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是谁?
差役没再卖关子,不等乔翎第三次发问,便告诉了她答案:“是马司业的儿媳妇吴太太听说马司业身受重伤,牵挂不已,专程赶过来了!”
乔翎:“……”
堂中其余知道马司业与吴太太龃龉的人:“……”
马司业大惊失色,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了,紧接着下蹲两膝扎着马步,开始吐纳静息。
尤且茫然的白应:“……”
他狐疑地想:这,还需要给马司业诊脉吗?
他好像忽然间自愈了……
白应忍不住问:“吴太太是做什么的?”
乔翎面无表情地看了扎马步调整状态的马司业一眼,说:“可能是位神医吧……”
第134章
吴太太没来的时候,马司业一个劲儿地这儿疼那儿疼,肚子也疼,心口也难受,这会儿远远地听人说吴太太来了——只是听了一下,就什么都好啦!
你看,他都能扎马步了!
这不是神医,谁是神医?
白应踯躅着问乔翎:“这,还需要给马司业诊脉吗?”
乔翎也拿不定主意呢。
她人靠在椅背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问马司业:“马司业,您现在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啊?”
她两边儿说呢:“疼的话就赶紧躺下歇着,不疼呢,那以后可就不能指责说我们京兆府的人把您给打坏了啊!”
马司业:“……”
要是说伤得很重,备不住就会被孝心大发的儿媳妇接回去好生照料,直到平安离世。
要是说不重……
那不是白被打了吗!
马司业被架住了,老脸涨得跟发毛了的茄子似的,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短暂言语的功夫,吴太太已经风风火火地杀过来了。
单看外表,她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中等身量,脸颊红润,声音清脆,好像是一颗炸开了口儿的石榴。
吴太太身上穿着家常衣裳,起码不是待客时候该穿的那种——乔翎猜测她大概是惊闻喜讯,匆忙过来的。
这会儿进了门,她也不看别人,先去关怀马司业这个公爹:“我听人来报,说公爹您遇上了些变故,伤得不轻,真是唬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就过来了……”
马司业脸色铁青,并不看她,好像是没瞧见这个人,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乔翎瞥见他肩膀和手臂上端的肌肉明显有绷紧的趋势,暗地里有点好笑地猜想,他这会儿掩藏在衣袖之下的两手估摸着已经握成拳头了。
只是她没想到马司业会跟自己说话。
马司业说:“乔太太,我与秘书丞宋士奇是通家之好,可以托付性命,今日事已至此,好好歹歹,劳你使人往宋府去一趟,请他来拿主意。”
乔翎微觉讶异。
那边吴太太似笑非笑地盯着马司业,转瞬之后,复又叹息起来:“公爹,我看您真是伤的厉害,人也有点糊涂了!”
她说:“您忘了吗?您一向都是推崇复古礼制的,明明有儿子儿媳妇在,哪有让朋友操持身后事的道理?这可一点都不复古守礼!”
“知道的说您二位感情深厚,不知道的,不定要怎么指摘我们夫妻俩不孝呢!”
乔翎眼见着马司业脸颊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她有点幸灾乐祸地想,这个回旋镖扎的,可真是太狠了。
因为吴太太的丈夫是马司业的独子,别说是复古了,就算是眼下这时候,也没有抛下独生儿子,叫朋友操持丧事的啊!
就算把官司打到圣上面前去,也是吴太太和她的丈夫占理。
乔翎正这么思忖着,那边吴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捂着嘴,忧心忡忡道:“您也不是不知道,神都那些小报,嘴上都没个把门的。”
“您不让亲生儿子操持身后事,却让宋秘书丞来办,说不定会有人暗地里造谣,说你们俩有些口口又口口的关系呢!”
乔翎:“……”
马司业:“……”
乔翎战术性喝水。
同时,眼珠一错不错地瞧着马司业脸上的表情。
马司业果然大怒。
不是先前丢了颜面的愤怒,而是被戳到了痛处的那种愤怒,他目眦尽裂,指着吴太太,说:“你敢!”
吴太太吓了一跳:“公爹,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发起脾气来了?”
马司业盛怒道:“你给我滚!以后我是死是活,都跟你和那个孽子没有关系!”
复又冷笑道:“那个孽障,为了女人,连亲生父亲都要不认了,当年他生下来的时候,就该把他掐死!”
吴太太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冷色,脸上却作忧愁状:“那怎么办呢,您是夫君的父亲,不认可是不行的……”
只是很快她就有了主意:“左右咱们也已经到了京兆府,不然就在这儿订一个公开的协议,以后您不再认他这个儿子,他也不再姓马,以后跟我姓吴,您觉得怎么样呢?”
“哎呀,”她惊呼一声:“一不小心叫您断子绝孙了呢!”
什么叫贴脸开大?
这就叫贴脸开大!
马司业被戳到了最痛的地方——恨儿子不成器,为妇人所惑,但是又不能真的不要这个儿子!
对于他这类人来说,断子绝孙比千刀万剐还要可怕!
但要是不把这个儿子赶走,就要捏着鼻子忍吴太太这个儿媳妇,而忍耐吴太太这个儿媳妇,就意味着要接受她来替自己操持丧事。
骨灰撒猪圈里跟断子绝孙,总得选一个……
这简直比脚趾头踢到桌角指甲扎进肉里还要痛一万倍!
马司业脸色阴沉地像是一具死了三十年的僵尸,倒是真的没再提断绝父子关系的事儿,也不再执着于要请好友宋士奇来了。
乔翎在心里边嘀咕:看这架势,在他心里边,还是子孙祭祀最重要呢……
吴太太脸上带一点关切,笑微微地瞧着他,静静地品味着这一刻的惬意。
这会儿外边有人来报:“乔少尹,外边来了位小娘子,家里是做殡葬生意的,说是您让她来的……”
马司业就跟被扎了一下似的,险些从原地跳起来,警惕又不忿地盯着她,不满地叫了声:“乔少尹!”
吴太太也有点讶异:“来得有点早了呢。”
乔翎:“……”
乔翎不得不同他们解释:“这是来找我的,不是来为马司业操持人生大事的。”
“……”马司业将信将疑。
乔翎也没跟他们过多的解释,叫人把李九娘领到了自己值舍旁的文档室去,寻了先前就收拢来的档案,跟她说重点看哪些部分,又该如何去做记录。
李九娘来时想必已经见到了外边的热闹,这会儿却也不问,最后跟乔翎确定了一遍自己的差事要求,便安下摊子开始上班了。
乔翎前头还有事,也没久留,这边刚出门,就有人来报:“少尹,卓学士过来了。”
……
卓如翰的品阶跟包真宁的父亲一样,都是正五品国子学博士,名义上低于京兆府少尹和马司业。
但是实际上,政治能量这种东西,是不能纯粹按照官阶进行评判的。
譬如说车貔貅作为侍御史,官阶还不到五品呢,但是因为出身御史台的缘故,他也可以上朝。
而国子学这种主管教育的学术类衙门,看得也不是纯粹的品阶,而是在士林当中的影响力和学术界的话语权。
卓如翰的母亲一手奠定了天后之后的礼法体系格局,堪称学术界的泰山北斗,卓如翰自己以朝天女的身份入仕,而后一心治学,成绩也极显著……
最要紧的是,这会儿主抓国子学行政的官员,是卓如翰嫡亲的师兄,他把半退休状态的马司业给架起来了。
依据高皇帝时期留下来的词汇称呼,这伙人就是“卓氏大学阀集团”……
进门的时候,柯桃还有点担心,虽然很害怕导师,但更放心不下包真宁,迟疑之后,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老师您来了,真宁姐姐就不会有事了吧?”
卓如翰冷笑一声:“敢拿我的学生做文章,是他姓马的要出事了!”
“我要扣他学术经费!”
“让他再也招不到生!”
“毙掉他呕心沥血做出来的项目!”
“夺他的成果,抢先一步发表!”
“等他死了,想方设法夺走他所有的成果,解散他的工作组,毁掉他的画像和记录!”
从前有个姓牛的学阀就是这么干的,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干?!
柯桃:“……”
老师你身上的黑气好重啊,跟入魔了一样,看得我有点害怕……
卓如翰回过神来,看着这个不太灵光的学生,温柔一笑:“我开玩笑的,哪能这么做呢?”
柯桃:“……”
柯桃不敢看她,低着头,小声应了句:“噢。”
卓如翰看她真心实意地担心包真宁,倒是有点唏嘘了。
她暗叹口气,问:“桃娘啊,最近在国子学上课,觉得怎么样啊,还适应吗?”
柯桃戴着微笑的假面,实则面目狰狞:每天都想死!
柯桃:但是隐隐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