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故意将杀机展露在她面前,猫捉老鼠一样,玩味地看着她走投无路,不得不眼睁睁看着那根绳索套住她的脖颈,最终勒紧,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的复仇?
也是在这时候,乔翎倏然间意识到,病梅很可能同朝廷,甚至是皇室存在着密切的合作,甚至于她们比自己知道的更加了解自己!
淮安侯夫人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但凡有一根稻草,她就会拼死抓住的,她能来求自己,难道不会设法央求中朝,亦或者说是皇室的庇护吗?
可是病梅既然选择明明白白地对她展露杀机,就意味着她们早已经堵死了通往中朝和皇室的这条路!
就淮安侯夫人这个人来说,中朝与皇室,已经跟病梅达成了共识吗?
而自己这边……
乔翎不喜欢淮安侯夫人。
不喜欢她一直以来莫名其妙、毫无逻辑的行事作风。
不喜欢第一次见面时她高高在上的说教。
不喜欢大婚当晚,事态未明之时,她主动将罪责扣在自己头上。
那或许只是淮安侯夫人的伪装,或许她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乔翎没有任何义务要透过她的刻薄、无礼、重男轻女、搅弄是非去看穿她凄惶无主的心——路都是自己选的。
且从单纯的合约角度来看,当年的合同是淮安侯夫人自己心甘情愿签的。
甭管病梅是不是善茬,好处你已经拿到了,结果临了了又反悔去反噬了对方,病梅要找你的麻烦,这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假使你自己做了淮安侯,之后翻脸不认账,跟病梅一刀两断也就罢了。
你拿到侯府之后把爵位给了丈夫,自己美美地退居后宅做娇妻——之于病梅和她们的主张来说,你这不是简单的跳反,你是人家坟头上蹦迪啊!
这晦气不是自找的吗!
乔翎不打算掺和这事儿。
而在此之外,乔翎很在意赵俪娘透露出来的其余讯息。
高皇帝的确是一个女人!
如若不然,赵俪娘就不会在这个场景之下,说出“乔太太,你知道,当初高皇帝为什么能够坐稳帝位吗?”这句话了!
如若高皇帝是女人,再转头去品味开国初期的史书记载,就很有意思了。
高后与隐太子联合谋逆,乃至于高皇帝的后继者太宗文皇帝……
再对照赵俪娘说的那句话,乔翎心里边隐隐地有了一点猜测。
高皇帝所在的时期,仙人的确还在地上行走,甚至于高皇帝自己就是仙人之一!
这样就能够跟姜迈从前告诉她的那些话对上了——高皇帝功臣都是仙人,所以他们后裔的血脉当中,也会出现不同于凡俗的天才!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什么高皇帝是一个女人,却可以在平定高后之乱后生下太宗文皇帝——因为她是仙人,可以摒弃掉生育对于母体的摧残,最大程度减少生育带来的危险!
甚至于,乔翎心想,谁知道仙人是怎么生育的?
说不定就是种一棵葫芦,时间到了,切开之后里边就有个小娃娃呢?
她也明了了方才赵俪娘没有明说的话。
如今朝堂上的女性官员们,其实是无根浮木,她们虽然可以凭借高皇帝时期留下的制度作为倚仗,但当世毕竟不是从前了。
她们缺乏底层的强力支持,缺乏自下而上的广泛的拥有话语权的女性群体。
高皇帝时期还有仙人存在,高皇帝自己也是仙人,仙人移山倒海的能力最大程度上抹平了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异,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仙人了……
病梅是有志于改变这个世界权力结构的,她们与朝堂上的人存在着合作,但是又没打算进入朝堂。
既然如此,她们到底想做什么?
乔翎一边想,一边进了待漏院,迈过门槛之后,迎头对上了一张俊美的脸孔。
薛中道。
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了一下。
乔翎心里边“咯噔”一下,马上就想起昨天晚上两人在酒楼里遇见宗正少卿的事情了——那家伙没在外边乱说吧?!
还是说我又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多了个绰号?!
不能再多了!
越国公府住不下那么多人的!
乔翎神情僵硬,目露惊恐。
薛中道瞧了她一眼,便猜到她心中所想,心下失笑,往旁边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
乔翎会意地过去,就听他低声说:“阮少卿那边我已经跟他说了,他不会对外说什么的。”
薛中道说:“你放心。”
他自己倒是不怕,这会儿两人也的确没什么,但是总要顾及到小寡妇的声誉。
且越国公才故去多久?
真的传出了什么风声,越国公府那边也不好看。
乔翎小声问他:“你跟阮少卿说定了?”
“说定了!”
薛中道用笏板遮住了半边脸,悄声道:“我警告他了,但凡在外边听到了一点风声,你就等着越国公夫人来灭你满门吧——他瑟瑟发抖,指天发誓,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乔翎:“……”
乔翎眼前发黑:“你都说了些什么啊——”
……
这日的朝会一如既往的热闹,各部衙门轮番上阵,依次回禀。
乔翎今天没什么事儿要禀奏,便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没成想听到最后,倒是有人站出来说了一件先前她没想过的事情。
站出来的是太常寺卿杜崇古。
他不急不缓地开口:“陛下,依据高皇帝留下来的祖制,帝女娶夫,而后所生儿女皆要随从皇族姓氏,列入宗室。既然如此,前不久被褫夺封号的那位公主,又该属于哪一种呢?”
“此后驸马是否可以纳妾,亦或者驸马与公主的嫡出子女,是否可以随从父亲的姓氏?”
这个“公主”,说的就是身份颇有些尴尬的二公主了。
之所以称呼她是公主,是因为圣上并没有将她过继出去,她仍旧是圣上的女儿。
可偏偏又被褫夺了封号,降为郡主,再以“公主”称呼,又好像有些不伦不类……
而与此同时,也引申出了新的问题。
如今称呼一声“二公主”,是客气的说法,从礼法上来说,她已经不算是公主了。
既然如此,此后二驸马能不能纳妾,可不可以有跟从他姓曾的儿女,也就成了一个相对松动的问题了。
对于太常寺来说,这不是一件小事,而对于颍川侯府来说,就更不是小事了!
伴随着二公主的降位,如果圣上松口的话——二驸马是颍川侯府的世孙,世孙的嫡子亦或者嫡女,就理所应当在他之后成为颍川侯府的主人!
这显而易见地是一笔烂账,尤其里头还掺和了颍川侯府前后两位夫人的交锋,乃至于圣上明晃晃的偏心。
世子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四下里奔走,这会儿堵住世孙的那块石头终于松动了,他几乎立时就使人送了厚礼给太常寺卿府上。
杜崇古不想收,也不想见他,偏还碍于亲戚情分没办法——他的夫人是颍川侯府的族女,是实在亲戚。
可他也没法满口应允下来。
世孙想要纳妾,亦或者想要有嫡出儿女跟随他的姓氏,必然是得叫圣上点头的。
世子的妻子是德庆侯的女儿,母亲出身英国公府,诚然煊赫,可世子的妹妹曾懋中难道就是善茬?
她自己马上就要入京做户部尚书,且她的姨母可是唐红!
更别说人家生了个好儿子,圣上就是喜欢曾元直!
太常寺卿真不太想管这事儿,只是职责所在,又不得不管。
他这会儿行事,倒是颇有些先前乔翎在京兆府断案时候的样子,两边都有关系,那就两边都不偏,一气儿禀奏上去,叫政事堂的相公们和圣上头疼去吧!
这会儿把话说完,杜崇古便眼观鼻、鼻观心,一声都不吭了。
政事堂的相公们也是默默。
这是勋贵的事儿,是宗室的事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宰相们不做声,圣上好像也魂飞天外了似的,盯着大殿之上的某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打从杜崇古开口,颍川侯世子的心就提起来了。
他怕圣上出言裁决,但也盼着圣上出言裁决。
颍川侯的爵位悬在半空当中挂了这么多年,他也够提心吊胆的了。
圣上要是松口,把爵位给世孙一系,这是好事。
要是不松口,他就索性把这个脓包挤破,当众说了——勋贵爵位,向来都是立嫡立长的。
他又嫡又长,嫡嫡道道,就算是不立世孙,他也还有别的儿子呢,凭什么给曾元直这个外甥啊?!
陛下你偏心眼就自己赐他个爵位,别从我兜里掏爵位给他啊!
可圣上偏偏没有出言裁决,老神在在地坐在龙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颍川侯世子轻咳一声,目光紧迫地看向杜崇古。
杜崇古心说,你看我干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难道我还能上去晃他几下不成?
他就当是没瞧见颍川侯世子那过于殷切的眼神。
场面就这么寂静下去了。
寂静。
寂静。
还是寂静。
到最后,还是曾元直暗叹口气,站了出来:“陛下,方才太常寺卿所请,颇为合理……”
颍川侯世子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这个外甥一眼。
“啊。”圣上回过神来,好像大梦初醒似的动了动眼珠,紧接着一伸手,旁边内侍便默不作声地递了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