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公府作为高皇帝功臣家族之一,当代家主亡故,自然是一件大事,官宦阶层尚且不说,勋贵人家,是都得前去致奠的。
而姜迈的继母梁氏夫人是武安大长公主之女,因为这层关系,又同宗室有所牵扯,哪怕是看梁氏夫人的面子,宗室这边也得过去拜会。
镇、安、宁、定四位国公不在京中,便该是世子协同配偶登门,其余公府侯府的家主们,甭管先前是否有无嫌隙,则俱都登了门。
越国公亡故的消息传到宫里,圣上为之默然,半晌之后,一声叹息:“又一位越国公亡故了啊……”
他问大监:“中朝那边怎么说?”
大监道:“北尊说,还要再等。”
圣上点点头,令从神都旧制,倍加哀荣。
同时,太常寺卿也进宫面圣,将已故越国公的遗言奏了上来。
圣上听了,也只是说:“既然是越国公的意思,也符合本朝的法令,那就这么办吧。”
太常寺卿应了声:“如此,臣回去之后便着手安排。”
越国公夫人代领越国公职权,待到丧事结束之后,是要上朝听事的。
官服和一干匹配品阶的器物要有所准备,入朝仪礼也须得差遣专人前去教导,到了朝议之日站在哪儿,到时候去哪个衙门当差,诸多琐碎事项,都需要太常寺参与其中。
更别说还有眼下的越国公葬礼了。
太常寺卿从圣上这儿得了吩咐,转而便将此事报到了三省那边,宰相们听闻此事之后,微觉讶异——丈夫临终之前将爵位过渡到妻子身上,总归还是一件比较罕见的事儿。
只是越国公府是勋贵门庭,同官宦群体存在着一层隔阂,中朝不吭声,圣上也点头应允了,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卢梦卿先前几次同姜迈打过交道,一个鲜活的人故去,他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越国公还很年轻呢!
柳直的母亲是梁氏夫人的姑母,孙女又是姜氏女儿的儿媳妇,两重关系排下来,也算是算是渊源颇深了。
而俞安世前不久才领受了乔翎的人情,这会儿听着,也觉唏嘘。
反倒是相对而言同越国公府交际较少的唐无机最先反应过来,稍觉讶异地张大了嘴:“越国公夫人暂领越国公职权,那这之后,她可就是在朝听事的诸国公之首了啊。”
高皇帝开国,设置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其中排名前四位,又称皇朝四柱的镇、安、宁、定四位国公戍守皇朝四方,并不在朝,留在京里的是府上世子,就勋爵和位次来说,是要逊色于其余公爵的。
是以朝会之时,勋贵当中真正站在最前边的,其实是国公当中排行第五的越国公。
从前老太君代领越国公职权也就罢了,她老人家上了年纪,向有令望,但这会儿换成越国公夫人,不就格外的凸显出她的年轻来了?
俞安世会意过来,也觉诧异,思忖几瞬之后,轻轻说:“届时到底叫越国公夫人领哪个衙门的职权,真得小心斟酌一下。”
其余几位宰相齐齐颔首。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叫一个不合适的人坐上了不合适的位置,本身产生的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越是身居高位,就越要对多数人负责!
几人迅速达成了共识,转而说起另一事来:“圣上对梁绮云有了安排,再去想先前之事,倒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俞安世道:“原以为她是受了李文和夫妻二人的牵连,现下再看,倒好像是圣上有意外调?”
唐无机神色略有些凝重,环顾左右之后,迟疑着问:“有没有可能,是北边有了变动,是以需要一个既为官宦,又与勋贵和宗室有所牵连的人前去坐镇?”
几位宰相若有所思,一时无言。
……
这天午间,乔翎再见到梁氏夫人的时候,就发觉她脸色不太好看。
不是因为连轴转的操劳,倒像是因为遇上了什么不快之事。
她不免要问一句:“婆婆,是出什么事了吗?”
彼时越国公府其余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就只有梁氏夫人、乔翎并姜裕聚头在一起吃饭。
梁氏夫人觉得乔霸天不是外人,也没有避讳,告诉她:“我姐姐新领了差事,等这边国公的丧事结束,估计就要出京了。”
梁氏夫人的姐姐,那就是安国公府的少国公梁绮云了!
乔翎入京的时候,她正为正四品吏部侍郎,听起来仿佛并不十分显赫,然而单砸出来一个“吏部”,便已经很了不得了,更何况还是堂堂侍郎?
只是她新婚之时,因为李文和与小姜氏牵累,梁绮云被御史上疏弹劾,最终被免去了官职,闲居至今,没成想忽然间竟又有了动静。
梁氏夫人说要出京……
乔翎斟酌着问:“姨母是被外放了吗?”
梁氏夫人神情愤懑,有些嫌弃:“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
乔翎把嘴里的那口腌笋咽下去,问:“婆婆,是什么地方啊?”
梁氏夫人问她:“海东国,听说过吗?”
乔翎轻轻地“咦?”了一声:“听说过!”
想了想,又说:“据说在神都的东北方向,倒是很远呢。”
再去思忖梁绮云的出身和品阶,乔翎有所了悟:“难道姨母要出任海东总督?”
梁氏夫人稍有些诧异了:“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乔翎说:“婆婆,是你太看不起人了,我知道二弟的先祖曾经出任过海东总督,所以他出身的长平侯府卢氏分支又叫做渤海房!”
忽然间想到“海东国”这个名字和方位,还是姜迈告诉她的,刹那间悲从中来……
梁氏夫人没有察觉到她那转瞬的伤感,眉头微微蹙着,有些烦躁:“那地方又偏又远,气候也坏,实在不算是好。”
姜裕在旁,却说:“正因为地方不算好,才更容易做出一番功绩啊!”
“且海东也不是荒芜之地,海有水产,山有奇珍,每年神都也不乏有显贵过去游玩的。”
梁氏夫人撇了撇嘴:“什么啊,海东也就只盛产……”
说到一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瞟一眼乔翎,停住了。
乔翎叫她挑起了好奇心,不由得追问下去:“婆婆,海东国盛产什么?”
梁氏夫人说:“没什么。”低头开始吃饭。
乔翎见她这般情状,就知道是有事儿,当下再度催问:“婆婆~说说嘛!”
梁氏夫人暗叹口气,把筷子拍在案上,没好气道:“繁国盛产女奴,海东盛产男奴,你想要吗?想的话我叫你姨母给找几个好的送过来……”
乔翎都没说话,姜裕就诚惶诚恐地打断了:“喂,阿娘你别乱说话,你不怕兄长今晚回来找你啊?!”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后脖颈一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她小声忏悔起来:“嗨呀,我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梁绮云在这个关头出任藩属国总督?
乔翎捏着筷子,问姜裕:“海东总督是几品官?”
“向来京官外放,都会再升一升,”姜裕道:“姨母原先是正四品吏部侍郎,海东总督官从三品。”
又说:“虽然是藩属国,但是真的论及权柄,其实要胜过国内的封疆大吏……”
他耸了耸肩,别有深意道:“毕竟是藩属国嘛。”
乔翎听懂了他的意思:“藩属国的百姓,不如本朝的百姓值钱。本朝的官员,也不怎么在意那边的民生。”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
姜裕颔首应了:“不错。”
又说:“那边的钱很浮,东西远比神都廉价,过去玩玩也不错,我有几个同窗,还在那边儿置了庄园。”
乔翎“噢”了一声,没继续这个话题。
……
姜迈的葬礼,虽然遵循他本人的意愿,诸事从简,然而就出席人物的规格而言,却算是近年间神都最为盛大的一场了。
勋贵、宗室、要臣,乃至于姜氏的姻亲故旧,济济一堂。
葬礼的前一日,府上陆陆续续来了诸多宾客。
卢梦卿,小韩节,柳老夫人,毛丛丛夫妻俩,两位苗夫人,王丽泽,小俞娘子,大公主府上的长史,甚至于四公主和车貔貅夫妇也来了。
梁氏夫人见了后两个,心下微觉惊奇,只是人家赶在这时候登门,总归是情分,她作为丧主,按部就班的还了礼。
卢梦卿向来同车貔貅不算对付,这会儿见了,两下也颇客气。
四公主是同福宁郡主一道来的,到灵前去上了香,同乔翎道一句“节哀”,便相携离去了。
再之后,白应同公孙宴一处登门。
前者默不作声地上了三炷香,什么都没说。
后者却往乔翎面前去,低声问:“还好吧?”
乔翎头上系着白,面无表情地烧着纸,反问他:“你觉得呢?”
公孙宴:“……”
对不起表妹,我有罪我问了句废话_(:з」∠)_
你节哀啊!
他目露不安,神情忐忑。
乔翎觑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她轻轻说:“心领啦,只是人总要往前看的嘛!”
而人之生死,也并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无谓为了已经尽心竭力的事情去责难自己,叫关心自己的人在旁边难过。
我尽力了,也就够了。
公孙宴听得微怔,旋即轻笑起来。
阿娘从前说的很是,阿翎她的确要比我豁达的多。
老太君伤心卧病,不能起身,从老越国公到从前二房出身的孙女,再到现在的姜迈,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梁氏夫人对此稍有不安,不得不叮嘱弟妹姜二夫人:“前头的事情,有我们婆媳来盯着,再不济,也还有妹妹她们呢,老太君上了年纪,伤心至此,要是有个什么,只怕国公地下知晓,也要惶恐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