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乔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而是梁氏夫人看起来真的很年轻。
要不是梳着妇人头,散下头发来,说是位出身显贵、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那女娘显然没想到乔翎会这么问,听完倒是真的愣了,再看乔翎问得真心实意,这婆媳俩表现的也不像是难缠的客人,便压低声音,如实说了:“因为我看两位太太年纪相差并不很大,却是婆媳,料想或许那位太太与丈夫年纪差得有一些大……”
她说:“冒昧用年轻来夸赞,有可能取悦客人,也有可能使得客人不快,做生意和气生财,何必冒险呢。”
对于有些人来说,夸一句年轻,对方会很高兴。
但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夸一句年轻,或许会叫对方想起来自己青春妙年却要与老夫相伴,难免不快。
无谓为了显示嘴甜,招惹不必要的风险。
说话间的功夫,她打开了一盒香,示意客人来闻。
乔翎像只猫一样凑过去嗅了嗅,同时心想,这神都城里的聪明人可真不少啊!
她挨着闻了近百盒香料,到最后觉得鼻子都有点受不住了,这档口视线一错,却瞧见了摆在隔壁的货物。
那是上下七八排透明的玻璃瓶,内里盛满了无色或者有色的液体,远远望过去,晶莹剔透,绚烂如虹。
乔翎眼睛一亮:“那也是香料吗?”
那女娘告诉她:“那是香水,也算是香料的一种。”
说着,斟酌着乔翎先前嗅香料时候的表现,寻了一瓶她大概率会喜欢的味道,轻轻拉过她的手,掀起衣袖来,在她手腕上喷了一下。
一阵微凉的轻雾伴着淡淡的香气,无声地落了下去。
乔翎新奇极了:“婆婆,你快来看!”
梁氏夫人实在嫌弃她:“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
乔翎又惊又喜,叫道:“我没有见过呀!”
她说:“我们家里边怎么没有这个?”
梁氏夫人踱步过来,瞟了一眼那几排香水瓶,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这些奇巧淫技……”
这短暂的几句话,叫那迎客的女娘意识到这对婆媳俩身份必定不同凡响。
她柔声回答了乔翎的疑惑:“据说,这些东西都是高皇帝时期的产物,只是在民间普及的多一些,贵人们更多地还是沿用了旧式的香薰习惯……”
贵族用香,是有着一整套礼仪流程的,然而香水的出现,将这套礼仪最大幅度地进行了削减,浓化成最后那一喷。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香水是稀罕物件,但是对于不事生产的贵族们来说,这种工业化流水线产品,既给了底层人接触香道的机会,也不利于多加几个奴仆侍弄装×,这东西有什么好的?
是以这东西在短暂的流行之后,很快便被束之高阁了。
因为它使用过程过于简单,不足以彰显贵族的身份。
乔翎:“?”
乔翎忍不住道:“你们真奇怪,明明都是一样的东西啊,我觉得这个比熏香方便!”
又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个圆鼓鼓的透明香水瓶,笑眯眯道:“我喜欢这个喷壶!”
“……”女娘微笑着纠正她:“是香水哦,娘子。”
梁氏夫人看起来有许多话想说来着,只是觑了没见识的乔霸天一眼,到了也没说出口。
她懒得管闲事,只朝那女娘摆了一下下巴:“把乡巴佬喜欢的那些喷壶都包起来吧。”
女娘有点心疼自己的东西,小声又无力地分辩了一句:“这不是喷壶,是香水……”
梁氏夫人没再跟她说话,转头往外边去了。
陪房跟在后边,忖度着梁氏夫人的意思,赏了她两条小银鱼。
女娘精神一振,响亮地谢了梁氏夫人之后,转过头去,热情洋溢地问乔翎:“这位太太,这些喷壶给您送到哪里去呢?我们家可以送货上门的哦~”
……
西市很大,超乎预想的大,光看店铺外边的招牌,就觉得琳琅满目,等真的进店之后才会发现,原来内里都是别有洞天。
临街这边保底都是三层楼的高度,店铺门面向后大幅度扩充,走马观花快步看完一家店,保守估计都得有个一刻钟。
乔翎兴致勃勃地拉着梁氏夫人和张玉映去逛成衣铺子,不时地拿几件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起初梁氏夫人还挺感兴趣的,很快她就发现乔霸天趁招待女娘不注意的时候偷摸翻价格牌,看清楚上边数字的时候,流露出没出息的心疼神色来。
梁氏夫人:“……”
她强忍着没有翻白眼。
那边接待女娘已经笑吟吟地凑了过来,开口就说:“这位太太,您穿这种姜黄色一定好看,多显白呀,秋冬季节跟春夏不一样,深红浅绿显得有些浮了,非得是这样厚重浓郁的颜色才能压得住季节……”
又从自家的首饰盒子里取了一双耳环,殷勤地比划着说:“再配一套琥珀首饰,又明媚,又新奇!”
乔翎作思忖状看梁氏夫人:“婆婆,你觉得怎么样?”
说着,她不易察觉地朝梁氏夫人眨了下眼。
婆婆,快说不好看!
说不好看!
她们家衣服好贵的!
说完拉着我就走,我们再去别家看看有没有便宜点的!
梁氏夫人好像没发现似的,上下瞧了瞧,故意抬高声音,说:“我觉得很好看啊,真不错!”
乔翎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张玉映在旁边抿着嘴笑。
梁氏夫人瞧着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自己的猫。
项链小的时候很喜欢玩水,上岸之后就要震动身体抖毛。
也不知道是什么契机叫它发现自己不喜欢身上被甩上水,这家伙就贱贱的,专程湿淋淋地跑到自己面前去,确定能抖到自己身上之后再去抖毛……
起初梁氏夫人也就忍了,发现这家伙愈演愈烈之后终于忍无可忍,跟齐王抱怨之后,后者主动给她提供了一把竹筒做的水枪,梁氏夫人抱着回到家,追着那只死肥猫滋了一下午……
项链头一次被滋到的时候,脸上那震惊又茫然的表情跟乔霸天现在的模样还挺像的……
梁氏夫人有点想笑,实际上她也的确笑出声来了。
乔翎:“……”
梁氏夫人摆摆手,跟那待客的女娘说:“先前看的那些也都包起来。”
转而又说乔霸天:“又不用你花钱,你心疼什么?”
乔翎有点舍不得:“婆婆,你的钱也是钱啊。”
梁氏夫人注视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也就只有钱了。”
她站起身,一边往外边走,一边说:“别替我心疼,你对我来说,哪里是这些身外之物所能比拟……”
后边的话梁氏夫人没能说出来,因为她在门外瞧见了一个熟人,她脸上的神情瞬间僵住,就在这短暂的刹那间,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限个念头来!
银瓶乍破水浆迸,大珠小珠落玉盘!
飞流直下三千尺,商女犹唱□□花!
乔翎听她话都没说完就刹住了,正纳闷呢,快走几步过去一瞧,先是一惊,复又一喜:“原来是姨母?在这儿遇上,可太巧了!”
是成安县主。
乔翎主动邀请:“我跟婆婆一起逛街呢,姨母要不要一起?”
成安县主脸上的神情很微妙:“这,方便吗?”
乔翎有点纳闷儿了:“为什么会不方便呢?”
成安县主幽幽地“哦~”了一声,又扭头过去,意味深长地问梁氏夫人:“方便加入你们吗,表姐?”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舌头抵着腮帮子,脸色不善地盯着她,好半晌过去,才说:“成安,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乔翎叫这话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婆婆会不欢迎成安县主。
她心想:难道是姐妹俩闹崩了?
我怎么没听说?
梁氏夫人转头瞪了她一眼,硬邦邦道:“乔霸天,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我跟你姨母去说几句话!”
乔翎茫然道:“……噢,噢。”
梁氏夫人拉着成安县主走得远了,这才警惕不已地说:“你来干什么?!”
成安县主很委屈:“我闲着没事儿,出门来来逛逛啊,哪成想在这儿遇上你们了?”
梁氏夫人警告她:“你逛你的,可不许出去胡说八道!”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跟乔霸天是清清白白的婆媳关系,别的什么都没有!”
成安县主:“……”
成安县主欲言又止。
梁氏夫人见状怒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对吗?!”
成安县主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你们是不是清清白白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跟未来儿媳妇说什么‘你对我来说不是身外之物所能比拟的’这种话。”
说着,她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瞧着梁氏夫人,说:“也可能是我上了年纪,太封建了吧……”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成安,你少管闲事!”
……
乔翎也不知道梁氏夫人到底跟成安县主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到最后仨人聚到一起开始逛街了。
不同于梁氏夫人的高冷,成安县主明显是个热心肠,跟谁都能搭得上话,从前虽与乔翎交际的不算多,这会儿见了,居然也聊得挺热络。
梁氏夫人冷着脸不做声,她也不在意,像是要妆扮一个漂亮娃娃似的,拉着乔翎,喜笑颜开地给她选衣裳和首饰。
乔翎赶忙说:“先前婆婆已经给我买了好多了……”
且冬天的衣服远比春夏的厚重,多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