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当然没有因为一句话而大肆株连,只是削去了周氏的诰命,可对于周氏而言,失去了诰命的身份,也就相当于失去了在高门勋贵之间往来的资格——难道出门在外,见一个人就要磕一次头吗?
颍川侯世子作为周氏的丈夫,也因此大失颜面,丢了圣心。
德庆侯府作为周氏的母家,在朝中也很是难过了几年,再三去表忠心,再有姻亲故旧帮扶,才渐渐缓过气来。
世子夫人跟丈夫说了句实话:“咱们至亲夫妻,我不瞒你,这回的事情,一来,我是真的不想冒险了,二来,也觉得七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心性实在不好,不敢再继续叫她留在家里了。”
世子倒是没有责备妻子,只说:“难道要急忙找个人把她嫁出去?有没有人选还在其次,就算嫁了,这回的事情一旦宣扬出去,怕也就是结仇了……”
哪有人家愿意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娘子啊!
世子夫人觑着丈夫:“既不能叫她出嫁,又无法继续把她留在家里,那究竟该怎么办?”
她伸出一根手指来点了点丈夫的鼻子,道:“那是你亲侄女,你自己合计去吧。”自己往内室去卸妆去了。
世子明白妻子的意思,这是希望叫七娘出家,亦或者干脆找个家庙养一辈子算了。
只是这话叫他怎么说?
德庆侯府这一辈就这么一个女孩子,老爷子跟老太太都爱得跟眼珠子一样,怎么可能舍得抠出来扔掉!
他心里边合计了一下,就觉得头疼,只是实在不能叫妻子去说——谁家的事儿谁管,不然,再小的事儿也容易给闹大了。
世子往正房那边去寻德庆侯夫妇。
德庆侯沉吟再三,最终还是点了头。
德庆侯夫人却有些不愿:“这不是一辈子都完了……”
世子有点动了怒:“若不是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来,现下怎么会落得这等境地?难道为了一个人,不顾及一大家子不成!”
德庆侯夫人被儿子训了,脸上一阵发青,倒也知道他说的有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把眼睛一闭:“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合计去,七娘是老三的女儿,你去跟你三弟说,跟我说不着!”
德庆侯有点惧内,这会儿瞧了瞧老妻的脸色,也没敢做声。
世子憋了一肚子气,难免不平,老三家的女儿惹出了事情,凭什么倒叫我一个人来管?
索性把几房人都召集过来,摆明车马,讲了出来。
这下子,三房的人成了众矢之的。
毕竟谁都知道,这事儿做的实在是不体面!
也亏得这一代就只有周七娘子一个女孩子,不然,别的女孩儿怎么嫁人?
二房夫人最为着急:“我们家八郎这会儿正在相看呢,叫人知道家里边有这样的姑姐,谁还敢嫁女儿过来?!”
其余几房也断断续续的发了声。
赶紧把事情处置了,还只能算是没把女儿教好,但要是死捂着不肯认,亦或者拿张玉映只是一个奴籍,没道理因她而重罚一个侯府女,那可就要叫满神都的人都知道德庆侯府门风不堪了!
三房夫人舍不得女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豁出去脸面,挨着求了妯娌们,好歹宽限几日叫她行走,别真的因为这事儿毁了女儿一辈子。
到底是自家人,其余几房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绝,且也有过往的情分在,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到底还是叹息着应了。
这才有了周三夫人往越国公府去,继而又被梁氏夫人打发走的事情。
……
时隔数日,公孙宴再往白应医馆里去的时候,却发现这里竟又多了一人。
且还是个熟悉的美人儿。
他到这儿就跟到自己家一样,也不觉得拘束,推门进去,就见一个小娘子正背对自己在捣药。
彼时他也没多想,还当是白应请了个人来帮忙,便随口问了一句:“白大夫在里边吗?”
那小娘子闻声回头瞧他,他也正瞧那小娘子,四目相对,两下里都怔住了。
公孙宴认出来:“你不是先前在北阙望楼前的那位紫衣小娘子吗,怎么到了这儿来?”
他还记得彼时这位美人儿的穿着,是以此时便觉得格外奇怪——那时候她可不像是穷困到要到医馆来做工的样子。
那小娘子狐疑的瞧着他,不答反问:“你是白太太的什么人?”
公孙宴将两手抄进袖子里,笑眯眯地回答她:“我是白太太的朋友。”
那小娘子微露迟疑之色。
这时候,内室里有人叫她,是白应的声音:“桃娘,是谁来了?”
桃娘还未言语,公孙宴便已经开朗道:“是我!”
白应的身影从门后出现,稍显无奈的看了看他,问:“你怎么又来了?”
公孙宴反问他:“难道我还不能来看看你啦?”
又向他示意桃娘:“这位是?”
白应慢腾腾的告诉他:“这是我的表妹,姓柯,唤作桃娘。”
公孙宴听得诧异,若有所思地瞧着桃娘:“你的表妹?”
“好奇怪,”白应说:“你能有表妹,我难道就不能有?”
“这倒不是,”公孙宴辩解一句,继而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我只是觉得,表妹看起来有些面善呢。”
他紧接着上一回两人在北阙前见面时候的话茬儿,继续道:“可不是我有意与你套近乎,而是我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前一回在北阙前见面的时候,因着那差役的话,柯桃误以为他是个登徒子,只是为了向自己套近乎,所以才那么说的,是以并不曾理会他。
但是现下知道此人居然是白太太的朋友,且他又旧话重提……
她那双美丽的桃花眼倏然间亮了起来:“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同我生得有些相像的人?”
柯桃着急起来,连珠炮似的开了口:“我姐姐跟我生得很像,身量也几乎一样,只是我下巴上有一颗痣,姐姐没有!我们失散好几年了……”
公孙宴听她如此阐述,下意识道:“你们是双胞胎?”
“不是,”柯桃先是否定,继而却说:“但是我们真的很像!”
既不是双胞胎,失散几年之后,又能很肯定地说她们生得很像……
公孙宴心下纳闷,但还是先行宽慰她:“美人妹妹,且叫我回去想想。我应该的确是见过一个同你有些相像的娘子,只是时隔太久,记忆有些模糊了,不过你且放心,应该不是不好的地方,如若不然,我是一定会管的。”
柯桃眼眸含泪,面色焦灼,还未来得及言语,鼻子便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
她倏然间转头,便见白应不知从哪儿取出来一根雪白的香料,业已将其点燃。
吹一口气,那香料燃烧之后的轻烟便如同有了生命一样,往公孙宴所在的方向去了。
公孙宴没有躲避,反而很感兴趣地问:“这是什么?”
白应慢腾腾地告诉他:“这叫聪明香。”
“聪明香?”
公孙宴听得古怪:“这又是做什么用的?”
白应微微颔首,告诉他:“据说,是高皇帝时期某位异人研制出来的,曾经一度风靡神都,价值千金。”
“有些不太聪明的人,看过的东西转眼就忘,但是又不会全然忘记,在考试的时候,他们模糊地记得自己曾经学过类似的东西,但是又清晰地知道,自己没有认真往脑子里记……”
“因此,便有异人研制出了聪明香,高价卖给那些不太聪明的人。”
“它的作用是,点燃一根,嗅完之后,脑海中就会清晰地浮现出自己曾经见过的事物,越是集中于某一小部分,那部分的记忆就会越发地清晰。”
公孙宴听得很感兴趣:“居然还有这种东西?我先前竟闻所未闻!”
“后来被禁掉了。”
白应注视着手里缓缓燃烧的那根聪明香,告诉他:“这并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的东西,对于没有用过的学生来说,是不公平的,所以高皇帝下旨将其设为禁物,一经发现,便会取消考试资格——倒是朝廷里的某些衙门会用到此物。”
“不过,”他也说:“时移世易,用以制造此物的原料早已经难以搜寻,渐渐地,后来人也就不知此物了。”
说完,将手里剩下的半截香递过去,叫他自己执着。
公孙宴将接到手里,深吸一口,满心惊奇。
聪明香的香气极其清淡,若不刻意去闻,几乎难以感知。
他一边抽风似的用力猛吸,一边问:“我吸完这一根,使劲儿去想这位小娘子的事儿,马上就能回忆起来吗?”
柯桃紧紧地抱着扫帚,两眼瞪大,眼巴巴地看着他,再迫切地看看白应。
白应反倒迟疑了。
公孙宴不明所以:“大夫,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
白应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了,先说:“我很确定,这根香对你没有坏处。”
公孙宴头顶缓缓冒出来一个问号:?
紧接着白应慢腾腾地告诉他:“不过,它也的确已经过期快一千年了……”
公孙宴:“……”
“喂!”
公孙宴大惊失色:“你这假大夫,怎么还滥用过期药物啊?我要去检举你!”
柯桃抱着扫帚,眼泪汪汪地叫他:“白太太!”
白应见状,反倒笑了:“大概不会立时就想起来,约莫在十天半个月之间吧。”
公孙宴放下心来。
柯桃暗松口气。
转而她又想起了另一事来,那双过于灵活的眼睛咕噜噜转了转,殷勤地看着他,试探着问:“白太太,你说,我如果用上聪明香,是不是就能考国子学了?”
白应:“……”
白应踯躅地看着她,迟疑着,慢腾腾道:“你……你不只是不太聪明吧?”
桃娘:“……”
桃娘抱着扫帚,萎靡不已的蹲下,垂头丧气起来。
白应盯着她看了几眼,过了会儿,也蹲下身去,悄悄在她耳边说:“别难过啦,我想想办法,走后门送你进去……”
……
乔翎倒不知道德庆侯府内部就这事儿不大不小的闹了一场,她只管把自己想干的事儿给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