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的王妃先去找了人家的麻烦,所以她也被人找了麻烦,这很公平!”
“因为您先护短,包庇承恩公府,惹得宰相们心中愤愤,所以韩相公才会勃然大怒,当庭砸破了老承恩公的头——要是您不去包庇他们,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
“韩相公出事之后,您不忍心下狠手惩治他,更不忍心杀他,但众目睽睽之下打伤太后的弟弟,甚至于之后老承恩公还死了,您也没法当成什么都没发生,直接赦免他——这个麻烦可是您自己给自己找的!”
皇长子贴脸开大:“要不是您要包庇刘七郎,您就不会把自己陷到进退两难的局面当中去!”
圣上:“……”
大公主:“……”
皇长子还要说:“也就是因为阿耶您自己立身不正,所以后来乔少尹带头排挤承恩公府,不参加他们家葬礼的时候,您都不好意思站出来说话,只能忍气吞声地默认了!”
圣上:“……”
大公主:“……”
大公主小心地觑了一眼圣上的脸色,忍不住叫了声:“大郎,你是不是喝多了?赶紧去看看你的摊子吧,那边客人在等着呢!”
“我没有喝多,我都没有喝酒呢!”
皇长子很认真地说:“大姐姐,我知道你是好意为我打圆场,但我说都说了,你就让我说完吧——做人总得讲道理啊,是不是,阿耶?!”
大公主:“……”
圣上瞧了大公主一眼,再看皇长子一眼,点头道:“你继续说。”
皇长子便心满意足道:“也是因为阿耶你理亏在先,所以后来承恩公府连着死了好几个人,你都没法追究,中朝也不愿意管,是不是?”
“这都是咎由自取啊,阿耶,你一定要以此为鉴,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大公主:“……”
大公主木然当场。
哪知道皇长子也没有放过她:“大姐姐,你有时候其实也挺爱护短的,这样其实不好,老三甚至于还不如刘七郎呢,不赶紧管一管,以后不定会出什么事!”
“还有二娘,你太骄纵她了!”
“成天要这要那,眼高手低,我衙门里还有个尿罐子,她要不要?!”
“大姐姐,实话好说不好听——你要记住阿耶的教训,不要重蹈覆辙!”
说着,他曲起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大公主,刚正不阿道:“你会盯着你的,永远!”
圣上:“……”
大公主:“……”
第139章
大公主单知道皇长子这个弟弟变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短短数日而已,他居然变成了这样!
热衷于给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当爹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给亲爹当爹了!
你真是膨胀了啊,老弟!
虽然阿耶他一向都是个疼爱儿女的父亲,孩子们真的犯了错也多有包容,但大郎你今天干的事儿可不是犯了一点小错就能界定了——你这是贴脸开大啊!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
皇长子心里边其实也有点打怵,尤其是圣上一直都只是听,却没有做声。
只是他打怵归打怵,心里边却并不十分惧怕。
因为他如今对于圣上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格外想要索取的东西,亦或者说,已经到了无欲则刚的境地。
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并不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对。
诸皇子公主当中,皇长子从来都不是最聪明的那个,甚至于智商在兄弟姐妹当中处于偏后的名次,但与此同时,他其实也是接受了正统皇室教育的。
在他的认知当中,儿女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诲,或者行为不当,父亲对此其实是存在一定过失的。
而身为子女,“爱亲”这两个字当中,其实也蕴含了子女应当在父母有过时及时提醒的意味。
这并不是自下而上的不敬的指导,而是在明知道父母做了错事,有可能损毁声誉和操行时,必须告知于他们的孝道。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有时候,人的成长只在一瞬间。
醍醐灌顶,刹那天地通。
该说的都说完了,圣上却迟迟没有做声,皇长子有点心慌,倒是还算沉得住气,梗着脖子没有低头认错。
大公主欲言又止。
圣上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儿子看了好一会儿,头一次觉得跟他说话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害怕吗,对我说这些话?”
皇长子没有充大头蒜,点点头,如实道:“有一点,但是还好。”
圣上微微颔首,又问他:“是什么契机,让你想说出这一席话来的?”
皇长子见他好像真的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了,心下不由得有些欣喜,舔了舔有点干涸的嘴唇,带一点忐忑,一五一十道:“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京兆府出了一桩案子。”
他简单概述了一下国子学门前的事儿,重点提了曾元直审案的过程。
末了,皇长子很有感触地道:“柯桃是跟白大夫住在一起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亲厚——我看得出来,京兆府那边的人里,我跟小庄其实都是后来的,白大夫他们才是最早跟乔少尹相熟的人。”
“曾少卿跟乔少尹的交情还算不错,虽然认识的时间未必很久,但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朋友,而不是单纯的同僚。”
“可是今日在堂上,事情涉及到乔少尹的亲朋时,曾少卿毫不容情,当场就把人给点了出来,老实说,我当时吓了一跳!”
圣上静静听着,到这儿时笑了笑,了然道:“你以为曾元直会包庇乔少尹的朋友。”
皇长子点点头:“我当时被惊住了,心想,他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给?这样一来,以后怎么跟乔少尹继续来往?”
“我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乔少尹,只是看了一眼,我就愣住了。”
皇长子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讶异,也有唏嘘:“乔少尹连看都没往堂上看,正低着头在吃瓜子儿!”
“没看白大夫,没看柯桃,也没看曾元直,她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压根没把这当回事!”
“再之后案子结了,她再去跟曾少卿说话的时候,神态也好,语气也好,都跟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圣上温和问他:“你怎么想呢?”
皇长子脸上甚至于薄薄地浮现出一点感伤来:“阿耶,从前,我心里其实是很骄傲的,我可是您的长子,是当朝楚王、天潢贵胄啊!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间意识到,单论心性,亦或者品行的话,我跟他们差得太远了。”
“曾少卿可以不顾虑私情,公允断案,而乔少尹也完全不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一点,我做不到,大姐姐也做不到。”
他叹口气,说:“我小的时候,您虽然也会查阅我的课业,但也就只是看一看罢了,而后来曾元直在弘文馆读书的时候,您有了空暇,却会亲自教他,提笔给他写很长很长的批注,老实说,那时候我是很不服气的……”
圣上瞟了他一眼,问:“现在服了吗?”
皇长子当胸挨了一刀:“……”
他险些哭出来,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阿耶,你是不是很想让曾元直来做你的小孩啊?!”
“是啊,”圣上不假思索道:“你才看出来吗?”
皇长子:“……”
皇长子又挨了一刀。
圣上语气和煦,徐徐道:“你知道你七岁的时候课业是什么水准,曾元直七岁的时候课业又是什么水准吗?觉得我偏心,为什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呢?”
皇长子:“……”
皇长子真的要哭了:“祖母嫌弃我蠢,阿耶你也这样……”
圣上听得有点讶异:“太后娘娘直接说你蠢?”
皇长子哽咽道:“嗯。”
圣上瞧着他,看起来很想说句什么的,只是见这家伙眼睛都红了,叹口气,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最后他重又把话题绕到了之前的问题上:“你看见了曾元直和乔少尹处置问题的方式,因而产生了触动,所以今天才说了这一席话吗?”
大公主默不作声地给弟弟递了条手帕过去。
皇长子说了声“谢谢大姐姐”,接到手里擦了擦脸,这才继续道:“是啊,我不如他们,但是总可以跟他们学啊。做人坦荡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坏处。”
回想起先前离开京兆府时小庄射向他的糖衣炮弹,他也悄悄地汲取了一点力量,顺带着给自己打气:“而且我也不是真的全无是处,多多少少也做了一点好事呢!”
皇长子说的时候,圣上便静静地看着他,他向来是个温和沉静的人,此时此刻,眼底的那条长河好像也因这断断续续的长长的一席话而掀起了微澜。
最终,他伸手去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皇长子愕然当场。
大公主也惊住了。
皇长子慌张起来:“阿耶,其实,我,我有时候说话就是不会过脑子的……”
父亲对自己发怒,他未必会怕,但是父亲对自己低头,还主动道歉,他却觉得……
觉得十分的古怪。
也十分的不是滋味。
皇长子下意识要站起来,肩膀却被圣上按住了。
他语气温和,手掌有力,微微笑了笑,既是对面前的孩子说,也是在跟自己说:“我从前,有太多自以为是的傲慢了,这其实是不对的。”
圣上说:“你都能认清现实,有所改变,难道我却做不到吗?”
皇长子:“……”
……又被扎了一刀。
皇长子忍不住面露愤愤,道:“阿耶,你刚刚说的这句话,就很傲慢!”
圣上瞧着他,慢悠悠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他想了想,跟身边的侍从说:“晚点去支一笔款,给大郎送去。”
皇长子赶忙推辞:“阿耶,我不缺钱的……”
圣上语气轻飘飘地道:“不是给你的,到手之后,你寻个时机,把钱转给乔少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