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讲,整个朝堂上的人瞬间就精神起来了!
位置靠后的人不动声色地瞧着车貔貅,位置靠前的人不动声色地觑着卢梦卿。
卢梦卿心说:你们这些王八蛋,都看我干什么?!
圣上神色平淡地往下边扫了一眼,心想,这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老实说,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叫中朝学士来驱驱邪,感觉这段时间朝臣们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尤其是卢梦卿这家伙!
圣上近来时常陷入到两种矛盾的精神境地当中去。
第一种是,当初把他关进京兆狱,是不是关的时间太短了?
第二种是,当初把他关进京兆尹,是不是关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叫他在那儿被越国公夫人熏陶到好像坏掉了……
车貔貅平日里都耷拉着一双死鱼眼,这会儿眼睛却瞪得出奇的大。
他以一种愤怒当中掺杂了委屈,痛恨当中夹杂着恼怒的语气,阐述了自家门口两只镇宅貔貅被不知名狂徒挖出来两个口口的凶案!
圣上:“……”
神经病啊!
朕堂堂天子,为什么会在朝会这么正经的场合上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圣上心情极其复杂,几度欲言又止,瞟一眼底下眼观鼻、鼻观心的宰相们,乃至于奋笔疾书的史官,没有发话。
总觉得千百年之后,本朝的历史描绘会变得十分精彩……
诸宰相之首柳直干咳一声,站了出来:“朝堂之上,是讨论这种小事的地方吗?车貔……车侍御史,你如若想要破案,该去找京兆府,如若想要上疏弹劾,该禀到御史台,天子殿前如此喧闹,实在有失体统!”
车貔貅要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告罪一声,退了回去。
待到朝议结束,便去寻京兆尹太叔洪:“晚点我下了值,便往京兆府去报案。”
太叔洪也有点麻:“……噢。好的,好的。”
因着这桩古里古怪的案子,今日政事堂里的氛围不禁有些古怪。
柳直进门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不然就赔他点钱,赶紧把事情了结掉吧,真闹大了,也不好听!”
唐无机与俞安世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去瞧卢梦卿。
卢梦卿嘴角抽搐一下:“……”
看我干什么!
真不是我抠的!
他装聋作哑,只当成没听见。
……
卢梦卿在朝中憋了一肚子火,等到了政事堂,被几位同僚用那种看似不经意实则难掩探寻的目光细细瞄了一遍,就觉得更烦了!
为什么你们都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事儿是我干的啊?
我像是那种能做出半夜三更跑车貔貅门口去凿貔貅屁股事儿的人吗?
看不起谁呢!
他心下郁郁,下值回府的路上始终臭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他不作声,小奚也不说话。
一直到回到家,去换了家居的常服,小奚才笑问了一句:“今日在朝上是出了什么意外吗?太太怎么这么不高兴呢。”
卢梦卿先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最后愤愤道:“居然疑心是我干的,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小奚在旁边声援他:“就是,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师徒俩一起说了会儿神都其余人的坏话,卢梦卿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往书房去了。
虽说下午不当值,但宰相们每日要做的事情实在不少,每回归家,他都会带一些保密级别允许带回来的公务处置。
只是这会儿人还没走,外边就有仆从来报信:“太太,有人持了您的名帖,上门来拜访。”
卢梦卿稍显讶异地“哦?”了一声。
自家事,自家知,他的私人名帖,总共也没分出几份。
这回是谁来了?
小奚亲自出门去迎,一路到了门外,便见来客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细长脸,丹凤眼……
四目相对,来客与主人家的弟子都怔住了。
公孙姨母定定地瞧了他好一会儿,才讶然说:“……八郎?!”
小奚也有些吃惊:“您怎么会上门来,是来见我们太太的吗?”
“是呀。”公孙姨母将手里边的名帖递给他。
小奚微微摇头:“您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还用什么名帖呢。”
又告诉她:“我现在叫小奚,您也这么叫我吧。”
两个人一处往府里走,公孙姨母不无唏嘘地道:“真是有些年没见过了……”
小奚也说:“是呀。”
公孙姨母回想着这位卢相公的年纪,忽然间察觉出一点不对来:“你是什么时候到这位相公身边来的?”
小奚告诉她:“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没多久。”
公孙姨母若有所思。
一边走,一边说,小奚又跟她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那份名帖是从乔太太处得来的。
他又惊又奇,当下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乔太太居然是公孙太太的外甥女?”
公孙姨母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又悄声问:“你是怎么来到这位卢相公身边的?我只知道你一直在找人,原来要找的就是他么?”
小奚笑眯眯道:“这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啦!”
又说:“我们太太什么都不知道呢,您可千万别说破。”
公孙姨母心下实在好奇,小奚会向往卢相公这样的人,倒是不算奇怪,只是据她所知,小奚已经找了很多很多年了啊……
临近前厅,小奚快走几步,入内通禀:“是乔太太的姨母带了名帖来,有些事情要同您商量。”
大乔的姨母?
卢梦卿心下微奇,动作倒是不慢,忙不迭出门去迎。
公孙姨母含笑迎上他的视线,看清楚面前那张脸孔之后,瞳孔倏然间紧缩了一下!
这……
那边卢梦卿已经极客气地请她入内叙话,小奚有条不紊地吩咐人去备茶。
公孙姨母脸上从容,心下却是惊疑不定。
只看面相与萦绕在这位卢相公周身的“气”,他早就应该死了才对,为什么现下却还能生机旺盛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谁逆天而行,改变了他的命运?!
公孙姨母不动声色地去看小奚。
小奚言笑自若,并没有显露任何异常之色出来。
公孙姨母见状,又忍不住想,阿翎既然能拿到他的名帖,还口称二弟,应该是极为相熟的,她竟然也没有发现?!
公孙姨母心觉不解,脸上倒是不显,有说有笑地同卢梦卿宾主寒暄,忽然间心有所感,抬眼去看——
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位卢相公的命运发生了转圜,而阿翎明明与他相熟,却也从未发觉了!
小奚送了茶来,卢梦卿含笑朝他点点头,端起茶盏,低头轻啜一口。
他低头的这个瞬间,公孙姨母感知到了某种熟悉又令人恐惧的气息。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看见,卢梦卿的眉心浮现出一个透明的、其中翻涌着一点鲜红色的圆环!
是空海之轮!
……
昨晚。
乔翎跟姜迈一道趁着夜色把车貔貅门前的那两只貔貅给凿了,凿完之后贴着墙根溜走,还不忘碎碎念几句。
乔翎:“车貔貅怎么这么讨厌,有事没事都得骂几句!我也没惹他呀!”
姜迈附和说:“是很讨厌!”
乔翎:“韩司马招他惹他啦,修条路也要被骂?真是莫名其妙!”
姜迈附和说:“莫名其妙!”
乔翎:“姨夫想要废止坊市制,与民方便,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也要被骂?真是莫名其妙!”
姜迈附和说:“莫名其妙!”
乔翎:“我虽然是闹得动静大了点,但是我抓了多少罪犯回来,凭什么骂我?真是莫名其妙!”
姜迈附和说:“莫名其妙!”
乔翎说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回头看他:“是不是我说什么你就认同什么?”
姜迈理所应当的说:“当然是啦!”
乔翎心满意足了。
小夫妻俩并着肩继续往前走,话头倒是又转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说:“但是二弟说的其实也有点道理,总要允许有人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嘛。”
姜迈说:“但是他也不能乱发呀。”
乔翎稍显愤愤道:“不错!”
愤愤完之后,又不禁有些好奇:“车貔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你先前有跟他打过交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