一下,还是认命般的告诉嫂嫂:“无极,是一个被朝廷指为淫'祀的邪'教组织。”
乔翎奇道:“为什么叫‘无极’?”
姜裕道:“他们的名字来自于一句诗,‘三命皆有极,咄嗟安可保’。这三命,指的便是上寿、中寿和下寿。其中上寿百二十,中寿一百,下寿八十,寿命有极,他们却叫‘无极’,大抵是渴求长生的意思。”
转而又道:“不过也有人觉得,这‘三命’指的是术数意味上的受命、遭命和随命,这就又是另一重意思了。”
乔翎对于“无极”的称谓由来并不很感兴趣,倒是对于“无极”这个组织本身很感兴趣:“你说先前的神都恶鬼杀人案,是他们做的?”
姜裕点头道:“金吾卫和羽林卫的联合公文是这么说的,我有在京兆府见到,所以知晓。”
乔翎又问:“‘无极’这称谓的由来,也是那联合公文上说的?”
“这倒不是。”姜裕告诉她:“是无极的人自己说的。”
乔翎不轻不重的怔了一下:“自己说的?”
“不错。”姜裕知道嫂嫂并非神都人氏,许多神都人耳熟能详的规矩,她都一无所知,是以便告诉她:“在神都宫城的北面,建有一座门楼,朝臣入宫议事之前,便在彼处等待,那儿被叫做‘北阙’。而在北阙之北,另设有一座望楼,两边檐角上悬挂有一块很大的木牌——说起来,那也是高皇帝留下的东西之一。”
高皇帝!
乔翎很感兴趣的问:“那木牌是用来做什么的?”
姜裕告诉她:“那木牌悬于望楼之上,离地有六七十米之高,底下常年有金吾卫戍守,江湖亦或者朝堂、乃至于民间的组织和体系若想名扬天下,为人所知,都可以在这块木牌上张贴自家的主张和志向,哪怕是意图颠覆朝纲、祸乱天下的那种也可以……”
“哎?!”乔翎着实吃了一惊:“这种也可以?!不会被抓吗?!”
姜裕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当然会啊!”
乔翎:“……”
乔翎嘴角不由得抽动一下。
姜裕见状,不由得失笑起来:“那就是一种公开的筛选。非得在无法惊动戍守在望楼下金吾卫的前提下登楼,将自家主张张贴出去,才算是在朝廷那儿挂上号,自觉做不到的,就别丢人现眼了。”
乔翎若有所思:“贴什么都行?”
姜裕纠正她,说:“非得是一个至少两人及以上成员、且有着行事纲领的组织,才能去贴,不能乱贴的。”
乔翎很感兴趣的问:“那要是有人去乱贴呢?”
姜裕神色稍稍严肃一点:“寻常之辈,是无法避开驻扎在望楼下的金吾卫的。”
乔翎锲而不舍的追问:“那不寻常之辈呢?”
姜裕觑着她的脸色,很郑重的告诉她:“会被视同于对朝廷的挑衅,被中朝追杀到死。”
乔翎咋舌:“这么凶!”
略一思忖,她战术后仰:“有没有胡乱贴了,但是没有被中朝抓起来杀掉的?”
姜裕为之默然,片刻之后,他说:“一个都没有。”
很快他又说:“嫂嫂,我劝你遵纪守法……”
乔翎像只招财猫一样摆着手慈祥的笑了起来:“嗨呀,你把我想成什么人啦!我怎么可能做这种知法犯法的事情呢!”
姜裕警惕的盯着她:“你发誓!要是撒谎,你吃的鱼脍全都有虫!”
乔翎勃然变色:“姜裕,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恶毒!”
姜裕听完就知道她是贼心不死,只觉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身后的喊杀声还在继续,他却仿佛已经听不见了,正意欲劝说几句,却见嫂嫂忽的变了脸色,看向北方,神情带着点惊奇,轻轻“咦”了一声。
姜裕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却是一无所觉。
这时候乔翎握住他手臂,抬手在他肩头某两处穴位上点了两下,姜裕只觉得耳朵里忽然间灌进去一阵风似的,七窍瞬间都清明了,紧接着便听见一阵清亮的笛声……
姜裕心下惊骇不已!
上山来搜寻踪迹,却意外撞上了无极的人,就已经够奇怪了,没想到居然还撞上了金吾卫的围剿现场!
这也就罢了,这笛声又是怎么回事?
听声音,仿佛还是从北边墓园处传来的。
这边杀声震天,火光连绵,墓园那边不至于一无所觉,又是谁在彼处吹笛?
姜裕惊骇之余,更好奇于嫂嫂的来历——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寻常人!
他忍不住低声问了出来:“吹笛的是敌是友?”
乔翎不答反问:“咱们家跟金吾卫关系好不好,有没有靠得住的关系可以走动?”
姜裕茫然道:“啊???”
下一秒他就被人猛地按到地上,紧接着火把直接怼到了面前去:“此处还有两个贼人!”
姜裕不可置信,惨叫一声:“啊!!!”
又去拿乔翎。
乔翎却像只灵活的大猫一样,轻巧跳走,避开了伸过来的那只大手。
同时大喊一声:“我们才不是贼人!”
姜裕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着实有些哭笑不得,情知紧急之下容易生出误会来,所以被按倒之后,并不曾剧烈反抗。
这会儿听乔翎言语,他便待自报家门,嘴巴刚要张开,就听四下里陡然寂静下去。
原先围上来的金吾卫士卒肃然退到两边,紧接着,一道阴影落到他面前,稳稳停住。
“姜二公子?”
来人摆了摆手,按住姜裕的人便会意的将他松开了。
姜裕活动一下几乎被按到脱臼的手臂,苦笑着向来人行礼:“原来是国舅。”
再看向目瞪口呆、如一只野猴似的蹲在石头上的乔翎,愈发无奈的道:“嫂嫂,这位是定国公府的少国公——朱皇后的胞弟。”
来人向乔翎微微颔首:“朱正柳。越国公夫人有礼。”
乔翎先前听梁氏夫人说过,朱皇后曾经是神都第一美人,朱皇后之后,神都第一美人的美誉便落到了朱皇后的妹妹朱三娘子身上,朱三娘子出嫁之后,才是张玉映与邢国公之女并驾齐驱。
往淮安侯府去赴宴的时候,她也曾经见过定国公夫人,因而遥想过朱家两位娘子的风华绝代,可是今日见了这位国舅,才惊觉或许还是遥想的过于寡淡了。
朱正柳一语结束,她足足怔楞了三个呼吸的空档,才跳下石头,还礼道:“原来是国舅当面。”
朱正柳点一下头,继而道:“深更半夜,在下率领卫戍清缴淫祀邪徒至此,越国公夫人与姜二公子来此,又是有何贵干?”
其实是来看坟的。
只是……能不能实话实说还在其次,就算是真的说了,也没人会信吧?!
姜裕转头看乔翎,战术挠头:“啊这……”
乔翎转头看姜裕,战术挠头:“啊这……”
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非静止画面.jpg】
终于还是朱正柳出声打破了沉默:“二位若是无从解释的话,在下只怕要请你们往金吾狱去坐一坐,再使人往府上去请太夫人来聊一聊了。”
乔翎听得毛骨悚然,悄悄同姜裕道:“婆婆要是知道我们偷跑出来,最后还进了监狱,说不定真的会杀了我们!”
姜裕默然几瞬后道:“嫂嫂,自信点,把‘说不定’去掉吧。”
乔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