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同行的那吏员同时也在喊:“让一让,让一让!京兆府的人来了!”
围在中间的是国子学的人和闹事的学生。
小庄在人群当中瞧见了包家娘子。
她提着书包,脸色略微苍白,神情倒是还算镇定,见到她之后,甚至于还有余裕向她微微颔首。
小庄微松口气。
闹事的学生们本意就是要把这事儿闹大,这会儿见已经惊动了京兆府衙门,倒是没有阻止小庄两人靠近,反而让出道路给她,同时大喊:“京兆府应该彻查此事,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还有人大声附和:“就是,我们要求重考一次!”
国子学这边也有个官员在维持秩序。
他不住地说:“都冷静一下,冷静一下,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国子学必然会给所有人一个交待的……”
周围传来一片奚落的嘘声。
那官员置若罔闻,神态诚恳,继续道:“诸位,还请冷静一下——虽然包真宁的父亲是国子学的博士,但是这绝对不会影响到国子学内部对此事的追查!”
“包真宁也好,包博士也好,如若他们父女俩是冤枉的,我们必然会还他们一个清白,可如若真的参与了舞弊,我马某人在此立誓,必然会给天下学子一个结果!”
闹事的学子们脸上疑云未散,态度比起先前来倒是要和缓了一些。
还有人在低声议论:“我看马司业说得也还算诚挚……”
只有小庄目光冷凝,瞥了马司业一眼,转而又去环视周遭。
这时候马司业重又看向包真宁。
他叹口气,神情和蔼,但也无奈:“包真宁,这回的事情是因你而起的,坊间最大的质疑声也是针对你的,我与你父亲是多年的同僚,也愿意相信你们父女俩的操守和人品,只是我是我,天下人是天下人……”
包真宁平静地听他说完,又平静地问:“马司业好像有了什么安排?”
马司业见状微微一笑,宛如一个公允的师长:“你当初能考取头名,再重新考一次,没道理拿不到头名吧?我去请弘文馆的学士们出卷,你再考一次,以证清白,如何?”
四下里议论之声稍减,诸多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到了她脸上。
“不,我拒绝。我没有舞弊,为什么要再考一次?”
包真宁却说:“你们说我舞弊,那就拿出我舞弊的证据来,而不是空口白牙,在这里诬陷我,反而要我自己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马司业脸色顿变。
周围的嘘声立时便响亮起来。
“你不敢了吧!”
“我看她就是做贼心虚!”
小庄见事不好,赶忙上前,将包真宁与马司业分隔开,同时故作不知,问了出来:“这位太太如何称呼?”
马司业看了她一眼,神色倒也和煦:“国子学司业,马宪之。”
“哦,原来是马司业。”
小庄客气地行个礼,继而问包真宁:“包家娘子是来国子学上课的?”
包真宁点头道:“不错。”
小庄又问:“你来的时候,这些学子们就聚在门口了?”
包真宁被她问的微怔,旋即道:“他们跟我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小庄就知道是这样。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恰到好处地堵住包家娘子!
如若不然,包家娘子知道这边有人闹事,难道还不会绕着走吗?
她转而又笑着朝马司业拱了拱手:“包家娘子运气不坏,刚好遇见马司业下值之后没有归家,及时出来稳定局面,如若不然,真不知道这事儿会怎么收尾了。”
包真宁心弦微动,明白过来了。
马司业听这个小女吏员绵里藏刀,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那边闹事的学子们却察觉到了几分不对:“你怎么在帮舞弊的人说话?你跟她不会是一伙的吧!”
重又叫嚣着鼓噪起来。
小庄还没说话,后边聚在一起的人潮就如摩西分红海一般,被迫裂开了。
便衣吏员皇长子声势浩荡、趾高气扬地出场了。
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还带了一群打手。
“让开!”
“说你呢,让开!”
“退!退!退!”
小庄:“……”
小庄原地石化了。
虽然……但是……
真的有点丢脸……
皇长子趾高气扬地过来,神情傲然,带着一身酱香饼的味儿,负手而立:“怎么回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听说有人在这儿闹事?”
我今天就要替我爹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第132章
朝廷官员入仕之初,都会得到一套入职书目,其中记述了朝中约定俗成的种种规矩,而在书目之外,同时到手的其实还有帝国疆域图和三都地图。
官位越高的人,得到的地图就越详尽。
每隔一段时间,秘书省就会对地图进行更新和勘校,这也是他们的日常职务之一——三都地大,难免会有府邸变更,亦或者地名上的变动。
譬如说现下,京兆尹太叔洪主持了对神都城内坊市的废止和调整,估计用不了多久,地图就会更新了……
乔翎从地图上寻到了劳子厚的府邸,以彼处为中心四下里找了找,就寻到了李九娘所在的位置。
主要是李九娘那间铺子的名字也十分地朴实无华,就叫李记棺材铺子。
那铺子坐落在旧坊市的角落里,较之别处,看得出人流明显地要稀少,连地砖磨损的痕迹都显得要浅。
不过想想也是,棺材铺子这种店面不存在闲来无事,进去逛逛。
能过去的,基本上都是目标客户,买完就走,也不会过多逗留……
乔翎知道李九娘父母已故,原先猜度着即便是有家棺材铺子,规模也不会多大,等真的到了门前再看,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店面不算很大,但也决计不小,虽不是西市她曾经逛过的那几家店一般的规模,却也是一座二层小楼。
底下一层做生意,上边一层住人,觑着院墙的长度,后边的院子估计也不会小。
门前悬挂的牌匾中规中矩,迈过门槛进去,就见里边林林总总地摆了许多丧葬用的东西,寿衣纸马,燃香红筷,乃至于灵位和寿被、寿枕等物件,最靠里的位置,靠墙摆了两具棺椁。
东西的种类很多,但是摆放地很整齐,乔翎悄悄嗅了嗅,也没有闻到什么古怪的味道。
坐在台后的掌柜原先正在盘账,见有客人来,忙迎上前,客气道:“太太来此是要置办什么东西?”
乔翎惊奇不已地看着这位掌柜。
因为她没有听见“他”有心跳声!
但他看起来,却又跟活人没有任何分别!
甚至于他会说话,能思考,还能打算盘!
这也是李九娘的能力之一吗?
真可谓是出神入化了!
因为她的沉默,那掌柜稍有不安,又叫了声:“这位太太?”
乔翎看了看左右无人,但为防万一,还是压低了声音,很小声地问:“你是纸人吗?”
掌柜显而易见地顿住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在被戳破身份之后,先前那种如人一般的神采也都在这瞬间消失无踪了似的。
乔翎微微有点忐忑——倒不是害怕,她只是觉得自己方才直接点破的行径有点冒失了。
万一这是个比干无心的故事呢?
一旦戳破,这个纸人忽然间“哗啦”一声燃起火来,原地自焚了怎么办?
好在事情跟她想的并不一致。
因为就在几瞬之后,那掌柜的眼睛再度明亮起来,他张开嘴,发出的却是乔翎曾经听到过的,李九娘的声音。
“原来是乔太太来了,请您暂待片刻,我正在后边院子里,还差几笔就画完了。”
话音落地,那掌柜的嘴也合上了。
他朝乔翎行个礼,重又回到柜台前去盘账了。
紧接着柜台后边帘子一掀,打里头出来一个俏丽的妇人——乔翎这才发现,那地方原来有一道门。
那妇人瞧起来约莫有三十来岁,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朝乔翎微微一笑,送了白水过来。
她也没有心跳。
居然也是个纸人!
乔翎实在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问:“我能到后边院子里去找你吗?”
她由衷道:“你这里可真好玩!”
李九娘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语气里不觉流露出了一点讶异,只见面前那梨涡妇人再次一笑,说:“您不嫌弃的话,就过来吧。”
那妇人替她领路,打开了通往后院的那扇门,同时道:“做我们这行的,做事讲求一气呵成,不能动两遍工,金漆我已经调好了,非得把这幅图画完才好去迎客的。”
是李九娘的声音。
乔翎边往前走,边忍不住回头看她,到了还是没能按捺住心里的好奇,悄声问了出来:“我能不能摸一摸你身上的衣裳?”
说完,又赶紧道:“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话,那就算了。”
那妇人笑道:“倒也没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