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桃说出了一句违背十八代狐狸祖宗的话:“挺好的,大家都很关照我……”
卓如翰略微一顿,告诉她:“我觉得,这回的事情不像是冲着真宁来的,倒像是冲着你来的呢。”
柯桃原地顿住,茫然道:“啊?”
卓如翰看着她,神色微凝:“因为用真宁做引子,来牵引出舞弊这件事情,是很愚蠢的。”
学生跟学生也是不一样的。
理论上,得到卓如翰授课的所有人,都是她的学生,这个学生是普遍意义上的学生。
而包真宁在下一层——她是卓如翰的入室弟子。
决定收下这个弟子之前,卓如翰去翻阅了包真宁从幼年入学开始的成绩单和存档的试卷,她一直都是个成绩优异的小娘子,是只比天才稍微逊色那么一丁点的优异。
卓如翰很确定,她入学的头名成绩是可靠的,即便被质疑,她从前的同窗,教导过她的老师,乃至于许多意想不到的人都可以站出来证明她的清白。
操刀此事的人,本意并不是针对包真宁,因为这很容易就会被拆穿,破解。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幕后之人所指向的沛公——应该是柯桃。
她才是真正通过舞弊——甚至于是国子学内部主动舞弊入选的那个人。
虽然李祭酒从来不肯明说,但卓如翰自己为二十一名入学的学生授课,谁行,谁不行,一目了然。
卓如翰猜测马司业并不是幕后指使,但他应该或多或少同幕后之人有些牵连,又看包学士不顺眼,所以顺水推舟,想着让包家父女俩大失颜面,却没想到遇上了京兆府的愣头青,当场挨了两脚,还被提溜过来了。
现在事情闹大了,包真宁无辜受到牵连,不会有事儿,倒是柯桃……
卓如翰心下微沉。
这个孩子其实是聪明的,但就是不肯用心去学——不是客套话,是真心话。
她最开始不喜欢这个关系户,但是相处得久了,难免也为这个孩子所打动,不由自主地开始心软了。
柯桃的神情很凝重,若有所思。
她两手搓着衣角,看起来有点忐忑,小声问:“卓学士,要是叫人知道我是走后门进的国子学,我是不是就不能再在那儿上学了?”
卓如翰心想,也不是不害怕的吧?
同时宽抚她说:“也不至于。”
柯桃忽然大声地“啊?”了一下。
这都不赶我走?!
那边卓如翰稍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虽然难免会有人背地里议论,但终究也只是议论罢了。”
柯桃是走关系进的国子学,且能叫李祭酒亲自操办,可见那关系该是很硬的,神都城内的名门子弟卓如翰差不多都认识,却没见过柯桃,想必就是走了中朝的门路了。
背靠中朝,去国子学有什么稀奇的?
本来六学二馆就有这类的招生名额。
柯桃的问题在于,她没有直接走恩荫的路径入学,而是通过考试作弊的手段入学的,这当然是不合理的事情,可是这事儿只能到柯桃这儿为止,没法去深究。
国子学里研读的人多了,弘文馆更多,还都是一水儿的勋贵子弟、显要儿女,这些人是怎么进去的?
还不是恩荫?
卓如翰思忖着这事儿,忽的问柯桃:“你是不是也认识乔少尹?”
柯桃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卓如翰就慢悠悠地笑了:“那就对啦。”
她说:“我看,这个人不是真的要难为你,倒像是要借着你的缘故,去为难一下乔少尹呢。”
……
单就容貌来说,卓如翰跟齐王妃生得有些相似,毕竟是姐妹嘛。
只是齐王妃算着该有四十岁上下了,卓如翰看起来至多二十七八,乔翎暗地里想着,这姐妹俩年纪差得倒是不小。
两人在院子里短暂地寒暄起来,柯桃跟在卓如翰身后百无聊赖地听着,忽的瞧见白应独自坐在角落里,眼睛倏然间亮了起来。
她悄悄地溜了过去。
卓如翰看得明白,禁不住问乔翎:“那位是……”
乔翎笑着告诉她:“是桃娘的家人。”
聪明人是不需要过多解释的。
卓如翰若有所悟。
她将自己的揣测说了出来。
乔翎也不奇怪,反而很自然地跟她唏嘘了几句:“可能是因为快到本命年了吧,最近遇到了特别多的王八蛋,小人爱作祟这事儿其实也挺简单的,狠狠收拾他一通就好了……”
卓如翰笑吟吟地听着,也不冒昧评说,直到先前乔翎差出去摇人的差役回来了,瞧见她之后鬼鬼祟祟地过来,欲言又止。
卓如翰笑着摆了摆手:“你们说话,我瞧瞧马司业去。”
等她走了,那差役才道:“少尹,曾少卿已经到了!”
乔翎毫不吝啬自己的表扬:“很好!”
差役略顿了顿,又说:“御史台的薛大夫跟宗正’寺的阮少卿来了,这会儿都在偏厅那边等着呢!”
薛大夫——薛中道?
乔翎险些闪到腰。
他来干什么?
差役看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便将自己这一路的历程告诉她:“小人先往大理寺去寻曾少卿,阐述今日之事,请了曾少卿来。”
“而后又往宗正’寺去寻阮少卿,阮少卿倒是还在呢,只是不知怎么,听了小人的话之后竟有些迟疑,好一会儿过去,才叫小人暂待片刻,他自己转而往旁边御史台去了……”
……
宗正少卿现在的感觉就是害怕,特别害怕。
好端端的,你京兆府的少尹请我去干什么?
我们两家衙门看起来像是能沾得上边的样子吗?
且还特别备注,悄悄地去,不要惹人注意……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这往往是在构思犯罪、消除痕迹,乃至于毁尸灭迹的前兆啊!
你跟薛大夫的事儿,我可是一点风都没往外透,瞒得死死的,你怎么能不讲信用呢!
乔少尹,我劝你遵纪守法!
宗正少卿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去找薛中道把事情挑明,顺带着也算是给自己上一层保险,我来找你薛中道,可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过了下值时间但还在加班的薛中道:“……”
他有点无奈:“你想多了,她八成是有什么公务要找你吧。”
宗正少卿想不明白:“京兆府最近也没什么能用到宗正寺的活儿啊!”
而且还特别备注让我悄悄地去……
他说:“薛大夫,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薛中道指了指自己的书案,说:“我这儿还一堆事情呢。”
宗正少卿磨他:“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薛中道无奈道:“我真有事……”
宗正少卿继续磨他:“去吧……”
薛中道还要推拒,却听宗正少卿破罐子破摔道:“我要喊了啊薛大夫,你再不去,我就要把你们俩的事儿喊出来了……”
薛中道:“……”
薛中道真是纳了闷了:“你既然害怕,为什么还去?推了不就行了?”
“你不懂!”
宗正少卿坚决不肯,目露向往:“那可是瓜王的召唤啊!”
他害怕,但是又满心憧憬,宛如一只向光而立的猹:“说不定有瓜吃!”
一个爱吃瓜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瓜门!
“……”薛中道心说:你真是要瓜不要命啊。
第135章
乔翎不想一份话重述几遍,为了防止水文,她预备着把参与方都聚集到一起,从头到尾把这事儿给捋一遍。
等人都到齐了,吏员奉茶之后,乔翎挨着环顾一周,心下啧啧称奇。
今天这事儿可是太热闹了!
京兆府的,国子学的,御史台的,大理寺的,宗正’寺的,主打一个应有尽有!
好多人啊!
在关上门说话之前,她让人去叫皇长子过来:“把小侯叫过来!”
转而又跟室内其余人道:“今天这事儿啊,主要是两个案子。第一个是双面案,一面是有学子检举国子学舞弊,另一面是诬陷和名誉诽谤——涉案人是我的亲戚,这案子我只旁听,不参与,至于究竟孰是孰非,自然有曾少卿裁决。”
“而第二个案子呢,是马司业的人身伤害和名誉侵损案,事情的缘由,稍后我也会同诸位详细阐述。”
说着,她看了马司业一眼。
这会儿吴太太不在,马司业重又病歪歪地倒下去了,这会儿人侧躺在一张简易的便榻,短促地发出了一声冷哼!
曾元直有点奇怪——为今天的人员配置。
京兆府和国子学作为涉事方在这儿不奇怪,御史台作为监察衙门,薛大夫来这儿也不奇怪,只是宗正’寺的阮少卿……
他先行朝阮少卿拱手示礼,而后疑惑道:“这两桩案子,好像都与宗正’寺没什么牵连?”
宗正少卿端着茶盏吹气儿,也纳闷儿呢:“是啊,我这儿也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跟我们衙门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