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垂下眼帘,近前去行个礼,叫了声:“老太君。”
再没说别的。
老太君没有应声,目光沉静,却有力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一口气,徐徐道:“弘度的遗言,你如何看待呢?”
乔翎道:“这是他的意愿,我既应了,当然是要做到的。”
老太君又是一默,末了说:“你该知道,我们最开始的约定,并不包括这一项的。”
越国公府需要一个冲喜的新娘子,他们愿意为此付出越国公夫人的尊位,乃至于一笔巨额的礼金。
但这个代价,绝对并不包括越国公的爵位!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姜迈会在临终之前留下一个这样的遗嘱。
在下一任国公姜裕成年之前,由他的遗孀代行越国公之责……
这不合理吗?
当然合理!
淮安侯夫人都可以通过婚姻,将爵位过渡到丈夫身上呢!
而先前老太君代替孙儿代行越国公职权,不也是一样的道理?
因为老太君是前前代越国公的夫人,所以在儿子逝世、孙儿年幼多病的时候,她可以代为执掌越国公的权位。
但是对于越国公府,乃至于老太君来说,在某种程度上,这个遗嘱又不算合理。
因为乔翎太年轻了。
姜迈说自己的弟弟姜裕还未及冠,无力承担起公爵职权,可实际上,乔翎自己也没有二十岁!
更要紧的是,她没有孩子!
一个足够年轻,又没有为姜氏生下儿女的寡妇成为了姜氏的代家主,对于姜氏来说,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老太君代替孙儿执掌越国公的权位,最终她手里的东西几乎都会留给儿孙,可乔翎呢?
她没有孩子,同继任的国公姜裕也没有血缘关系!
老太君目光尤且平和,只是其中不可避免地掺杂了一些审视与忖度,她心平气和道:“我并不是刻意的要针对你,只是就当下这个局势来说,我还是觉得,依照我们先前的约定来行事更好。”
“我也能理解弘度最后的做法,他大概是不放心你,也担心你的以后,所以才会留下这么一条遗嘱,我的条件还是最初那样——如果你愿意继续留在越国公府,那你仍旧是越国公夫人。”
“如若你想改嫁,我给你添妆,你既同梁氏交好,叫她收你为义女也无不可。只是我私心觉得,你还很年轻,没必要长长久久地守在这里……”
乔翎平静地听她说完,却是摇头:“老太君,对不住,我不会改嫁的,至少在姜裕及冠之前不会。”
她神情认真,语气郑重:“我要继续留在越国公府,我要做越国公!”
老太君怔了一下,继而道:“你是不愿意违背弘度的遗言吗?”
“他是为了叫你过得好,并不是为了别的,你不必因为担心违背了他的话,而心存负担……”
“不是的,”乔翎很认真地纠正了她:“我并不是因为担心违背姜迈的遗言,所以才选择留下的。”
“姜迈也不是因为担心我以后过得不好,所以才留下叫我在二弟及冠之前代行越国公职权的遗嘱。”
她说:“是因为姜迈知道我想要越国公的爵位,所以才会这么说的。”
老太君显而易见的怔住了:“什么?”
乔翎注视着她的眼睛,很肯定的点一下头:“因为我想要做越国公,想以国公的身份进入前朝,观察三省的运转流程,体验在朝为官的感觉,而姜迈察觉到了我的心愿,所以才会留下这个遗嘱的。”
“不存在我为了完成姜迈的心愿被迫得到权位这回事,是姜迈爱我,所以要成全我的心愿——虽然两者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但是我还是得跟您说明白才行,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很装,又很虚伪,同时也辜负了姜迈的一片真心。”
老太君为之愣住,回神之后,不由愕然,皱起眉来:“弘度怎么能……”
因为妻子想要,所以就把祖传的爵位转出去了?!
这不是男版淮安侯夫人吗!
老太君难以接受:“只是……”
“对不住,老太君,”乔翎站起身来:“只是,没有只是。”
她主动提议说:“我们约法三章如何?”
老太君盯着她看了许久,方才徐徐开口:“如何约法三章?”
乔翎道:“我只是暂时占据越国公的爵位,并不沾手其他的东西。”
“公中的账目,向来都是婆婆掌管的,她既是国公的母亲、您的儿媳妇,也是继任国公的母亲,这部分账目,此后依旧由她来掌管,如何?”
“而越国公的爵位,也是在中朝那边过了明路的,二弟今年虚岁十四,到他二十岁及冠,还有六年。”
“六年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把爵位交还给他的,这一点,中朝乃至于神都上下俱为见证,难道我还能抵赖吗?”
这话说完,乔翎声音低不可闻地跟了一句:“兴许用不了六年,我想看的东西,就已经看完了呢……”
老太君听得缄默,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你要知道,姜氏并不是弘度一个人的姜氏。”
乔翎目光冷静,但是绝对不会退缩的回望着她:“但姜迈的确是姜氏的家主,他也有权力做出当下的抉择,不是吗?”
终于,老太君稍显疲惫地摆了摆手:“遗嘱已经录了,还不知后边圣上和三省会作何反应呢。梁氏那边,你自去同她协商吧。”
乔翎心知她这么说,便是一种默许,心下暗松口气,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她走了,芳衣瞧着老太君在灯下骤然增添出的白发,心中忧虑,不安的叫了声:“老太君,我再请太医来瞧瞧吧……”
老太君抬眼看她,强笑着摇摇头:“我的心病,哪里是太医能医治的呢。”
……
乔翎折返回正院的时候,梁氏夫人等人已经用完饭了。
倒是惦念着乔翎还没吃,一直叫人在灶上温着膳食。
这会儿见她回来,梁氏夫人便示意侍从们去取了来。
乔翎却叫她们先等等:“婆婆,你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这是越国公府的家事,且还是最要紧的家事,姜二夫人与广德侯夫人、小罗氏,俱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梁氏夫人也是一怔,继而会意地跟了出去。
张玉映跟在乔翎后边,眼瞧着梁氏夫人往这边来,稍有些担心的叮嘱了句:“娘子,您一定得委婉些呀!”
她知道梁氏夫人同自家娘子是如何不打不相识,继而私交甚好的,甚至于婆媳二人一起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
可她也知道,那是因为先前婆媳二人的利益趋于一致,她们没有发生过根本性的冲突!
但是现下,娘子在二公子成年之前把持越国公的爵位,无疑是极大地触犯了梁氏夫人母子二人利益的,梁氏夫人会如何反应,真不好说。
相较于张玉映的忐忑,乔翎反倒很自信:“你放心,我有数的。”
等梁氏夫人过来,她胸有成竹地将自己跟老太君商议地内容讲了出来。
没成想梁氏夫人劈头第一句就是:“你这家伙知不知道原本这爵位不需要经过你转手,就能直接到裕哥儿手里啊?”
乔翎:“……”
张玉映暗叹口气。
乔翎微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可姜裕难道就不是亲儿子?”
“我就该理所应当地答应,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吗?我是你的朋友,可不是你的奴婢,我不能有自己的计较、自己的想法吗?!”
乔翎马上低下头,连声道:“应该有的,应该有的。”
梁氏夫人冷哼一声,又抬起下颌,傲然道:“不过呢,这是国公的遗言,本朝既有先例,律例上也有允准,事已至此,我就不说什么了。”
乔翎感动不已地看着她:“婆婆……”
梁氏夫人又白了她一眼,凶巴巴道:“我只管我自己的事情,反正不管谁是越国公,我都是太夫人!至于姜裕怎么想,那是他的事儿,你自己跟他说去!”
乔翎低眉顺眼地应了:“好好好,是是是。”
陪房在她旁边,听后不由得笑了起来:“您啊,有话怎么也不能好好说呢。明明郎君早就留了话呀……”
“留了话?”
乔翎微微一怔:“二弟说什么了?”
陪房笑而不语,只是瞧着梁氏夫人。
后者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
转而觑了乔翎一会儿,才神色复杂地道:“他说,也不过是六年而已,就算是真的叫他袭了爵,以他当下的识见和能力,也是不足以支撑起爵位所对应权责的。就当……”
梁氏夫人语气低沉下去:“就当是你代替他的兄长多活了六年,又有何不可呢。”
乔翎听得愣住,回神之后,不由得感触起来:“二弟他跟婆婆你一样,都是重感情的人。”
“他跟国公虽是异母兄弟,但情分却要比许多同胞兄弟强得多了。”
梁氏夫人如此说完,不禁哼了一声,微露不满:“他倒是敬重兄长,可兄长临终之前,却又往他脖子上束了一条枷锁呢!”
作为被束缚那个人的母亲,她总归是不高兴的。
乔翎赶忙同她解释:“不怪国公,都怪我,是我想体会一下入朝听事的感觉,也看一看朝廷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梁氏夫人瞪着她:“你们俩夫妻一体,谁干的有什么区别?”
末了,又愤愤说:“你想进朝堂,你倒是自己去考啊,不能自食其力吗?你看包家的大娘子,不就自己考了国子学?!”
乔翎肩膀瞬间矮了一截,眼泪汪汪道:“婆婆,我是真的没办法!”
她说:“我去查过的,我先前没有入仕,还坐过牢,档案上记载了,政审通不过的……”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神情木然,良久之后,终于回转过来,冷笑一声:“呵呵!出来混,果然早晚都要还的!”
乔翎:“……”
第9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