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姜裕在前头领着,叫嫂嫂协同张玉映一道去报官。
接待的吏员一听苦主是越国公府,要告的又是侯府之女,立时凛然起来,不敢自行处置,请乔翎几人稍待片刻,自去通禀上官。
一层层报上去,最后,竟是京兆尹太叔洪亲自来料理此事。
这回要办的是公事,乔翎也不同他攀关系,客气的叫了声“京兆尹”,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
太叔洪知道这次的案子乔翎牵涉颇深,却不知道内中居然还有德庆侯府那位周七娘子的干系在,今次听闻,倒是一惊。
乔翎这边说,太叔洪这边听,跟随他同来的一位文书提笔快记。
听到一半,太叔洪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越国公夫人。”
乔翎道:“我在,京兆尹有什么想问的?”
太叔洪道:“你说你之所以知道此事与周七娘子有关,登门问询,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证据,而是你算出来的?”
乔翎颔首道:“不错。”
那文书微露难色。
太叔洪眉头也蹙起来一点。
他如实告诉乔翎:“越国公夫人,倒不是我想偏颇德庆侯府,而是倘若真的对簿公堂,‘算出来的’这几个字,是没法当做证据的。本朝的律例不会支持,倘若德庆侯府那边提出质疑,我作为主审官,是无法判定这类论据成立的。”
乔翎理解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没关系,您只管记下来就成了。”
太叔洪微觉讶异——这行事做派,可不像是越国公夫人啊!
因为是自家亲戚,平日里也没少吃这位亲戚的瓜,是以这会儿他多说了几句原本不该说的:“越国公夫人,你这次的状告若是成立,周七娘子的名声只怕霎时间就会毁于一旦。”
“德庆侯府为了自家声誉,也为了周七娘子,是有可能否认掉她们曾经承认过周七娘子参与此事的。而你又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来证明周七娘子的确与此事有关——到那时候,这桩诉讼很可能无法成立,甚至于德庆侯府可以反过来控诉你诬告。”
张玉映在旁,不由得说了一句:“周七娘子花钱雇佣的那几个人,也无法证明此事吗?”
太叔洪告诉她:“周七娘子虽然是亲自去找的他们,但是并没有与他们面对面的交谈,这些人是无法做出直接指证的。”
张玉映秀眉微蹙,隐约显露出几分愤色。
乔翎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话却是跟太叔洪说的:“姨夫,没关系的,就这么记吧。”
她眼底微露冷色,桀骜之态溢于言表:“我来京兆府报官,是给神都的规矩一个面子,德庆侯府最好赶紧兜着,别太过火!他们要是非不肯兜,我也有的是京兆尹寻不到证据的手段去讨回公道!”
太叔洪:“……”
太叔洪听得默然,良久之后,才说了一句:“……外甥媳妇,给姨夫个面子,别在京兆府这么霸道,姨夫害怕。”
乔翎“噢噢”两声:“好的,好的。”
……
神都城外,越国公府的温泉庄子里,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彼时徐妈妈正带着几个侍女在外边晾衣。
倒不是新洗过,只是衣衫在橱柜里放的久了,难免有一股味道,趁着天晴挂出去晒一晒,沾一点温暖的气息回来,人闻着心情也会变好。
这时候外院管事带着几个侍从急匆匆过来了:“徐妈妈,外边来了一位客人,想见国公……”
徐妈妈听得皱起眉来。
因为身体的原因,姜迈向来是很少见客的,满神都里跟越国公府交际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事儿。
她有些不悦,脸上倒是没有显露出来,先问了句:“是谁?”
外院管事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是二公主府上的女官。”
徐妈妈起初微怔,会意之后,不由得变了脸色。
她往正院那边去告知姜迈此事。
姜迈坐在帘后,语气平和:“就说我在养病,打发她走也就是了。”
徐妈妈有些迟疑:“国公不见来客?二公主的脾气……”
姜迈低头摸了摸金子的头,漫不经心道:“二公主的脾气是脾气,我们太太的面子难道不是面子?我们太太可讨厌她呢。不见。”
徐妈妈心说,您倒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
转而出去告诉那位女官:“我们国公病着,本也是出城来将养的,无力见客,您请回吧。”
那女官原是奉命而来,如何也想不到,竟连正主都见不到,便要被打发走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我可是来替二公主传话的!
只是心里边想归想,她却也很明白,自己不是二公主,没由得在越国公府的庄子里跟越国公府的人闹起来,是以这会儿虽没有见到正主,却还是把来意讲了:
“我们殿下牵挂着越国公的病情,听说蜀中有位名医上京,这几日间便要到了,特意使我来问,看方不方便来给越国公诊一诊脉……”
蜀中名医?
徐妈妈微有意动,请她暂待,再去回话。
姜迈听了,语气上却没有任何起伏:“我不稀罕什么蜀中名医,打发她走吧。”
徐妈妈急了:“国公!”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好歹叫来瞧瞧,既说是名医,总不会是浪得虚名不是?”
又说:“太太请了姨母上京来为您诊脉,您不也应允了吗?”
姜迈听得微笑起来:“徐妈妈,别人不知道我的病况,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徐妈妈黯然神伤,为之默然。
姜迈摸着金子柔软的耳朵,温和道:“我不是为了自己的病,才默许太太请姨母上京来的。我是为了……”
说到这里,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是为了不叫她心生懊悔,责备自己,生出——要是我早一点叫姨母上京来,说不定能治好这种想法,才答应这件事的。”
徐妈妈听得心头一震,张嘴意欲言语,踯躅几瞬,终究作罢。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既如此,便依您的意思来吧。”
徐妈妈又一次转述了拒绝给来客。
女官为之惊诧,倒是没有强求,朝徐妈妈客气的行个礼,出了温泉庄子的门,骑上马回去复命。
因着这桩变故,徐妈妈的心情稍有阴郁,姜迈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等过了午后,日光没那么炙热的时候,甚至于登楼远眺,到三楼的高台上去吹了吹风。
乔翎不在此处,金子便是他具现化了的一条尾巴,紧随其后,一人一狗在台上闲坐,姿态惬意。
秋风卷起了马蹄声,隐隐送到高台之上。
姜迈转目去看,眼波微动。
金子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来,清脆又欢快地叫了一声,继而顺着楼梯急匆匆跑下去了。
徐妈妈叫它:“金子,你慢点,小心摔到啊!”
马蹄声将近,金子摇着尾巴,快活地迎了出去。
乔翎一路骑马飞奔而来,手中捧着一束色泽鲜艳的野花,到台下勒马停住,仰起脸来,笑吟吟地大声叫他:“姜大小姐,我给你带了花来!”
徐妈妈暗叹口气,有气无力地在旁道:“太太,这种称呼,最好还是只在闺房里叫一叫为好……”
姜迈在台上站起身来,向下张望,轻风吹动了他宽大的衣袖,颇有种要乘风而去的轻盈与飘逸。
他脸上带笑,低头看着乔翎。
乔翎捧着花,笑眯眯地看着他。
姜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我从这儿跳下去,你能接的住我吗?”
乔翎起初一怔,过而麻利地把手里边那捧花塞到马匹的皮兜里,震声道:“来!”
“来什么来?!”
徐妈妈大惊失色:“两个混账,都给我安生点!!!”
第82章
二公主原本正眯着眼,靠在一个男宠的腿上,听人来报,道是往越国公府庄子上去送信的女官回来了,也没把眼皮掀起来。
不曾想等人进来之后,却得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面露愠色,坐起身来:“越国公是这么说的?!”
那女官毕恭毕敬地垂着手:“回殿下,越国公的确是这么说的。”
二公主脸色又是一阵变幻,良久之后,终于冷笑起来:“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略微沉吟几瞬,又问:“先前你说,近来毛三太太的儿媳妇胡氏时常往越国公府去求见?”
“是呢,”那女官先说了胡氏同越国公夫人之间的官司,继而才说:“因为这事儿,广德侯生了大气,很快就同毛三太太分了家,胡氏倒是挺沉得住气,即便毛三太太一个好脸都不给她,也坚持去求见越国公夫人,执意向她致歉。”
二公主听得若有所思:“倒真是一个可造之材。”
她自己曾经在越国公夫人面前蒙辱,所以也能够明白事发之时胡氏心里的难堪与窘迫,可即便如此,事过之后,竟还能够唾面自干至此,也是相当难得的心性了。
二公主觉得胡氏有点意思:“去找她来,跟我说说话。”
她觑着那女官,脸上在笑,眸光却是森森:“总不至于连她都不肯给我一个面子吧?”
胡氏想搭上二公主这条线吗?
说实话,她不想!
没有人想跟一个情绪极其不稳定、手段又极凌厉的贵人相处。
胡氏敢拒绝二公主吗?
说句实话中的实话,她更不敢!
得罪了越国公夫人,她心内难免懊恼,但要说是十分惧怕、寝食难安,却也不至于。
因为她知道,越国公夫人就是这个脾气,当场发作出来了,事情也就结束了,自己表明了躺平任嘲的态度,不去狡辩,她不会再难为自己的。
但二公主,是天底下最难缠的那种人。
即便二人事先无仇无怨,甚至于没有见过面、说过话,但只消叫她觉得自己不够敬重她,她或许就会心生恼恨,辣手无情,毁掉自己!
胡氏不想去,但是不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