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由是大吃一惊:“啊?这也行?!”
毛丛丛看她满面惊色,两眼圆瞪,不由得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才慢慢告诉她:“唐红并不是那位明尊真正的名讳,而是如同‘大王’一般的别称。天子批阅奏疏时用的是朱笔,昔年天后摄政时假天子事,用的也是朱笔。后来有一回天后卧病,难以起身,便由天后口授,恩赐首相以朱笔批阅奏疏,这是对待臣下前所未有的恩遇,百官悚然,因而以‘唐红’称之!”
乔翎听得了然:“原来如此!”
毛丛丛见她对此一无所知,想了想,便又补了一句:“其实坊间对于唐红的评议,一直都很有争论……”
乔翎听了,赶忙问道:“这又是为何?”
毛丛丛问她:“你知道靖海侯夫人吗?”
乔翎不假思索,便答了出来:“靖海侯府也是高皇帝功臣之一,靖海侯夫妇的女儿太叔氏嫁给了承恩公府的刘四郎,靖海侯的弟弟太叔洪娶了韩王的女儿成安县主!”
毛丛丛又问:“你可知道颍川侯府内部的官司?老侯爷前头原配夫人生了世子,没多久就因为产后病去了,老侯爷于是又娶了继室夫人唐氏,唐氏夫人生了老侯爷的长女和后边几个孩子,她的长女,就是曾元直的母亲……”
乔翎有点明白了:“我知道,靖海侯夫人唐氏跟老侯爷的继室夫人唐氏,是一家人。”
“不错。”毛丛丛左右看看,这才小声告诉她:“颍川侯府的唐氏夫人是唐红的外甥女,靖海侯夫人是唐红唯一的孩子,而如今的大理寺卿夫人唐氏,是靖海侯夫人同前夫生的女儿。”
乔翎大大吃了一惊:“前夫?!”
“对,前夫。”毛丛丛低声告诉她:“靖海侯是初婚,但靖海侯夫人在嫁入侯府之前,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也是在那段婚姻里,有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没等乔翎再问,毛丛丛便讲了出来:“唐红的出身倒不算坏,她的父亲是地方州郡上的一个别驾,往神都里一看不算什么,但是寻常百姓眼里,也是高官了。她前半生籍籍无名,直到丈夫获罪,牵连全家,丈夫被问斩了,她也被没入宫廷。”
“唐红在掖庭里遇见了她的伯乐,这彻底的改变了她和几位唐氏夫人的命运!”
“天后很赏识她,提拔她做了尚宫,后来又叫她进入朝堂,唐红诚然有经世大才,不负天后所托,一路扶摇直上,终于做到了三省里排名第一的宰相!”
乔翎听着,都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这也太励志了吧!”
毛丛丛却是失笑道:“还没完呢。”
说到此处,她脸上的神色微妙起来:“这也是唐红最为人所非议的地方——在太后娘娘身边站稳脚跟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人返回故地,叫自己的女儿和外甥女跟她们的丈夫和离,改姓唐氏,她要重新为两个孩子选婿!”
乔翎大大吃了一惊:“啊?!”
毛丛丛很确定的点头:“是的,唐红就是这么做的。”
“那时候唐红的女儿、如今的靖海侯夫人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大理寺卿夫人唐氏,而颍川侯府的那位唐氏夫人呢,也已经嫁了人,只是还没有孩子。”
“唐红的心腹一路飞马过去,两位唐夫人彼时作何思量当下已经无从知晓,只知道过了不久,她们都被带到了神都来……”
乔翎听得专心致志,急忙追问:“后来呢?”
“后来,唐红便开始给女儿和外甥女选婿,同时,天后也派遣了宫中女官来教导两位唐娘子神都的规矩。”
毛丛丛继续道:“再之后,唐红将年长些的外甥女许给了原配亡故的颍川侯,将女儿许给了靖海侯——那时候他们都还是世子,不过也是保管能承继爵位的。世俗角度里,这已经是很好的婚姻了。靖海侯夫人头一次婚姻里诞下的那个女孩,则被唐红留在了自己身边亲自教养,带她入仕,后来又为她选婿,再之后的事情,你就该知道了……”
乔翎不由得道:“这,只怕坊间非议不少吧?”
毛丛丛颔首道:“是呢。显贵之后而弃掷前夫,即便是唐红这个岳母弃置的,到底也有些……”
乔翎想了想,又问:“两位唐娘子的夫家,待她们好不好?”
“对唐红来说,那不重要——这也是她遭受非议的原因之一。”
毛丛丛道:“唐红能以女子之身坐到首相的位置上,既是时运使然,也是才干所致,掌控权力的人在面对远远逊色于自己的蝼蚁时,都是很独断的。两位唐娘子在夫家过得好与不好,同先前的丈夫和睦还是不和睦,都不会影响她将她们带到神都,重新选婿。因为她觉得这么做对两位唐娘子更好,所以她就这么做了。”
乔翎眉头微动,神色微妙,只是没有言语。
毛丛丛见状,却也了然:“很像一个霸道又独断的大家长,是不是?”
她说:“当时也有人以此为由,公开指摘唐红的。”
乔翎很感兴趣的问:“唐红是怎么回应的?”
毛丛丛想到这儿,脸上的神色也随之微妙起来:“唐红说,你们凭什么正义凛然的骂我?我只不过是重复了你们男人千百年里不断在做的事情罢了……”
第66章
乔翎同毛丛丛离开之后,留在原地的三个小姑娘神色各异。
四公主尤且还在憋屈,福宁郡主却觉得有趣:“越国公夫人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徐淑没想到自己私下里同两个手帕交之间的诉苦会生出这样一场小小的风波来,心下颇不自在,又对方才之事有些不安:“她们不会说出去吧?”
“不会的。”
福宁郡主宽慰她说:“毛氏夫人行事向来都有分寸,不是会多嘴的人,而越国公夫人行事虽然不羁了一些,但也是很有人情味的,她们不会对外说的。”
四公主饶是看乔翎不顺眼,这会儿也说了句公道话:“越国公夫人虽然癫了点,但人品还不错。”
徐淑稍稍宽心,转而一想当前的困局,却又无力起来。
她自己心里明白,福宁郡主方才说的那一席话诚然犀利,但总是有道理的——正因为知道那些话有道理,所以心里才格外的不是滋味。
都是同胞的骨肉,谁会愿意承认自己在父母眼里,居然远远的比不上另一个呢……
徐淑神色黯然,低头不语。
福宁郡主看在眼里,心里也懊恼起来:“对不起啊,阿淑,我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徐淑虽然也是侯府嫡女,但是处境同福宁郡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福宁郡主是齐王夫妇的独女,是偌大王府唯一的继承人,齐王和王妃很用心的在教导她,因为她知道承继父母的希望、倾尽全力的栽培是什么样的,所以她很自然而然的就能意识到——嘉定侯夫妇并不怎么爱惜徐淑这个女儿。
至少同徐淑的弟弟比起来,差得远了。
可是她只能察觉到问题,却无从解决问题。
归根结底,爵位是嘉定侯的,家产也是嘉定侯的,他可以自己选择把一切交付给谁呀!
把事情的真相戳开很容易,但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却又是无稽之谈了。
只能叫徐淑伤心难堪,如此而已。
徐淑倒是没有怪她:“你只是把真相说出来了……”
四公主看看徐淑,再看看福宁郡主,心里边也跟着阴沉沉的下起小雨来了。
三人没了说话的兴致,也不想再继续在这儿待了,转而点头,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只是走到一半,倒是撞见了另一场官司。
先是听人讥诮着说:“十一娘如今可真是贵人了,轻易不挪动尊步,连母亲生了病,都不配叫你回去看看呢!”
后边是个稍显沙哑的声音:“十姐,并不是我有意推脱,而是我前段时间生了病,大夫嘱咐了不叫出门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知道!我可不是那些睁眼瞎,会被你装模作样给骗了!你跟你那个出身卑贱的生母一样会装,我……”
四公主听到这儿,便不由得皱起眉来,重重的咳嗽一声,背着手,走上前去。
原正说话的姐妹俩听得一怔,见到来人之后,都有些变色,齐齐向前去行礼。
四公主先瞟一眼那个说话尖刻些的,眉毛便稍显诧异的挑了起来:“甘十娘?”
她是向来不太会考虑别人想法的:“你丈夫的品阶,还不足以叫你进宫来吧?”
甘十娘便涨红了脸,嘴唇嗫嚅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四公主见状,愈发奇怪了:“你倒是说话呀!”
甘十娘尤且踯躅,福宁郡主倒是猜到了,低声告诉堂姐:“多半是跟随赵国公府的人进宫的。”
四公主没忍住惊呼出声:“你都嫁出去多少年了,还跟着娘家人蹭呢?”
甘十娘听得羞愤不已,却也不敢与之相争——四公主拿福宁郡主没办法,拿乔翎没办法,对付一个她,可有的是办法!
她只能低三下四,声如蚊讷般应了声:“是……”
四公主见状,倒是也没有追着说什么,只朝先前同甘十娘说话的甘十一娘点一点头:“姜二夫人。”
姜二夫人朝她再行一礼。
四公主无谓去参与赵国公府里姐妹之间的事情,只是说:“今天是大姐姐的生辰,出了宫,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在这儿,都给我消停点!”
甘十娘与姜二夫人俱都应声。
四公主几人便离开了。
走出去一段距离,福宁郡主为了找一个话题,顺带着就拿刚才遇见的事儿讲了:“她们姐妹俩矛盾不小呢!”
徐淑小声说:“是甘十娘看不惯妹妹吧……”
四公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可是看不惯呢,明明她是嫡女,妹妹是庶女,结果最后妹妹讨到了姑祖母的喜欢,风风光光嫁去国公府了,她呢,嫁给了一个侍郎的儿子,明明没资格进宫来行宴的,居然还能厚着脸皮蹭娘家人的位置!”
福宁郡主有些轻蔑:“她跟她母亲要是不往死里欺负人,老太君可也没机会救下甘十一娘!”
又觉得那母女俩拎不清:“成天拿甘十一娘是庶出指摘她,看不起她,可她们所在的三房不也是庶房吗?乌鸦站在煤堆上,只看见人家黑,没看见自己黑?我要是赵国公府长房和二房的人,笑也要笑死了!”
徐淑倒是有些羡慕甘十一娘:“姜二夫人也算是熬出来了,越国公府是多好的人家呀。”
这一点,福宁郡主也好,四公主也罢,倒都没有反对。
三人漫无目的的闲话着,冷不防头顶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再往地上去看,却是几朵倒地不起的虞美人。
四公主起初皱眉,仰起头来,不由得笑了起来,同福宁郡主一起叫了声:“二姐姐!”
二公主坐在高处亭子里朝底下几个人笑了笑,臂间的朱红色披帛随风飘摇,端是风姿绰约,忽的看见远处一行宫人叫两位女官带领着途径,不由得蹙起眉来。
四公主见状难免诧异,转而看过去,同样为之变了神色。
徐淑毕竟并非皇室中人,见状难免有些不明所以。
倒是福宁郡主目光诧异的开了口:“是皇祖母的人?!”
二公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去打听打听,看是出什么事了。”
宫外的人不知道,但是宫里人很清楚,太后娘娘很少如此隆重的派遣宫人在外行走——即便是往圣上处,也不过是三五人罢了。
不多时,二公主身边的侍从来禀:“太后娘娘请越国公夫人前去叙话。”
二公主心下一怔,不由得重复了一遍:“越国公夫人?”
侍从给予了肯定的答案:“是的,殿下。越国公夫人。”
……
乔翎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