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稍显郁郁地“噢”了一声。
侍从低声问:“陛下,送多少过去?”
圣上说:“给她支十年的俸禄吧。只听今日大郎说的这一席话,就很值得了。”
侍从毕恭毕敬地应了声。
圣上再转向皇长子,谆谆教导道:“你心思耿介,这是好事,只是你又不够聪明,好事就未必能永远是好事的。”
见皇长子听得不平,委屈地皱起眉来,他一抬手,平静又不乏威仪地止住了前者的话头。
圣上定定地对上了皇长子的视线,告诫他:“大郎,你要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话!”
皇长子听他说的严厉,不由得正色起来,下意识站起身。
不只是他,就连大公主也站了起来。
这一回,圣上没再阻拦他们,而是继续道:“你如今在京兆府听事,有身份,有耿介之心,便足够了,但你不可能永远都这样。”
“你近来之所以能够顺风顺水,是因为你的顶头上司是乔少尹,她在引导你走一条正路,可你不能保证,以后你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乔少尹,你也无法保证,你与生俱来的皇室长子的能量是否会为人利用,误用到别的地方去!”
皇长子听得怔住,若有所思。
圣上知道他不明白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也未必想得明白那些政治交锋,所以此时此刻,他便要将话说得清楚明白一些。
“珍惜你如今在京兆府的日子,像乔少尹这样不存私心,不会将你用在歪路上的人,是很难得的。”
说到此处,他短暂地思忖了一下,继而道:“我在的时候,也就罢了,等我驾崩之后,若是没有遗旨留下,你就不要再参与朝堂之事了,效仿韩王叔,做个富贵闲人,就很不错。”
皇长子听得怔然,若有所思,又有点不明所以。
圣上见了,也只是笑了笑,说:“不懂没关系,照做就是了。”
大公主在旁,意欲言语。
圣上转头去看她,神色冷凝,语带训诫:“仁佑,不要许诺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除非这种许诺,本身就是政治阴谋的一部分!”
大公主脸色顿变,毕恭毕敬道:“是。”
圣上见状微微颔首,又告诫皇长子:“你能有如今的快活日子,是因为我是你爹,父亲可以容忍孩子,但是到了你的兄弟姐妹主政的时候,你只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不要去插手朝政上的事情,在权力面前,任何感情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问:“太后娘娘让你学韩王,是不是?”
皇长子下意识地应声:“是……”
圣上便告诉他:“我这一朝也就罢了,过火些也没什么。只是你还没到韩王叔的辈分呢,到了下一朝,暂且学不了他的做派,看看我这一朝你齐王叔是怎么做人的,这才是你下一朝该学的!”
齐王叔……
皇长子听得若有所思,又有点小小地忐忑和害怕:“阿耶,我可是您的长子啊……”
圣上平心静气地问他:“你跟你的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难道比我和齐王的关系更亲近吗?”
皇长子为之默然。
当然没有了。
德妃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剩下的兄弟姐妹都是异母所出。
而当今与齐王,却都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子。
皇长子有所了悟,这时候,圣上语气平和地告诉他:“这就是我告诉你,在没有一个如乔少尹一般头脑清醒的人带领你的前提下,不要涉足政治的原因。”
“如果齐王头脑混沌,做了别人手里的刀子,在朝中坏我的事,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毕竟是同胞兄弟……”
后边的圣上没说出来,只是微微一笑,但之于皇长子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皇长子满头大汗。
皇长子瑟瑟发抖。
皇长子:已老实。
圣上看他把脸耷拉下去,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又觉有些好笑:“慌什么?”
他说:“皇室需要在天下人面前营造一个兄友弟恭的假象,只要你不揽权,别的干什么不行?”
换言之,就是让皇长子以后只当爹,别做事。
皇长子听懂了,不由得有些黯然:“可是阿耶,我真的想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谁还没有一点志向呢。
圣上轻叹口气。
良久之后,他伸手去摸了摸这傻小子的头,不无唏嘘地道:“在乔少尹手底下历练了这些日子,倒真是有些曾元直的样子了。”
皇长子受宠若惊:“啊?”
圣上微笑着又补了一句:“是说你的性情,并不是说你聪明的意思。”
皇长子:“……”
皇长子木然道:“……噢。”
第140章
皇长子有点微妙的委屈。
凭什么都说我不聪明啊!
就算是从前不聪明,现在呢,难道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忍不住弱弱地为自己分辩了一句:“阿耶,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聪明吧……”
圣上怜惜地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大郎,你要是真的进了朝堂,会被当成傻子玩的。”
皇长子:“……”
皇长子不平道:“阿耶,您凭什么这么说啊,我——”
圣上心平气和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开始跟我说话的时候,是要议论你聪明还是不聪明吗?”
皇长子听得懵了一下。
圣上心平气和地反问他:“难道你不是在就刘七郎和承恩公府的事情,在对我发起质疑吗?”
皇长子:“……”
圣上心平气和地反问他:“你没发现从上一章开始,我就把话题引偏了吗?”
皇长子:“……”
圣上觑着他,微笑着给出了答案:“你没有发现,你完全被带偏了思路,从质问者变成了疑问者吗?”
皇长子:“……”
圣上温和地询问他:“现在你还觉得自己聪明吗?”
皇长子:“……”
皇长子回想一下,愕然发现这居然都是真的!
他木然道:“阿耶,你真的好狡猾啊……”
圣上微笑不语。
皇长子脑子木木地坐在那儿,再细细地想了想今日父亲说的话,忍不住问了出来:“阿耶,乔少尹到底是什么来历?我觉得,她好像不仅仅是越国公夫人那么简单的……”
……
京兆府。
乔翎从包府折返回去的时候,崔少尹那边已经把京兆府这边的结案文书拟好了——虽然马司业这案子的归处在大理寺,但毕竟京兆府这边也参与了,按制也是要写结案文书的。
乔翎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儿道:“找个时间,我来请客!”
自己的事情,倒是叫崔少尹代劳了。
崔少尹也不在乎,笑呵呵地应了,再觑一眼时辰,说:“乔少尹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我来都来了,索性再等一等再走,天黑之前,京兆估计也就回来了。”
乔翎也说不急,指了指旁边值舍:“这儿还有我的人在做事呢。”
崔少尹了然道:“今早晨京兆交待的事儿?”
乔翎点点头。
李九娘在这儿坐了一个大半个下午,工作初见成果。
她没有对照地图,按照神都城内的工坊布局来调查工坊主们的背景,而是专程请人往京兆府的户房去调来了纳税及减税记录,先从大户开始清查。
见乔翎面露惊奇,李九娘又细细同她解释:“纳税多的,必然是大工坊,而能在神都城里闯出名声来的,背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人的,那些符合减税政策的,其实也是如此。”
乔翎又问:“万一有大工坊偷税漏税呢,那不就漏了吗?”
李九娘理所应当道:“那不是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收拾他们?”
乔翎不由得“嘿”了一声:“这倒也是!”
李九娘记录了神都城内排名靠前的一百家工坊,后边跟着工坊的所有人名字及其住址,身负官位的,也一并备注上了。
“其中必然有许多是高门大户的家仆,至于究竟是哪一家的,就需要乔少尹自己去查了。”
李九娘并不谙熟神都城内的高门,但是她知道这对乔翎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里边应该也有越国公府的人,太太回去随便寻个负责家里生意的外管事问问,就能有结果的。”
乔翎摸着下巴,目露精光地看着她。
李九娘被她看得莫名,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怎么,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乔翎摇头:“不,没有。好极了。”
她笑眯眯道:“今天的事儿就到这儿了,辛苦啦,你回去吧。明天别忘了按时来上班。”
李九娘狐疑地看她一看,应声去了。
那边崔少尹过来,探头一瞧桌上细细写明关系、列出表格的文书,立时就明白了,拍案道:“真是天生的打工圣体啊!”
乔翎深以为然:“是吧,是吧!”
两人对着这份文书唏嘘了会儿,外边京兆府那边狱头使人来回话,先前乔少尹带回来的张家夫妇已经关了几日,是继续关着,还是怎么着?
乔翎当下叫上白应,往京兆狱那边去了。